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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人間最苦是離愁

  陳玄機的送別儀式很隆重。


  三峰的長老執事幾乎都來到了山門,至於各峰弟子更是不必言說,幾乎把整個玲瓏閣的山門擠滿。


  只是唯獨不見方子魚的蹤影。


  陳玄機朝著諸人一一道別,或許是因為想要等待那個人兒,這道別儀式他做得很慢。


  足足半個時辰的光景,他方才走完這過場。


  方子魚依舊沒有出現。


  陳玄機看向人群中的徐寒,對方朝著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隨即一聲長嘆,再次拱手環視諸人,「此去一別,諸位,有緣再見。」


  「有緣再見。」在場諸人也在那時紛紛拱手言道。


  陳玄機也終是收起了心底的僥倖,他在那時轉過了自己的身子,決然朝著身後走去。那裡墨塵子一行三人早已等候多時。


  墨塵子朝著徐寒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這便領著諸人就要離開。


  而就在不遠處的山丘上,一個少女手握著一張信紙,淚眼婆娑的看著那白色的身影漸行漸遠。


  她終究鼓不起勇氣去與他道別。


  她只能遠遠的看著他的身子遠去,再一次將那信紙死死的抱在懷中。
……

  時值四月,堪堪入夏。


  冀州已然是一片烈日炎炎的景象。


  冀州位於大周的北境,冬冷夏熱本屬常態,且今年的夏日比起往年並不見得熱到何處,但冀州的百姓心底卻是焦慮萬分。


  大夏朝再次朝著劍龍關上增兵十萬,囤積在劍龍關外的大軍已經從二十萬整整上升到了三十萬,而那位北疆王依然引兵不出,龜縮於劍龍關中。


  坊間流言四起,眾說紛紜。


  而其中流傳最廣的便是那牧極惡疾複發,生死難知,更有甚者稱是長夜司的爪牙所致。


  只是牧極一死,二十萬牧王舊部必然群龍無首,屆時的劍龍關危矣。


  祖輩生活於此的冀州百姓,這些日子便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知何以安生,一些家底殷實之人已經開始準備逃亡青州,梁州二地,而更多的百姓卻只能苟且觀望。


  相比於已經亂做一團的冀州,而處於風暴中心的劍龍關卻平靜的好似一塊石子,任由外面的風雲詭誕,他自安然不動。


  「牧極小兒,無膽鼠輩,還要龜縮到何時?快快出門受死!」大夏國柱崔庭手下的守將依然每日前來叫陣。


  咒罵的辭藻已經一換再換,但劍龍城上,除了尋常士卒,幾乎尋不到半個將領的人影。


  雄踞冀州數百年的劍龍關就像是睡去了一般,無論是敵軍的叫陣還是朝廷如雪片般飛來的調令都猶如泥牛入海一般,得不到半分的回應。


  關外的辱罵聲還在繼續。


  而關內北疆王府中,劇烈的咳嗽聲更是晝夜不停,一日勝過一日。


  「老爺,喝葯了。」模樣美艷的婦人小心翼翼端著一碗湯藥來到了北疆王的卧室中,將那碗她親手熬成湯藥遞到了床榻上那位男人的嘴邊。


  那是一位面色蒼白的男人。


  年紀約莫四十歲上,但長久的病痛折磨卻讓他的臉上伸出了些許褶皺,而最可怕的是他那雙腳,乍看之下似乎與常人無疑,但若是細細觀察,便會發現男人的腳上一道道烏黑色的血管猶如毒蛇一般爬滿了他的大腿,看上去極為怪異。


  此刻男人似乎陷入了熟睡,他半倚在床頭,雙眸微微閉起。


  婦人溫柔的用勺子盛出一勺湯藥在嘴邊輕輕的將之吹涼,然後遞到了男人的唇邊。


  「老爺,喝葯了。」她再次說道,聲線輕柔。


  男人的雙目在那時忽的睜開,那病態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潮。


  他木訥的轉過了頭,看向那位婦人,「病入膏肓,服之無用,夫人何苦勞神?」


  聲線沙啞,如刀入敗革。


  婦人有些不悅。「老爺可不能胡言亂語,老爺的病一定能好的。」


  婦人很是篤定的說道,然後將那盛滿湯藥的葯勺遞到了男人的唇邊。


  男人見狀,微微苦笑,最後還是在婦人的執意下將那一碗湯藥服完。


  那婦人見此,展顏一笑,又叮囑男人要好生修養之後,方才安心離去。


  待到她推開房門,門外的婢女便極為識趣上前接過了婦人手中的瓷碗。


  「去,回信吧,這是第五碗了。」婦人臉上的溫柔之色在那一刻緩緩退去,她的嘴角勾勒出一道鋒利的弧線。


  「是。」身旁的婢女輕輕的點了點頭,盈盈退下。
……

  咳!

  咳!

  咳!

  屋內的男人在喝完湯藥之後,咳嗽得愈發的厲害,他的腳就像是灌了鉛一般,動彈不得,他只能側著身子躺在床沿發出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噁心的乾嘔。


  而那時一道人影閃動,那人影的速度極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躍入了房中。


  男人似有所覺,他抬起了腦袋,嘴角是殷紅色的鮮血,顯然他的病情遠比看上去的要嚴重得多。


  「消息送出去了?」他虛弱無力的問道,身子抬起,再一次坐回了床頭。


  「嗯。」身著一襲黑衣的身影輕輕的點了點頭,走到了床邊,恭敬的將男人的身子扶正。


  「那賤人又給王爺喝葯了?」黑影嗅了嗅屋中的味道,眉頭皺起,眸子中戾氣涌動。「讓我去殺了她吧!」


  「不急。」男人卻在那時擺了擺手,「我的病早已入了膏肓,喝不喝那葯對我來說都無甚關係,她還要留著,她是祝賢的眼線,也是我們護身符。要殺她,還未到時候。」


  黑影見狀有些不忍。


  「這麼多年,難為王爺了。」他在那時說道,粗獷的聲線中竟是在那時帶著些許哽咽之音。


  男人聞言慘然一笑,他的目光忽的空洞了起來,怔怔的看著遠處的牆壁,在數息之後,那漆黑的眸子中爆出一道冷冽的神光。


  他喃喃說道:「十年也罷,百載也好。」


  「牧魂不滅,血債血償!」
……

  崑崙之巔,天柱聳立。


  雪白如玉的柱身上抵九霄,下通黃泉,亘古未曾有過更改。


  而巨大天柱四周卻枯坐著密密麻麻的屍骸。


  他們中的大多數屍身早已腐化,只剩枯骨。想來年代應是無比的久遠。


  而唯獨其中有一位青衫老者,雖然周身已是被風雪凍成了冰雕,但面色卻還依舊紅潤,隱約有些氣機。


  咔!

  忽的一道細微的聲響在靜謐的昆崙山巔響徹。


  一道裂紋浮現在了天柱的柱身之上。


  那裂紋極為細小,但落在那潔白無瑕的柱身上卻顯得尤為扎眼,好似一隻吐著信子的毒蛇一般。


  青衫老者的身子那時一震,他緩慢又艱難的抬起頭,看著那一道忽然浮現的裂紋。


  「滄海流,我能做也只有這些了。」


  他苦笑著說道,隨即那如遊絲一般的氣機在數息的起伏之後,忽的湮滅,他的腦袋一沉,徹底低慫了下去。


  一道晦暗的氣機隨即以天柱為中心猛然盪開,包括青衫老者在內的屍骸們在那時紛紛化作塵土,隨著那股盪開的氣機飄散於天地間。


  而天柱之上的裂紋亦隨著那些屍首的消散,好似一尊惡獸破了牢籠一般開始不斷的蔓延。


  一頭朝著天穹,一頭朝著無底的深淵。


  上抵九霄,下至九幽。
……

  夜色已深,徐寒飯後在屋外的空地上練過那一套《摧岳劍法》之後,回到了房門中。


  他有些心神不寧,卻說不清緣由。


  是因為今日陳玄機的離去又或是其他?他都說不真切。


  他只是覺得好似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要離開了一般,煩悶得很。


  即使在揮舞了那一套劍法之後,這樣的煩悶感依然不見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他搖了搖頭,走到了楚仇離為他燒好的熱水旁,脫下衣衫正想著好好泡上一個熱水澡,安心睡下。


  鐺。


  但那時,耳畔卻傳來一陣輕響,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衣衫中落了下來。


  徐寒一愣,將那事物撿起,放在眼前細細端詳。


  而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天策府的茅屋之內,那位枯坐了數載的刀客,似有所感,也從懷裡掏出了那樣一個事物放在眼前。


  那是一隻玉佩。


  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


  而就在二人將之放在眼前時,那些裂紋忽的再次開始蔓延,只是瞬息光景便再次密實了數分。


  叮。


  又是一聲脆響傳來。


  而後,在徐寒震驚的目光下,那玉佩化為了粉塵,落入了他的掌心。


  「這!!!」徐寒始料未及,他的瞳孔在那時陡然放大,身子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


  夜色如殤,夏風微涼,它徐徐而來,將少年手中粉塵吹向遠方。


  回過神來的少年,驚慌失措,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被揚起的塵埃,就像是要抓住某個人的雙手。


  可那些東西,他又怎能握得住。


  幾次伸手無功而返的少年,一個不防,身子趔趄,狼狽的跌坐在地,將那一桶燒好的熱水碰翻,傾灑一身。


  巨大的響動驚醒了本已入睡的葉紅箋,她穿著一件單衣,推開房門,卻見那少年跌坐在地。


  「怎麼了?」她問道。


  那時,少年回過了頭。


  他的神情狼狽,懷裡緊緊抱著一段沒有飾物的流蘇。


  臉上沾滿了水漬。


  卻說不清究竟是清水,還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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