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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三十八下

  身後吧台還有人在調酒, 冰塊乒鈴乓啷地打著旋兒落進酒杯里, 清脆的碰撞聲不絕於耳,玻璃杯壁可見水位漸升,咕嚕嚕地騰出微小氣泡,把冰塊兒浮至水位上游。


  冰塊隨著搖晃朗姆酒浮浮沉沉,在杯沿晃了一圈,差點一個跟頭栽出來。


  整個舞廳很嘈雜,盈滿了樂聲、低笑聲、貼面交談聲、勺子舀動甜品聲, 燈光過分迷離,揉出些微的畫面失真感。


  徐葉羽坐在吧台前, 看有廚師端著新出爐的甜品走過,馬卡龍的香氣隱隱綽約。


  那位邀請她上前的勇士已然退場,半途殺出的陸延白斂著眉解開袖口暗扣, 脫掉外套,扔在她手邊。


  雪松木混著橙葉的味道再次掠過她鼻腔。


  倒數第三首圓舞曲即將播放,正中央的人群往來交替。


  陸延白半靠在桌沿邊, 垂下手指根根修長,骨節明朗。


  他手指微抬, 看向徐葉羽:「不去跳?」


  徐葉羽:「我、我不是很會……」


  他淡淡一笑, 喉結中溢出的音節也格外好聽:「那想去么?」


  她瞳仁晃了晃:「但是我不是很會跳。」


  「我可以教你, 」男人站起身,朝她遞出手, 「只要你願意。」


  她當然不可能不願意。


  就算是這種情況, 搭上陸延白手掌, 她仍舊感覺到每根神經都在輕輕戰慄。


  他的掌心是溫熱的,紋路里似乎還貯存了薄薄汗意,但溫度至指尖逐步蔓延遞減,她手掌軟肉挪動著感受了一下,他指尖確實是微微冰涼的。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緊張嗎?

  可是……他有什麼好緊張的?

  徐葉羽沒有多想,很自然地蜷起手掌,包裹住他有些冰的指尖。


  換來男人的怔瞬。


  她有些笨拙地、欲蓋彌彰解釋道:「不是……我看教授你,手指好冰。」


  他手指動了動,松平她手掌,大掌托住。


  「等會就熱起來了。」


  她輕輕「嗯」了聲,不知道說什麼,撲著蒲扇似的睫毛,追隨他入場。


  周遭的人翩翩起舞,她餘光偷瞄了幾眼,也學著別人一樣,把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明明是以前怎麼撩撥他都能裝出一副無辜懵懂樣子的人,卻因為這種場景下的一個小小的曖昧動作而有些僵硬。


  陸延白手背觸了觸她小臂,換來她觸電似的彈了一下。


  他莞爾:「放輕鬆一點。」


  她點頭,深呼吸了一口。


  隨著樂聲漸漸瀰漫開來,陸延白手虛虛攏在她腰邊,帶著她跳。


  跳了幾步,徐葉羽熱了身,慢慢適應了過來,剛剛的那點緊張和局促,霎時也消弭了。


  「沒事的,」徐葉羽一本正經地說,「你可以摟著我的腰,我不介意的。」


  「……」


  男人手掌落在她腰側,依然是很輕的力道。


  徐葉羽有些邀功地挑了挑眉:「我的腰很細吧?」


  「……」


  男人皺了皺眉,道:「是很細,太瘦了,你要多吃一點。」


  她偏著頭眨眼睛:「不是的,該有肉的地方我還是很有的。」


  他別開眼睛,假裝沒聽懂她在說的話。


  徐葉羽鼓了鼓嘴,心想,非禮勿視,面前這個陸教授果然還是那個正人君子,衣冠楚楚。


  高跟鞋輕輕敲著地面,徐葉羽的裙擺掃過他腿邊。


  她的手仍是搭在他肩上,裝模作樣地緊張吸氣:「教授,萬一等下我踩到你了怎麼辦呀?」


  他頭轉回來,垂眸看她:「不會。」


  她很聰明,舞步一點就會,一講就通,不會蠢到踩他。


  徐葉羽還在假設:「萬一踩到了呢?」


  「還能怎麼辦?」他無奈揚眉,「我能把你怎麼著?」


  他自己要把人帶來跳舞的,踩到了還不是只能受著?


  「想懲罰我也是可以的嘛。」她好像很寬宏大量。


  陸延白:「懲罰?人家避之不及,你求之不得?」


  「對啊,」她嘟嘟囔囔,「比如一氣之下把我拽到後面小樹林里去什麼什麼的……」


  他愈發無奈地勾唇,表示她這個假設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跳的很好,不會踩到我。」


  雖然他間接否定了那什麼,但是也算是表揚了她。


  徐葉羽嘖嘖點頭:「我學得還是挺快的吧?」


  「嗯,是比較快。」他頷首。


  思考了一會兒,徐葉羽覺察到不對勁了:「比較快?怎麼,你還教過別人跳舞嗎?」


  見他沒說話,她又拋出一個奪命連環問:「……你和別人,也一起跳過舞嗎?」


  她又仰了仰臉頰,試圖看到他面上表情。


  陸延白垂眸便看見她臉頰上的微小表情,一束燈光墜落,滑過她眼角時惡作劇地閃了閃。


  他這才注意到,她眼睛底下那顆小小的桃心。


  怪不得今天遠遠看著,就覺得她好像有什麼不同。


  也不算是特意打扮,但就是因為一點點綺麗的小心思,而變得有些不同。


  太久沒得到回復,徐葉羽「誒」了聲,糯著鼻子催促他:「怎麼不回我……」


  察覺到自己在出神,陸延白收回思緒,看向她眼底那顆小小桃心,搖了搖頭。


  「除了你,我沒有過別的舞伴。」


  ///

  舞會幾近通宵狂歡,跳了四十多分鐘的徐葉羽靠在吧台上,腦袋枕在手臂上昏昏欲睡,是累了。


  陸延白看她眼皮止不住地往下耷拉,便率先帶她回去了。


  舞會還不知道要跳多久,還是先送她回去休息較好。


  送完她,陸延白回到自己房間,已經是凌晨了。


  刷卡開了門,他身形在門口頓了許久,沒有先開燈,等眼睛適應了這樣不明不暗的灰暗,換上拖鞋往陽台走去。


  月光透過落地窗晃進來,把空氣中飛揚的塵埃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還沒來得及去到陽台,忽然有個人影從陽台走了出來。


  陸延白眉一皺,看過去:「你很閑?」


  邵岸拍拍手掌上翻越陽台蹭上的灰,調笑道:「我們陸教授好雅興,夜歸人不說,進了房間還不開燈,怎麼,越夜越美麗??」


  「……」


  男人按開手邊開關,對方才的問題很執拗:「你大半夜不睡覺,跑我房間來?」


  「怎麼,你就能大半夜不睡覺出去晃,我不能跑你房間來關心一下我的好友?」邵岸遮了遮眼,「怎麼燈忽然開這麼大,好刺眼。」


  「我今晚有事,」陸延白言簡意賅,淡漠目光望過去,「說要開的也是你,說刺眼的也是你。」


  邵岸摸了摸下巴,點頭:「也許人性就是這樣吧。」


  陸延白懶得理他,直奔沙發而去,還沒來得及坐下,邵岸繼續幽幽道:「就比如有人昨晚還信誓旦旦說『我陸延白,就算是餓死,死外邊,不會去舞會跳一場舞』——今晚呢,玩兒得爽嗎陸教授?跳舞爽不爽啊?」


  「……………………」


  邵岸可還記得昨晚,他因為挑床失眠了,就隔了一個陽台翻過來看陸延白怎麼樣,沒想到他也失眠。大晚上的,堂堂一個大學教授坐在屋子裡喝茶。


  你說嚇人不嚇人。


  兩個人這麼幾年的相處了,邵岸肯定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但那一整天都沒有發生什麼大事,於是很自然地,邵岸猜出他大半夜一反常態地喝茶,是因為徐葉羽。


  耗時半小時,邵岸終於從陸延白嘴裡撬出一些零碎的話,拼湊起來,無非就是——他對自己和徐葉羽的關係產生了非常糾結糾纏且猶豫的諸多想法。


  他不知道事態為何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走向哪裡,似乎走往哪裡都不對,可停在當下也不是辦法,後退更是不可能的事。


  邵岸還是第一次見他為一個學生的事這樣棘手,輾轉反側不知如何解決。


  邵岸跟他討論了會兒,陸延白亦道:「我拒絕了她明晚舞會的邀約,是時候拉開一些距離了。」


  ……


  然後今晚,邵岸從別人口裡得知陸延白帶著人小姑娘纏纏綿綿跳了一晚上舞。


  邵岸抄手,繼續看著陸延白:「我合計說今晚怎麼回事兒呢,飯吃到一半你人走了,說有事,結果就是緊趕慢趕地去跟人纏纏綿綿翩翩飛啊!」


  陸延白闔眸:「……我沒有。」


  「是哦,你沒有,」邵岸抽了把椅子坐下,「那是你腿下邊兒自己長了風火輪滾過去的是嗎?大學教授的風火輪就是不一樣,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


  未幾,陸延白斂了斂眉:「我這裡已經很棘手很複雜,你還要來煽風點火?」


  「我沒煽風點火啊,」邵岸說,「我這不是幫你認清局勢嘛。」


  邵岸話音剛落,陸延白手機上顯示收到一條消息,來自徐葉羽。


  【教授,聽說明天晚上在聽音閣有夜市和表演可以看,要一起去嗎?】後面跟了個星星眼的表情。


  邵岸立刻指著那條信息:「我說什麼吧,你看,又來了!你不去直面它的話,這種東西就越來越多,鋪天蓋地的,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知道吧?」


  陸延白皺眉:「你來我房間唱K的?」


  「不是,」邵岸道,「聽音閣你絕對知道是幹嘛玩意兒的吧,誰能有你對這兒還熟?那可是專門為情侶開發的地兒啊,不是情侶也是准情侶最愛去的地方之一——都到這份上了,你就還這樣跟她玩捉迷藏呢?」


  陸延白驟然抬眸。


  「你要我說什麼?她也從來沒說過喜歡我,想追我,想和我在一起,我怎麼拒絕?」


  其實也不是沒有往那方面想過,但徐葉羽本身就是跳脫的性格,有時候講話的確是東扯一句西來一句地貧嘴,他也不能真當真地上綱上線。


  況且,對於他,她的那雙小爪子從來只敢上前撓一下,再撓一下,意思意思撓了幾下之後就趕緊收回去,溜之大吉。


  她沒真的捅破那層窗戶紙,他作為老師,也更不能在沒有十足把握前替她揭開。


  「所以,你還覺得自己不能確定她喜歡你?」邵岸問。


  陸延白靠向沙發。


  其實一開始他只能感覺到端倪,那時候他只把這當最簡單的師生關係來處理,不在她表露之前拒絕她,是留給她足夠的自尊和餘地,也是留給自己。


  況且,小姑娘家的喜歡來得快去的也快,興許這會兒在興頭上,下個月就忘了他是誰。他也以為這陣熱情過去,她會逐漸冷卻下來,誰知道……


  她很聰明,也很警惕,只朦朧地和他打著圈兒,沒有說過一句「我喜歡你」。


  就像是今天晚上,他本來都打算好了不會赴約,可在外面酒桌,別人說什麼眼前看什麼他全不知道,滿腦子都是徐葉羽的笑和舞會的場景,他根本就甩不掉。


  而想到她可能和別人去跳舞,那個瞬間理智無法駕馭情感,他由此屈服,上前認栽。


  「當然,」陸延白壓沉聲音,對邵岸的問題做了回答,「身份使然,她也有可能是誤把自己對老師的仰慕當做了喜歡。等到自己發現,就會退到自己該站的位置了。」


  這種例子他見過太多太多,還沒完全成熟的小女孩,是容易一懵懂就弄錯傾慕和愛情。


  「所以現在矛盾還挺多的,一是她有可能喜歡你,二是就算喜歡你她也沒有明說,你不好處理,三是有可能她只是仰慕你但弄錯成了喜歡,發現之後就及時打住……」


  邵岸分析完也覺得棘手了:「這麼一算你好危險啊陸,人家還年輕著,搞不好明天就拍拍屁股去尋找自己真命天子了,而你一個人陷在回憶里無法抽身,痛苦地讓你們做最熟悉的陌生人,今後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陸延白皺眉:「我怎麼就痛苦了?」


  「你還不痛苦?讓我想想,」邵岸道,「人姑娘給你發消息了吧,你回嗎?去情侶膩歪聖地聽音閣嗎?」


  他頓了頓,眉心川字更濃,顯然是不知道,又陷入了猶豫。


  邵岸打了個響指:「你看吧!你現在明顯是被你們的師生關係困住了,但走出來想想的話,她是你學生,向你發出了這樣的曖昧訊號,你覺得不能這樣的話,就像以前拒絕學生一樣乾脆利落地拒絕掉就好了啊!來,我現在就幫你拉黑名單。」


  說完,邵岸就要去搶他手裡的手機。


  陸延白一把奪過。


  邵岸心裡整的明明白白的:「那你現在這麼糾結,這麼在意她身份的原因,不就是因為你本該拒絕但你無法拒絕,之所以這樣,不就是因為——」


  邵岸頓了頓,一語中的:「不就是因為你也喜歡人家嗎?!」


  陸延白喝茶的手猛地一頓,他抬起眼瞼,目光微爍,忍無可忍地開口。


  「……閉嘴。」


  夜色沉沉,依然擋不住某棵樹後房間內,傳出的得逞的笑聲。


  ///

  安然入夢的徐葉羽自然是不知曉陸延白這邊的複雜情況的。


  她只知道,第二天一早醒來,收到陸延白答應的消息。


  徐葉羽伸了個懶腰,美好的一天由此開始。


  因為聽音閣的規矩比較多,所以當天晚上要去的,上午十點的時候,都要去感聲樓報個名聽一下注意事項,並且學著做一個東西出來,名額有限,先佔位置先得。


  當天晚上,只有靠那個東西才能順利入場。也算是為了避免人太多,酒庄做出的措施。


  下午五點,在公告提前預告好的房間里,徐葉羽看到了提前佔好位置的陸延白。


  入了座,沒多久就要開始學習做東西了。


  這次要疊的是一個比較複雜的愛心,上面講的有些快,徐葉羽小時候愛做手工,跟著學,上手得也挺快,上邊的人講了一遍她就會了。


  「教授,你以前做過手工嗎?」


  「沒。」


  看還有人不會,上面的人又再重複了一次,趁著重複授課的過程里,徐葉羽靠過去,手掌攤開,那枚愛心躺在她手心。


  她看著陸延白的半成品,炫耀,又像是為了得到誇獎的孩童,貼在他耳邊,氣音繞在他耳邊,癢得空泛。


  徐葉羽半提著聲音同他咬耳朵,旖旎曖昧又純情:「……我厲不厲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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