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一眼萬年
楚仇離等人的北上之路並不好走。
他們浩浩蕩蕩的近千人,目標太過龐大,即使被徐寒救出的宋月明等人曾經聽徐寒說過,鬼菩提給過他們承諾,這一路上不會有任何人為難他們,他們大可安心北上。
但出於小心的考慮,他們還是選擇了從相對安全的冀州折返,抵達鹿角原,再從三國交界之地的鹿角原東進去往陳國。
而這折返之路,他們雖然對於其中艱險早有預料,可有些事情卻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自從那位楚帝在長安登基之後,大周境內便產生了許多諸人難以預料的變故,土地開始乾涸、腐爛,植被開始成片成片的枯萎,動物們莫名的死亡,又或者成群的潰逃,陰雲籠罩著整個大周地界。
從長安出發的大軍開始鎮壓慌亂的民眾,幼 童被強制帶往聖府,而百姓們怎被紛發著吃下那所謂的聖葯。這些事情在梁州、充州、幽州、青州等地接連發生,唯有朝廷控制力較弱的冀州以及那有劍仙岳扶搖坐鎮的徐州尚且還未來得及開展。
而越是未知的事情便越是恐怖,這一點在這些尋常百姓的身上表現得可謂淋漓盡致。
成群的百姓抱著這樣恐懼的心理開始攜老帶幼的逃亡,這樣一來,本就要北上的一行人其實正好混入人群一起北上。可壞就壞在,這想要逃亡的百姓數量著實太過巨大,楚國朝廷自然不會看著如此數量的百姓離去,於是大軍便趕在百姓離去前,來到了劍龍關,將人群攔在了劍龍關內。
於是乎楚仇離一行人便與這些逃亡的百姓一般,被困在冀州劍龍關內。
再於是。
還沒有來得及遣散的牧家軍統領牧良找到了楚仇離一行人,雙方一拍即合,決定沖關,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身後那數以萬計企圖逃離冀州的百姓。
……
「當時青山離去,我亦無心再鎮守這劍龍關,便遣散了麾下的將士,只餘下兩三千親信不願離去。朝廷的大軍毫無緣由的襲擊了劍龍關,我等勢單力薄,只能退避。」站在距離劍龍關外只有數里之遙的平原上,牧良看著遠方的關隘,神情複雜的言道。
那可是牧家數代人加上數以十萬計的牧家軍以鮮血澆灌而出的雄關,此刻卻落入了他人之手,著實讓牧良心頭不郁。
「他們有多少人?」身為大夏王爺的李末鼎到底還是對於這行軍打仗之事最為敏感,並無心思去聽牧良的感嘆,而是直截了當的問到了事情的關鍵。
「五萬。但其中有多少聖子聖兵卻無法估量。」牧良沉眸回應道。
在劍龍關易主之後,牧良召集了還未完全遣散的牧家軍舊部,此刻他麾下有足足兩萬牧家精銳,以牧家軍的戰力,只要能將這五萬人誘出城來,並非沒有一戰之力,但唯獨就是怕對方聚城不出,當然那五萬大軍中所藏著的聖子聖兵也是一道變數。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將那大軍從關內引出,逼他們與我們一戰。」李定賢也在這時接過了話茬。
「嗯,不僅要逼,還要快,我麾下斥候帶來了消息,說是朝廷進一步的增援已經就在來的路上了,若是拖下去,恐對我們不利。」牧良再次言道。
一旁楚仇離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說得熱鬧,在這時終於尋到了機會,插上了一句:「你們說了這麼多,那咱們如何將他們引出來呢?」
這問題出口,方才還說得不亦樂乎的三人頓時沉默。
諸人的臉色也隨即變得凝重,畢竟那劍龍關中的統帥若是有點腦子,想必也不會放著那雄關不要,與他們肉搏。
「所以你們說了那麼多,都是沒用的廢話?」楚仇離看他們這般模樣哪還能猜不透他們的窘境?當下便口不擇言的嘟囔道。
這話出口,李末鼎與牧良雖然還能壓下火氣,但李定賢卻是臉色一變,當下便要與楚仇離理論一番。
不過話未有來得及說出口,一道人影便忽的自人群中邁步而出。
「嗯?」諸人一愣都在那時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那邁步而出之人。
「帶軍準備沖關吧。」那人如此言道,黑暗中的瞳孔泛著陰冷的紫芒。
「你有辦法引他們出來?」大概是這話說得太過突兀了一些,牧良愣了好一會的光景方才回過神來,隨即便略帶遲疑的問道。
他好歹也跟著幾代牧王行軍打仗了多年,雖然算不得用兵如神,但也精通此道,他著實想不到能用什麼辦法方才可以引蛇出洞。
而當他帶著這樣的疑惑與期許看向劉笙的時候,那少年卻搖了搖頭。
「我沒有辦法。」劉笙如此言道,語調平靜無比,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所言的前後矛盾。
「那……?」這讓牧良等人愈發的疑惑。
「但我可以把他們.……」劉笙似乎感受到了諸人的不解,他的嘴角在那時忽的勾起了一抹笑意,他如此言道,周身的氣勢卻忽的開始翻騰:「砸出來!」
此言一落,他周身的氣勢豁然到達了頂點,紫色的光芒在他的眸子中大盛,他黑色衣衫忽的破裂,一對巨大的骨翼從他的背後伸出,他的身軀也開膨脹,轉瞬便化為了三丈大小,渾身上下密布著紫色鱗甲,恐怖的氣息如潮水一般自他體內傾瀉而出。
轟!
那時,他背後的骨翼一振,發出一聲轟響,而後他巨大的身軀便在那時以快得驚人的速度去往數里之外的劍龍關城頭——正如他所言,他要生生的將那劍龍關中的守軍砸出來!
直到劉笙的身子飛出數里,已然到了那劍龍關的城頭,周遭的諸人這才反應了過來。
牧良趕忙抽出了腰間的佩劍大喝道:「衝鋒!!」
身後兩萬大軍在那時如得敕令發出一聲暴喝,隨即邁步沖向遠方的關隘。而身旁的諸人也在那時運集起周身的內力快速跟上。只有修為尚淺的楚仇離看著遠去的諸人,瞠目結舌。
最後只能大聲的嚷嚷著:「等等我!」
可兩軍交戰本就是分秒必爭,如何能有人尚且有閑暇顧及於他?楚仇離的這番叫喚最後只能是無疾而終,他有些氣惱狠狠的瞪了那群揚塵而去的大軍一眼,但最後還是得吃著諸人揚起的塵埃快步跟上.……
雖然劍龍關上的守軍一開始便察覺到了遠方蹲伏的眾人,也嚴陣以待並未曾有半分的鬆懈,可是忽然殺來的劉笙速度著實太快了一些,三位聖子被派出阻攔劉笙,但在未有聖化之前實力都已經逼近半步仙人境的聖子們卻無一人是劉笙的一回之敵。
只見劉笙背後的骨翼猛地向前一伸,鋒利的翼骨便紛自洞穿了兩位聖子的頭顱,而後他在猛地一揮拳,那最後一位聖子,更是直接在這強得無可睥睨的拳風下化為了漫天血雨。
於此之後,劉笙的身子卻是沒有半刻的停歇,他冒著從劍龍關上傾瀉而下的箭雨繼續向前,轉瞬便來到了那劍龍關前,沒有半分的猶豫,他在那些守軍的驚呼聲中又是一拳轟出。
轟!
伴隨著一聲巨響,那巍峨的城牆上豁然被他轟出了一道一丈大小的窟窿。
劍龍關的存在可以追溯到大周開朝立國之時,為了鎮守國門,大周的太祖耗費巨資打造出的的劍龍關不僅城深牆高,而且通體都用堅固無比的洛鐵石鑄成,此物極為昂貴,當年造成這劍龍關幾乎耗盡了大周國庫。
饒是此刻修為可與那仙人比肩的劉笙全力出手,也只是破開了一道窟窿。
當然,劉笙自然不會滿足於此,他在那一拳出手之後,周身氣勢奔涌,緊接著拳風便如暴雨梨花一般瘋狂的傾瀉在了劍龍關的城頭。
轟!轟!轟!
一道道轟響也隨著他的揮拳如爆珠一般響徹不息。
劍龍關的城頭開始搖晃,而在短暫的驚詫之後,近千道身影在那時從劍龍關的城頭躍下,而在這躍下的過程中他們的身軀變得龐大,紫色鱗甲覆蓋了他們全身,狂暴的氣息奔涌,那近千道身影竟全是聖子與聖兵!
他們在完成聖化的第一時間便朝著那正在撕裂著劍龍關的劉笙發動了攻擊。
劉笙自然感受到了這一點,他心頭煞氣涌動,他知道他低估了這劍龍關上守軍的實力。但現在的他早已騎虎難下,故而咬著牙硬扛下那群沖在最前面的二十餘位聖化后的聖子的悍然一擊。
聖子一旦聖化修為便超出了半步仙人境,雖未抵仙人,但二十位同時出手,所迸發出來的力量比起仙人只高不低。
硬扛下這一擊的劉笙頓時身子一震,內腑幾乎盡數破損,但神種強大的力量轉瞬便將這樣的傷勢修復。可同時隨著這樣的修復,他的體內一股難以言明的戾氣奔涌而出,幾乎將他吞噬。
他的雙眸血紅,他知道他一定要將這股戾氣宣洩出來,於是他再次握拳,狠狠的轟響眼前的關隘。
轟!!!
一聲無比巨大爆響炸開,厚重的劍龍關便在那時,在這樣一拳之下被生生洞穿。
城牆上響起了一聲聲驚呼,劉笙身前那數丈寬的城池豁然倒塌,雖然不至於危及到整個劍龍關,但被打開豁口,便意味著身後的諸人便有了沖關而入的條件。
而同時那些聖子與聖兵見狀,更是暴怒不已,他們紛紛發出一聲怒吼,然後再次朝著劉笙襲來。
經歷了方才之事的劉笙不敢在硬抗這些怪物的攻擊,他背後的骨翼猛地張開,在空中一轉,鋒利的翼骨猶如刀芒一般揮舞,將數位聖兵斬殺也逼退了那些聖子的攻勢。
這時,蘇慕安等人也終於殺到,沒有半分的猶豫,刀芒劍影於那時亮起,如江濤海浪一般襲向這些怪物。而牧良引來的兩萬牧家軍,卻被城頭上的箭陣攔下,不得上前,只能在遠處架起弓箭支援劉笙等人,只是,在這樣級別的大戰面前,他們所做的一切卻是收效甚微。
牧良沉著臉色看著那關前顫抖的身影,感受著那一道道狂暴力量激起的罡風,他臉上的神色從愕然漸漸變作苦澀,他忽的明白了為何牧青山會讓牧家軍遣散——這個世界變了,亡楚造出了怪物,而這樣的怪物讓尋常的軍隊在他們的面前猶如螻蟻一般不堪入目。
就如此刻兩萬牧家軍無計可施一般,就是這數量在多上十倍,牧良覺得能對這樣戰局造成的影響也是微乎其微,更何況,眼前發生的一切還只是真正大戰到來前的前戲罷了。
……
勝利的天枰漸漸開始傾斜。
劉笙等人到底還是錯估了這城頭上守軍的實力。
數量巨大的聖子與聖兵幾乎帶有碾壓性的優勢,這樣的優勢不僅在於量,也在於質。
若非尚且還有一位實力直逼仙人境的劉笙尚且在苦苦支撐,諸人恐怕早已敗北,但饒是如此,此刻的他們也是且戰且退,頹勢不言而喻。
「大人,讓我出戰吧。殺了這群狂徒,為陛下掃清障礙。」
劍龍關的城池之上,一位看上去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女眸中泛起了陣陣狂熱之色,她看向身旁的青衣女子,如此言道。
沉眸看著城下戰況的青衣女子聞言側頭看了身旁的少女一樣,然後輕聲言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少女聞言微微一愣,但很快變反應過來,她將目光投向城頭,望著那城下在與諸多聖子廝殺在一起,渾身浴血的劉笙,不解道:「大人說得是那頭半妖嗎?雖然確實實力不俗,但此刻似乎已是強弩之末了。」
青衣女子在那時目光憐憫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衣少女,然後便也將目光投向那位廝殺中的劉笙,他一隻骨翼已經被折斷,雙眸血紅,周身隱隱翻湧著一股不易察覺黑氣。
「半妖的強大遠非你可以想象的東西,他在壓抑自己的力量,若是他真的願意,他可以輕易將整個劍龍關一瞬間夷為平地。」
白衣少女有些不忿,她不滿言道:「那他為什麼不這麼做?大人是不是太過高估了這傢伙。」
青衣女子輕笑一聲,並不答她。
白衣少女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方才所言有些失態,她趕忙換了態度恭敬問道:「那大人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放了。」
「嗯?」白衣少女臉色一變,愈發不解:「大人聖子與聖兵一旦聖化便無法回頭,近千數的聖子聖兵聖化,若是咱們不取得些許戰果,當如何與聖皇交代?」
「你是在教我怎麼做事嗎?」青衣女子如此問道,雖然語調依然平靜,但卻讓那白衣少女頓時心頭一寒。
她趕忙低頭,單膝跪下,誠惶誠恐的言道:「屬下不敢,只是想為大人分憂而已。」
青衣女子聞言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傀儡之物也配與我分憂?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那白衣少女在此刻竟是不敢對青衣女子所言生出半分的不滿,她跪拜在地上,死死的低著腦袋:「大人所言甚是,小的莽撞,還請大人恕罪。」
青衣女子見她如此,倒也未有再與她追究此事,她像是失了與之對話的興緻一般轉頭看向城門方向。她的目光開始在城下的人群中遊離,最後落在了某一處,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一隻手也在那時伸出。
她如白玉一般的五指張開,一道道晦暗的力量波動自她衣袖湧出,籠罩向整個劍龍關。
在那股力量之下,那些方才還凶神惡煞的諸多聖兵與聖子就像是失了提線的木偶一般,盡數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呆立在了原地。
劉笙等人一愣,並不解此番變故究竟由何而起,一時間兩兩對望也是目光疑惑。
而就在這時,那城頭上,一道柔美的聲音忽的響起。
「算起來你我已有多年未有好好說過話了。」
「上來與我對飲一蠱,我便放你們過關。」
「何如?」
這話出口,劉笙等人更是疑惑不已,於他們來所此言多少有些沒頭沒尾,甚至莫名其妙。
「好!」
可就在諸人疑惑的檔口,那不遠處卻忽的響起一道粗獷的聲音。
諸人紛紛沉眸看去,卻見一位蓄著絡腮鬍身材臃腫的中年大漢正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立在那牧家軍的身後。
他的身上有些塵土,神情亦有些狼狽,但此刻他仰頭看向城頭的目光卻明亮如雪。
於是,青衣女子伸出的手在那時忽的握緊。
砰!砰!砰!
一道道輕響在劉笙周圍炸開,那些兇惡的聖子與聖兵們在那時盡數頭顱炸裂,血肉橫飛,最後化為血雨紛然而下,就像是一場為了迎接某些事物的到來而升騰起的盛大煙火。
立在青衣女子在那時朝著男人投去目光,二人相隔數里,但在目光相撞一那一剎那,卻不約而同的相視一笑。
仿若那年初見,桃花正艷。
她青衣如春水,他翩翩似少年。
只是隔著三月的池水遙遙一望.……
那一眼,便是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