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 家常

  八月十六的早上,路遙便去了馬府。


  馬傳鳴聽聞公主來了,喜不自勝,忙出來迎接,待接到路遙到廳上,他又忙道:「我馬上讓你外祖母出來……」


  「不必叨擾外祖母,我來是有幾句話與外祖父說的,外祖父坐吧,」路遙一直笑眯眯的。


  馬傳鳴卻有些忐忑,忙應了聲,只肯坐下首。


  待上了茶,馬傳鳴忙道:「公主若有吩咐,敢效犬馬之勞!」


  「倒沒什麼大事,只是得閑了,想與外祖父述述舊,交交心,」路遙笑道:「外祖父不用緊張,都是一家人,何須見外?!」


  馬傳鳴聽了有點緊張,也有點失望,他還以為公主顧念情份,前來安排家裡人前程的呢。


  他繃緊了精神,聽路遙隨口問道:「幾位舅舅可曾好好讀書?!」


  「雖然家道中落,敗了,但是孩子們就算在最艱苦時,也不曾廢棄過讀書之事,」馬傳鳴忙道:「這些年就算餓肚子,家中的藏書卻是一本也沒賣走。所謂書香門第,是祖宗傳下來的家業,這讀書中興之道,卻是比萬千財富還要緊要的,以書傳家,不敢忘本,再是中落,只要有了賢能,便能一躍而起,往日所受之苦,自然也都是值得的了……」


  「外祖父治家有道,」路遙笑道:「人吶,的確不該放棄讀書上進的權利,看來幾位舅舅書讀的不算差了?!」


  「這些年日子過的苦,好不好的,我也沒顧得上,只是日日督促而已,」馬傳鳴道,「如今來了晉陽,自當更加勤奮,才好為晉陽效力,為公主效力。」


  「既然讀的好,待到了考試之時,下場一試便知,有才無才,自然一見分曉。」路遙道。


  「是。」馬傳鳴激動不已的應了。


  「這些年辛苦外祖父一家了,」路遙笑道:「想來在金陵的日子不好過?!」


  「金陵物價飛漲,物價失序,日子很是難過了一段時間,加上政務之上事一直不得志,所以日子的確不太好過,一家人緊衣縮食的,這才撐到今天,若不是日子實在不好過,我也不至將你兩個姨媽先給嫁了人,哎,」馬傳鳴無奈的道。


  「三位舅舅還未成親?!」路遙道。


  「並未,家雖落敗,可是骨氣尚在,豈能娶小門小戶之女,高不成低不就,就錯過最佳的婚期了,可是這般,也是沒有辦法,」馬傳鳴道。


  「以後會好起來的,」路遙笑道:「當年來晉陽的人,不僅身無分文,身上還無遮蔽之物,文明盡失,天下人皆失了庇護,可是如今這才不到兩年,不都好起來了嗎?!」


  「是啊,以後你三位舅舅若是中了舉,上了進士榜,也算是能撐起門戶了,」馬傳鳴道。


  路遙道:「外祖一家這幾年吃了不少苦,我娘也吃了不少苦啊……」


  馬傳鳴一怔,以為路遙是憶苦思甜,但聽著感覺不太像。


  他覺得路遙有深意,所以小心的聽著。


  然而路遙卻依舊是一副話家常的表情,臉上卻並不嚴肅,也不算惆悵,只是用著回憶的語氣道:「當年娘生下大丫的時候,正是撿到我的時候,爹很窮,那時候還沒分家,爹掙得為數不多的錢,還要被錢氏握在手裡,娘只好自己賣出嫁妝度日,娘不光要出錢,還要受氣,錢氏還恨不得多在娘身上撈些錢,可是,他們如此苦的時候,卻也要養活我,誰讓有人將我放在家門口了呢?爹娘從不怨恨貧苦,也不怨天尤人,更是肯負擔這莫名的緣分,明明他們可以不用承擔的,可是卻依舊養大了我……」


  馬傳鳴聽到這裡,不禁一嘆,道:「這夫妻二人也算是有福報了,心善,才有如今的因果……」


  「外祖父也覺得娘該得到善待,對不對?!」路遙依舊是笑著的,道:「那時候苦啊,常年飯菜不見葷腥,衣裳更是補了又補,沒錢換新,就連冬天,連能抗冷的襖子都沒有,可是他們還是給了我最好的。娘雖一直在用著自己的嫁妝,爹也用的心安理得,可是爹卻從來不與娘見外,不管是花用嫁妝的時候,還是後來他開的店的哪怕賣雞蛋賣醬油掙的每一分錢,都交與娘管。欠債時,富貴時,爹都理所當然,外祖父,你說這是為什麼?!」


  「自然是夫妻一體,無論貧賤富貴,皆要同甘共苦。」馬傳鳴道。


  「就是這四個字,苦時,已經撐過來了,現在乍然富貴了,可是人吶,就是會撐不住富貴的侵襲,變得人不像人,心也不如以前的心了……」路遙道。


  馬傳鳴的心一下子就突的一跳,腦子嗡嗡的響了起來,原來這才是公主的本意,似是閑話家常,述以前舊事,其實,只是為了讓他知道,少管他們夫妻二人的事,同時也是對自家的一種敲打。


  昨天的事,公主定然是知道了。


  馬傳鳴一張老臉臊的通紅,他畢竟是文人,是要臉面的,一時之間,低了頭,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個小公主,小小年紀,說話不紅臉,卻能幾句話間將人的氣勢唰的就壓了下來,好生厲害。


  「同甘共苦之人,才配得到最好的回報,爹與娘啊,以後定然是會如同以前一樣,貧苦沒能擊倒他們,富貴自然也不能擊倒他們,若是有人非要用計擊倒他們,離間他們,就算爹娘能容忍,我也是不能容忍的,」路遙笑著道。


  「是,這是自然,少年夫妻老來伴,想來女兒女婿定能百頭偕老,」馬傳鳴硬著頭皮道。


  「外祖父哪怕最艱難的時刻,也不曾丟棄過詩書,想要傳以後嗣,那麼多書能帶走,為何臨走前卻將娘嫁與了我爹,這是為什麼?!」路遙笑道。


  馬傳鳴動了動唇,紅了眼眶,人也微微一僵,似乎想要辯解,然而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因為路遙這話說的有些重了。


  路遙說這話的確是往他心窩子上戳,她就是故意的,並且假裝一臉天真和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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