一灘污水
第177章 77.一灘污水
說回滬上都督陳其美最近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張鏡湖被他用手段逼走之後,原清廷境內的上海江浙一線都相繼光復,革命形式一片大好之下,陳其美難免雄心勃勃要染指更大的地盤。
在留學東洋之前,陳其美在上海就好個吃喝嫖賭,為這事,同盟會的陶成章曾當孫先生面告誡過他,陶成章到底出於私心還是公心不得而知,反正陳其美認為這廝是找找茬,就將他恨了個入骨。
如今浙江為張鏡湖掃開局面,張鏡湖又為陳其美壓制,陳其美便理所當然認為浙江都督也是自己囊中之物,結果陶成章出現了。
於是雙方的明爭暗鬥開始,陳其美既入青幫就學江湖做派,整日琢磨怎麼將陶成章幹掉,陶成章也不是白痴,在滬上勢力沒有陳其美大,於是整天小心翼翼躲在租界。
要問陶成章為什麼不離開上海。
笑話,如今上海是國內同盟會的駐地,領袖機關所在,是響應武昌的革命重地,在這裡混日子也好過去地方上玩命,反正大家名望都已經有了,搶下蛋糕空降就是,地方上難道說個不字。
這些消息都為張鏡湖所知,張鏡湖卻不動聲色。
有些人不懂,或者期待他出面的,便來問,張鏡湖也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不見外人不說半句評價。於是滬上都嘆,說老頭子威風半生最後還是給新浪拍的膽寒了云云。
卻不知道私下裡,張鏡湖和周振雄說:「陳其美也好,陶成章也好,本事是有的,私心也是有的,他們鬥來鬥去正火熱的時候,我去參合他們就會把槍口一起對著我!這事我不能幹,一個字,等。」
「老頭子說的正是,反正在這些人眼裡,我們這些國外來的也好,你們這些舊清廷的也好,都是後娘養的。」
周振雄其實心裡很難受,這種難受不是為了功業,而是覺得原來人心如此複雜,怪不得懷義選擇遠離。
但韓懷義就算遠離了,上海依舊是韓老闆的上海。
住杜美路的石頭趙山河,最近看上了病休的宋傑的接班人,一個姓黃的巡捕,這巡捕肥頭大耳樣貌兇悍,臉上還有點麻子,人卻精明。
他被趙山河看重后,鞍前馬後十分殷勤,趙山河學自己老闆的派頭,手下人用心就給他好處,於是黃金榮很快就成為華捕里的頭號交椅,不屑那些江湖偏門生意的石頭還將法租界內的賭檔煙館等交給他去管理。
少年江湖子弟老,當年跟著錢必進時朱世珍本已經不小,現在都五十齣頭,身形越發的瘦弱,不過朱二爺在圈裡依舊一言九鼎,黃金榮接了生意后將他也像爺一樣供著,終於換來朱二爺一句金句:「正榮你是個聰明人,就該知道我們的一個規矩。」
「二爺您請說。」黃金榮很恭敬的請教。
朱世珍腦海里浮現著往事,看他事業興,看他功名起,看他抽身遠去十餘年竟沒走錯過半步,幽幽的一嘆:「這上海,永遠只會是韓老闆的。」
「那個韓老闆,韓懷義?」
「記得就好,越是關鍵時刻越要記得,我這輩子只吃過一次虧,只服氣一個人,不止我,我們這班哪個不是這樣。」
黃金榮眼睛閃爍著:「他為什麼不回來?」
「他一旦回來,陳其美?呵呵。」朱世珍不屑的一笑,外邊忽有人報說劉大鵬先生到,說起來劉大鵬也是滬上頂尖的富豪,黃金榮在他面前坐的地方都沒有,黃金榮趕緊站起來,已三十三歲的劉大鵬穿著身手工西服,器宇軒昂的走來,進門就笑道:「朱二爺,久違了。」
「劉先生您貴客登門可是有事。」朱世珍和韓懷義的嫡系也不敢託大。
劉大鵬掃了賠笑的黃金榮一眼,朱世珍有心提攜便介紹道:「這位是法租界巡捕房的華捕頭黃金榮,接的是宋爺的班,石頭也很看重他,能做事,不多嘴。」
說完他就等劉大鵬發話,要是劉大鵬還是堅持,黃金榮有眼力勁自然會自己出去,但劉大鵬如他所料,聽完后便笑了:「你走的是韓老闆走過的路啊,那行,那就一起商議吧。」
黃金榮為之狂喜,躬身道:「不敢,小的只聽兩位吩咐。」
「卻沒有韓爺的虎氣。」劉大鵬不禁遺憾,黃金榮有點尷尬,朱世珍大笑起來:「劉大鵬你這是為難人啊,上海怎麼可能再出一個韓老闆。」
「說正事吧,陳其美這廝最近說要整頓商業,和幾個不上道的合起來搞了個華商銀行,還要我入股,他娘的。」
「哪幾個不上道的。」
「都是受過老闆恩惠的,馬老闆家的兩個兒子,還有柳傳志那廝。」劉大鵬咬牙道。
朱世珍知道往事,冷笑起來:「馬老闆中風后,事情由兒子做主,可這兩位只怕不會記得老闆的恩,只能記得老闆的仇吧。」
「是呢,據說馬老闆一個兒子在商,一個兒子去了軍內做了什麼滬軍第六營的營長,最近囂張跋扈的很,反正石頭他都不在話下了。」
「滬軍第五營的那個蔣志強小的倒是熟悉。」黃金榮忽然插嘴。
見兩個人不解,黃金榮解釋道:「蔣志強當年在上海跟著小的一起玩過,後來借路費去了日本,遇到陳其美得到他看重還引薦給了孫先生,於是蔣志強便一直死心塌地跟著陳其美,可謂心腹。」
「那你的意思是?」
「要是馬家那位和劉先生添堵,我請蔣志強出面抽他丫的去,這樣可行?」
「暫時不必,我們這些人暫時還是不和陳其美的人多接觸為妙,不過你是可以去處處的。」朱世珍搖頭道,對劉大鵬解釋:「他們要弄銀行就讓他們弄去,反正韓老闆的滙豐在租界。」
「如果只是這點事也就算了,陳其美這廝將大營設在十六鋪那邊,顧家堂只能隨他,結果這廝昨天將沈二哥留下的房子佔了,我也是才得到消息,這就要去交涉,先來問問你,可有什麼主意的。」
竟然是和陳其美直接對上了,黃金榮趕緊告誡自己以後不要話聽一半就賣弄。能出人頭地的人都是如他這樣的吧,既沒有韓懷義的天縱之姿,就以謹慎之心去做人做事,時刻反省和進步,終能成就事業。
談話的兩個不曉得邊上這位的內心獨白,朱世珍聞言怒道:「陳其美這是在做給滬上看,是在撩撥張鏡湖!」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在想自己去還是不去。」
「你電話張鏡湖沒,沒有?那你還是先告訴張鏡湖一下你看呢。」
「會不會打起來?」劉大鵬不是江湖人,有點擔心,這種打臉行為下張鏡湖會忍不住,而如今陳其美勢力大,要是讓張鏡湖吃癟還不如自己去吃癟一趟。
朱世珍看穿他的心思,不由感嘆:「你也是,我也是,哪個都是第一為韓老闆想,哎,陳其美居然惹我們。」
黃金榮在邊上驚駭到了極點,他是才入門的人,不知道這一圈的水深,見這區區一個黑道賬房一個銀行商人竟不把新鮮出爐的陳其美放眼內,甚至還同情對方,他都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電話很快打了過去,半響后劉大鵬放下電話,對朱世珍苦笑道:「我還要打幾個電話。」
「忍不住了?」
劉大鵬嘆了口氣:「老頭子說了,懷義已經電報給他了。」
「老闆說什麼的?」一貫四平八穩的朱世珍猛站起來,劉大鵬道:「懷義說了一句話,他說,弄他娘的,打!」
朱世珍團團轉,怎麼打,劉大鵬亢奮的道:「我先打電話。」
石頭接到了電話,顧家堂接到了電話,周阿寶接到了電話,凱普那邊接到了電話,張鏡湖親自電話陶成章后,第二日張鏡湖便以滬軍正都督名義登報質問竊位的陳其美:搶佔功勞名望,私占民宅,聚眾賭博嫖娼,何德何能參與革命。
再通電滬上各界:南通軍警查獲偽造的華商銀行軍票三千萬,人贓俱獲,主犯陳少春承認其為陳其美浙江堂弟。
周振雄隨即率軍開拔直逼上海,堵的清軍戰艦沒法入吳淞口的美國公司讓道不提,還幫他們運送軍火。
與此同時,杜美路發出命令,滬上青幫都已經知道,陳其美這廝欺辱韓老闆的師傅,搶奪功勞還陰謀陷害等,這個年頭的青幫已經有些分裂,畢竟陳其美位高權重值得投靠,但此時距離韓懷義恩惠滬上不遠,所以大部分人還是站在張鏡湖這邊的。
消息一出,同盟會都震動了,正在上海準備進行總統選舉的孫先生緊急致電張鏡湖,張鏡湖聽韓懷義的,直接回了句我不在!媽的巴子的,老子不伺候了,我這麼大歲數想富貴不得還給小人欺辱,還不如學懷義去國外養老。
人就是這樣,一旦想通就什麼也無所謂。
周振雄一動不要緊,滬軍里有好幾個營連的基層都是在美國受訓回來的,於是雙方根本就不是兵戎相見,就見打著滬軍正都督旗號的滬軍一師周振雄部,穿著成套的美式野戰軍服,從吳淞口登陸后,直向十六鋪。
沿途市民,幫會子弟,還有滬軍里的各部紛紛加入。
直到十六鋪外,才遇到蔣志強部構建的東洋式野戰工事阻擋,周振雄示意軍隊備戰,對著對面咆哮道:「鼠輩陳其美,你給老子滾出來,當所有兄弟們的面說道清楚,上海縣誰光復的,製造局誰那下的,杭州府誰打來的,又是哪個雜碎給人家張楚寶逮著不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