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籌碼
作為大周的王爺,皇帝陛下的胞弟,宇文陽生命的前三十年過得很是舒心。
吃喝玩樂、犬馬聲色,每日最大的煩憂便是糾結今日應當去打獵賽馬,還是卻喝酒聽曲。
宇文陽曾一度認為這樣的日子會永遠的持續下去,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可偏偏,天不遂人願,他那位自從登基以後便與他鮮有接觸的哥哥在他四十三歲的壽宴上忽的提出了想要立下太子的念頭。
這自然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偏偏他那位在位十九年有餘的皇帝哥哥這麼多年來卻硬是未有誕下一位子嗣。那他要立太子,能找到的對象無非便是旁系的皇室,而他作為泰元帝同父同母的胞弟,自然便是不二人選。
宇文陽雖然在長安城中的大多數人看來都只是一個酒囊飯袋,他那渾圓的身材,肥肉橫行的臉龐都無一例外的在向世人證實這一點。
而事實上,當時才十六歲的宇文陽能在決定屠戮所有皇子的宇文洛的大刀下活下來,靠的卻不是單單身為宇文洛胞弟的身份。
他其實很聰明,至少比這長安城中大多數每日都想著如何機關算盡的達官顯貴們都要聰明。
他很明白想要在這波瀾詭誕長安城中生活下去,他需要做到兩件事情,於宇文洛無害,於祝賢無害。
宇文洛想要的是保住皇位,所以他將自己所有的心思都隱藏了下來,無論何時都不對皇位表現出哪怕一點點的艷羨;而祝賢呢?祝賢倒是麻煩得多,他容不得異己,哪怕一點點對於他的威脅都喜歡抹殺在搖籃之中,於是宇文陽便索性一頭扎進了這花天酒地之中,不曾過問半點關於朝野之事,甚至但凡有人問起,他也都是一問三不知。
憑著這些,他很愉快的活過了三十多個年頭。
直到不久之前宮中那場鬧劇,這個已經被眾人遺忘的王爺方才再次進入諸人的視線。
這是一件對於宇王殿下來說稱得上是滅頂之災的事情,祝賢謀逆的心思如今幾乎已經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他可以用各種的辦法來解決掉泰元帝,泰元帝無後,王位的歸宿便會成為一個問題,這便給了祝賢可乘之機。而一旦太子立下,各路藩王州牧便有了勤王的理由,無疑會平添許多變數。以祝賢素來不容異己的心思,如何能讓宇文陽好過?
隨著各部之間關於宇文陽成為太子的傳聞越來越多,宇文陽可以明顯感到自己的府邸前多了許多之前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他們每日便盤恆在府門外,如獵犬一般來回遊盪。
以宇文陽的本事想要對抗祝賢無異於以卵擊石,他思慮了良久,終於意識到祝賢這一次是如何都不可能放過他,因此,他這才下定決心,來到了天策府府門前,敲響了這府邸的門楣。
帶著極為忐忑的心情宇文陽在這府門前站了足足十餘息的光景,一位府軍才再次來到他身前,朝著他一行禮便言道:「王爺裡面請。」
聞此言的宇文陽微微鬆了口氣,徐寒既然願意見他,至少說明對方並不抗拒他,宇文陽想著這些,便趕忙跟上了那位府軍的腳步,朝著府中走去。
走在天策府府中的宇文陽,小心翼翼的觀察著這座府邸內的情形。
天策府的府邸自然很大,但被利用的部分卻很少,約莫幾百人的樣子,但卻異常的忙碌,時不時便能看見一兩位府中的負責人領著些明顯便是尋常百姓模樣的人出入於府門中,他們或憤怒或悲傷的向天策府的人員說著些什麼。
聽聞那位徐府主在天策府的府門前設立了鳴冤鼓,這些日子從長安各處前來鳴冤的百姓可謂樂意不絕,甚至已經到了出了案子,百姓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京城中的官府,而是這位徐府主的地步。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這時一旁傳來一陣明顯帶著哭腔的高呼,宇文陽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衣著樸素的老婦人正跪在一位府軍的身前,神情激動的言道。那位府軍幾次想要扶起那位老婦人都無功而返。
「來燕燕,快給恩公跪下!」似乎是覺得如此並不足以表達自己心中的謝意,那位老婦人又拉了拉一旁那位看上去還很是乖巧可人的女孩,那女孩亦在那時跪了下來,朝著那府軍言道:「謝過恩公救命之恩。」
「這是在下分內之事,快快請起。」那位府軍顯然有些招架不住這母女二人,在那時連連言道,卻依然不能阻止那母女拜謝的行為。
宇文陽似乎還從未看過這樣的情形,心底覺得稀奇得緊便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那婦人的丈夫是一個賭鬼,在三日前喝得酩酊大醉之後,與人賭博,輸紅了眼便將十六歲的女兒當做籌碼,壓了上去。」
這時宇文陽的耳畔忽的傳來一道聲音。
他一個激靈,臃腫的身子在那時有些艱難的轉了過去,入目的卻是一張淡漠又乾淨的臉。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宇文陽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來者。
「府主大人。」他趕忙拱手言道。
他是親王,徐寒是太尉,二者的身份相差極大,按理說應當是徐寒向他行禮,不過嘛在這長安城中卑躬屈膝慣了的宇文陽卻不覺有他,反倒是將這一禮行得坦坦蕩蕩,恭恭敬敬。
徐寒受了親王一禮,也同樣不覺有何不妥,他淡淡的點了點頭,算是還禮。
「府主大人,在下此次前來……」抱著有求於人的心思來到天策府的宇文陽,無論是態度還言辭都表現得極為恭敬,但當他正要攤明此次的來意,徐寒卻在那時伸出了手,將宇文陽到了嘴邊的話生生擋了回去。
「宇王殿下覺得我這天策府如何?」年輕的少府主如此問道。
體重足足兩百斤開外的宇王殿下,心底雖然急於知曉徐寒的態度,但本著有求於人的心態,表面卻不得不選擇附和這位府主大人。因此,他在他肥厚的臉上擠出了一抹並不好看的笑容,然後說道:「古色古香,沉澱厚重,卻又不失風雅,不落俗套。」
數年未有再看過正經書本的宇文陽搜腸刮肚半晌方才說出這樣兩個辭藻。
可是這樣的溢美之詞卻並未有招來徐寒的半分喜色,這位天策府的少府主依然不動聲色的看著他。
這下宇文陽便有些摸不準徐寒的心思了。
他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決定換些辭藻再誇一誇這位徐府主:「磅礴大氣,別具一格。」
可徐寒依然沒有說話。
這讓宇文陽頓時慌了神,他愈發的看不透這位徐大人的心思,為此他的額頭上開始冒出密密麻麻的汗跡。
「府主大人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終是忍不住問道。
「宇王大人攤上的可是大麻煩。」
徐寒面無表情的言道,讓人難以從他臉上的神色變化而推敲此刻他內心真實的想法。「宇王想要天策府幫你擋下這麻煩.……若是連坦誠相對都做不到的話,未免他沒有誠意了些。」
「這.……」宇文陽聞言一愣,而徐寒的聲音卻在這時再次響起。
「所以,宇王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宇王覺得在下這天策府何如?」
宇文陽終於在這時明白了徐寒的意思,但他免不了仍有遲疑,有些不理解為何這位徐府主對於此事這般在意,又或者還有其他的深意。宇文陽暗暗在心裡衡量究竟當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才能讓徐寒滿意,可就在這時他卻對上了徐寒那雙冰冷的眸子,他心頭一驚,從這雙眸子中知道了徐寒方才所言並非作假。
只要他在不給出徐寒想要的答案,很可能這位徐府主便會將之逐出天策府。
這樣想著的宇文陽索性心頭一橫,終是如是言道:「破破爛爛,不堪入目。」
宇文陽畢竟是大周的親王,無論是他出入的場合還是自家的府邸哪一處不是裝飾得富麗堂皇,而眼前這座天策府,卻似乎除了大上一些,便確實沒有了任何可取之處。
說完此話的宇文陽心底便有些後悔,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徐寒唯恐這位府主大人此刻的臉上流露出半分的不滿之色。
「既然宇王殿下也看出了我天策府的現狀,那為何會選擇與天策府合作?」徐寒的臉色卻並未有因此而有半分改變,他依然神情淡漠的問道。
宇文陽聽聞此問,心底不免肺腑,若不是祝賢一副要至他於死地的架勢,他又怎會選擇投靠天策府,徐寒這個問題明眼人都應該看得清楚,宇文陽不免疑惑,以這位徐府主在來到長安之後所表現出來的智慧與手腕不應問出這般問題。宇文陽覺得這位徐府主總歸不會天真到以為他前來投靠是因為什麼社稷江山或是蒼生大義之類的原因吧?
徐寒似乎也從宇文陽臉上的異色中看出了些什麼,他古波不驚的臉上在那時終於有了些許變化,「或者我換個問法。」
徐寒的眼睛在那時忽的眯起,他的聲音也隨即低沉了幾分。
「天策府幫殿下擋下了這場麻煩,可在下應該如何保證,等到一切風平浪靜,當別人再開出某些誘人的籌碼時,宇王殿下不會成為我天策府的敵人呢?」
這話出口,頓時宇文陽臉上便泛起陣陣潮紅,他從徐寒此言之中聽出了很多東西,譬如徐寒對於解決這次麻煩的自信。他趕忙激動的言道:「徐府主放心,我宇文……」
「宇王是個聰明人,而既然是聰明人,在下以為就不需要這些無所謂的過場了。」徐寒打斷了宇文陽就要脫口而出的信誓旦旦。
宇文陽愣了愣,很快便回過了神來,他臃腫的臉上浮出一抹決色,肅然問道:「那就請府主明示,要在下付出些什麼吧。」
「我要殿下為我做一件事情。」
「何事?」
「一件足以讓祝大人對殿下恨之入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