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狗
寧竹芒說得自然是言辭懇切,但司空白可並未天真到信了這話的地步。
寧竹芒此言於他聽來更像是在嘲弄。
司空白未有回應此言,他沉著眉頭盯著那周身氣勢愈發狂暴的白眉男人,心頭思索著應對之策。此刻的寧竹芒雖然修為依然未有抵達仙人境,但無法動用體內魔氣的司空白顯然並不會是他的對手,而若是長此以往的交戰下去,落敗對於司空白來說也只是時間問題。
逃!
這樣的念頭在那時不可避免的浮現在司空白的心頭。
這當然是一件有失體面的事情,無論是身為國師還是仙人,這要是傳揚出去,免不了招來世人的恥笑。但總比在這裡等著落敗來的好一些,畢竟他是如今玲瓏閣唯一的傳人,他得擔起傳承宗門的重任。
想到此處的司空白頓時打定了主意,他正要催動體內的魔氣逃離此處,可這時,那位寧竹芒的聲音卻忽的響起。
「師叔有沒有想過?」他如此問道,身子站定於遠處,周身的黑氣收斂,似乎沒有了再出手的打算。
「所謂的《大逆劍典》究竟是一門怎樣的功法?」
不知是寧竹芒收斂下來的攻勢讓司空白心安不少,還是他的問題激起了司空白的好奇,這位仙人大能在聽聞此言之後,臉色微微一變,雖並未回應寧竹芒的問題,但就要催動的身法卻也隨即一滯,顯然是想要等待寧竹芒的後文。
寧竹芒也並未有讓他失望。
他眸中的漆黑之色於那時緩緩退去,清澈的眼眸中笑意又重了幾分。
「《大逆劍典》脫胎於玲瓏閣先輩所創的《千字劍典》與南荒劍陵的《大衍劍訣》。」
「這二者自然都是當世劍道絕學,但前者講究順勢而為,以己身契合此番世界之道,以此成就大道。而後者呢?卻是劍走偏鋒,講究完全捨棄外道,以己道而證大道,故云之,大道天成,亦可劍衍。」
「兩道絕學,優劣暫且不言,但分明是背道而馳的兩道功法,如何能成就一道功法呢?」
寧竹芒說道這處,他的身子向前邁出了一步,眸中閃動莫名光彩,直直的盯著司空白。
司空白臉色又是一沉,他問道:「你想說什麼?」
寧竹芒的手在那時忽的伸出,兩股黑色魔氣便忽然浮現,它隨著寧竹芒手掌的異動,在半空中勾勒出了一道圓形的事物。
那圓形事物自成一體,依照順時針轉動,其中黑氣流轉不息。
「這便是《大衍劍訣》所述之功法,寧某雖不懂其中就裡,但見識過道祖登天之舉,想來二者應有異曲同工之妙。」
寧竹芒如此說道,雙手再次伸出,放於那黑色魔氣化為了光圈之外,嘴裡亦喃喃言道:「接下來便是《千字劍典》,此法想來師叔不會陌生。」
說罷此言,他的雙眸忽的閉上,天地間一股浩然之力似乎受到了他的感召,朝著他開始混集,於那黑氣星辰的光圈之外化作一道道白色的靈體,以逆時針的方向開始旋轉。
「師叔看仔細了。」寧竹芒指了指那光圈說道。
司空白並不明白寧竹芒究竟想要說些什麼,但出於某些不可知的心理,他還是在那時依照寧竹芒所言,看向那光圈。
一黑一白兩股力量以光圈為界開始緩慢旋轉,二者雖然被控制得保持著足夠的距離,看上去亦相互間並無干擾。但隨著這樣的旋轉,二者的氣息卻漸漸變得微弱,兩道因為旋轉而拉起的線條也漸漸變得模糊,不過十餘息的光景,那事物便像是耗盡了所有力量一般,於原處消失不見了。
見此情景的司空白臉色愈發難看,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般,挺直的身軀竟不由自主的朝著身後退去一步,就好像是眼前發生的一切於他而言是這世上最可怖的事情一般。
寧竹芒卻於乃是看向司空白,他那雙白眉之下的眸子中目光灼灼,他問道:「師叔看明白了嗎?」
司空白的臉色一片煞白,他沒有回答寧竹芒的問題,而是喃喃自語道;「這.……這怎麼可能?!」
「這就是所謂的《大逆劍典》,當年師伯極芒劍仙因為陷入心魔,盜出了《大衍劍訣》,試圖將兩種功法合二為一,以此創出一道冠絕古今的劍道功法,而事實上兩道向左的功法溶於一體,能起到的作用,便向水與火,火蒸了水,水亦澆了火,最後一切蕩然無存,不僅連修不出半點東西來,甚至連自己的修為,也會在這樣的修行中被一步步蠶食,讓人徹底化為沒有半點修為的廢人。」
寧竹芒語調平靜的闡述著這樣一件事情,他此刻篤定的語氣,以及臉上淡漠的神情,讓人很難去反駁他這樣的說辭。
「怎麼可能!若是沒有這《大逆劍典》我如何能修成仙人,還有我此刻的力量都是依仗於此!你休要誆我!」司空白大聲的怒吼道,那樣的憤怒之中卻裹藏著深深的恐懼,就像是某些引以為信仰的東西於那一刻就要崩塌一般的恐懼,而人會本能的否定這樣的事情,哪怕事實就擺在眼前。
寧竹芒卻並未有因為司空白的執迷而表現出半分的詫異,他對此早有預料,因此,他也準備好了那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輕輕的再次伸出手,一頭由黑氣凝聚而成的惡龍湧出,飛向司空白,司空白本能的想要對比,可在那黑龍來到他跟前時他才發現,黑龍並未有半點出手傷他的意思,反倒在他的身前停了下來,安靜的立在遠處。
司空白見此情景,自然是不明所以,他看向寧竹芒,雖然未有發問,但眉宇間的神情卻早已寫滿了困惑。
「師叔試試以最快的速度運轉《大逆劍典》的功法。」寧竹芒如是言道。
司空白一愣,於那時催動起了《大逆劍典》,於是一股磅礴的吸力忽的自司空白的體內湧出,那頭黑龍便在這股吸力之下,生生的被拉扯變形,最後一如之前寧竹芒所做的一般,司空白將之化為了養分吸入了體內。
一道黑龍入體,司空白的力量自然強上了些許,可他並未因此而生出半分的滿足感,反倒是臉色神色難看到了極致。
他如受重創一般連連後退,嘴裡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伸出手,低頭望向自己的掌心,一道道澎湃的黑色魔氣奔涌而出:「那這些力量是怎麼來的?這說不通,這說不通!!!」
「我幫師叔來說通這個道理吧。」寧竹芒輕聲言道,嘴裡的語氣聽不出喜樂,但眸子深處卻隱隱有悲切翻湧而出。「《大衍劍訣》也好,《千字劍典》也罷,雖然所行之道不同,但終究修的是劍,《大逆劍典》既然脫胎於這二物,所修出之物自然也應是劍意。可師叔覺得,這黑色魔氣與劍道究竟可曾有過半分關係?」
「所謂的《大逆劍典》只不過是一個幌子,有人在其中加入了一道法門,而這道法門在快速運轉《大逆劍典》時便會顯現作用,他可以讓修行者連通某處隱秘的所在,從中吸取這魔氣,讓人修行者暗以為這魔氣是自己修行而出,而事實上,這些魔氣其實早已存在,雖然你可以動用他,但只要運轉此法,任何人都可以將之納為己用,就像師叔可以強行抽離那些門徒的修為一般,寧某也可以吞噬這魔氣納為己用。」
寧竹芒這樣的說辭,加上司空白之前自己修行時的一些感悟,他的心底其實已經很清楚,寧竹芒所言之物與事實相差應該已經不大,但他做了那麼多努力,甚至犧牲了玲瓏閣所有的門徒,到了這時,他如何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一場騙局,都是一場黃粱美夢?
「不對,不是這樣的!」
「這些力量就是我自己修行出來的東西,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情,會有人有這麼多的力量自己不用,還分給我們吸收嗎?」司空白近乎歇斯底里的怒吼道。
寧竹芒看著幾近瘋狂的司空白,心底那積壓已久的憤怒並未如他想象中那般奔涌而出。
他覺得自己的心頭忽然空蕩蕩的,看向司空白的目光中也漸漸多出了一份憐憫,但這份不憐憫不僅單單因為司空白,更因為自己,也因為那已經名存實亡的玲瓏閣。
說到底,千年傳承的玲瓏閣,其實只是某位大人物為達某些目的而信手拈來,如今又被碾壓成碎末的一枚棋子。
他嘆了口氣,語調溫和了幾分:「師叔去過大夏的景州嗎?」
「那位於世界最北方的景州,擁有大片的草原,那裡的百姓大抵以放牧為生。」
「牛羊成群時管理變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所以他們家家戶戶不知從何時開始,都養幾隻被稱為牧羊犬的狗。」
「羊吃草,狗牧羊,狗以為自己強出羊許多,卻不知道在人的眼裡,狗與羊都一樣,都是畜生。」
「那魔氣真正的主人是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魔氣便是他們的羊,而那些被師叔蠱惑修行功法之門徒便是被羊吃的草,至於師叔嘛……」
「自然便是那自以為掌管了一切的……」
「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