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沒有關係
可是,他又能怨什麼呢,這些年來,阿金和他娘吃過的苦,何以一言以蔽之?!這些苦,完全不足為外人道。
他自然不樂意與自己親密。
不,在阿金的心裡,一開始知道自己還活著時,是噁心的。而阿金現在之所以平淡,也只是因為在他的心裡,他定遠侯永遠都只是外人。
阿金弄清楚了這種關係,所以才能如此無情,快刀斬亂麻。
這個孩子,深情忠心不悔,狠起來,卻也不拖泥帶水。比自己,好多了,至少從不婆婆媽媽。
定遠侯怔怔的坐在茶館里,心裡有著太多的苦,太多的話,可他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不是不想說的,只是覺得說出來的這些,與阿金娘所受的,不及萬一。而阿金也並不在乎,更不想聽。
阿金出了茶館,心中的憋悶很快就揮散了。他腳步略顯輕快的往回走,小石頭擔憂的迎了上來,低聲道:「說清楚了?!」
「說清楚了,心中舒暢多了……」阿金笑了笑,道:「所以也不糾結了。大丈夫處世,豈能被這些小事拖累心腸?!」
「哈哈哈,不錯,的確是小事,阿金果然看得開,」小石頭笑著道:「我就猜到阿金不會太過糾結於此。」
「斬斷了一些東西,渾身輕鬆,以往的一切,也可以放下了,他不過是外人,以後他若為敵,我到戰場上不會留情,他若為友,或是效力於主子,我便與他為友,絕不扭扭捏捏。」阿金笑著道:「除了這個,再沒旁的。」更別提有個什麼狗屁的情份了。
情份這個東西,只會從平日相處中得來,而不是因為有血緣的關係,平白無故便有的。
阿金想明白了天道人情,自然也就再無半分糾結了。他腳步輕快的和小石頭很快回了草廬。
馮璋見他這狀態,倒是放了心,「年輕雖輕,卻顯豁達,阿金以後可放心領一方兵將。」
「都是從主子身上悟出來的,我腦子笨,可是看主子從不糾結來自何處,我便也不糾結了。」阿金笑了笑,道:「以後主子若要定遠侯效力,我定無二話。也會平靜與他相處。」
「阿金真是成長了不少。」馮璋道:「如此甚好,你能放下此事,心態已臻至化境,他日戰場遇敵,無人可輕易擊敗於你。」
「嗯。」阿金道:「從前易怒暴躁,如今在主子身邊日久,越發冷靜了不少。」
馮璋見他釋然,也就讓他出去了。
阿金面對了這件事情,然後,解決了這件事情,放下了這件事情。
對阿金來說,這只是一件事,而不是一個重要的人。
這種概念是不一樣的。阿金在過去承受了太多,如今早已經練就了一種強者的心態。所以他能輕易放下,可是定遠侯並不是這樣。對他而言,所有的事情,都太難了。
他曾經丟開過一個人,一件事,到如今想再撿起,才甚覺慘烈。
因為,那是沉重的過往。
阿金不可能捨棄這沉重的過往,越過這些過往,直接到他身邊來。
他們之間,無解,因為隔了無數條人命。尤其都是阿金最在意的人的命橫在中間。
定遠侯在茶館枯坐了很久,渾身上下似乎都在冒著寒氣,四肢百骸皆是冷的。
老黃找過來的時候,有點不解,看他這般,便道:「我還在碼頭上找侯爺呢,沒想到侯爺來了這兒,大人尋你有事,侯爺速回吧。」
定遠侯道:「怎麼了?!」
「說是王縣令要來拜訪老爺,老爺尋侯爺回去拿個主意,已經下了正式的拜帖來了……」老黃扶著他往回走。
定遠侯勉強回過了些神,甚至覺得自己連悲傷都沒有什麼資格,心中甚覺得難過。
他隨老黃回了客棧。老黃不知定遠侯這臉色底下暗藏的痛,可是齊尚書卻懂,他怔了怔,道:「你是不是見到你的孩兒了?!」
「嗯。」定遠侯笑了笑,可是臉皮扯的比哭還難看,道:「沒有關係,是他定義的我與他之間最好的關係。」
齊尚書嘆了一口氣,卻不知道該怎麼勸他。
若以孝義標榜世人,要求世人,其實可以要求生父之恩以孝,可是,終究也是失了道義。
所以齊尚書什麼都沒有說。
「前半生造下的孽,想要下半生來還,可他卻根本不給我這樣的機會,」定遠侯道:「是我高估了自己,其實來這裡,不過是為了讓我自己好受些,讓自己減輕些罪孽,而不是為了他。我現在所做的,皆是為了我自己,與當初一樣……」
「所以明明知道還是要回去的,我還是來了晉陽,」定遠侯喃喃著道:「這對他又何嘗公平。」
齊尚書默默的陪著他,這種時候,真的是說什麼都不合適。要人放下,放不下。要人回去,明知回去也無出路,留下,更不知道該怎麼說。難道要定遠侯取捨,舍下京城的一大家子留下來。
所以,竟是什麼也說不了。
定遠侯沉悶了好一會,才想起來道:「王縣令要來拜訪老大人?!」
「正是,」齊尚書道:「他應是代表馮璋,正式的一個拜訪了,所以頗覺得慎重一些方好,可是又不知該怎麼慎重才好。」
「先生只管大大方方的見上一面便可。」定遠侯道:「他來之後,只怕馮璋不久便也要來了。」
「是啊。」齊尚書道:「若能與成王共同輔佐馮璋,不愁晉陽不能問鼎天下。」
定遠侯點了點頭,想到什麼似的,道:「這幾日我在碼頭上做活,倒聽說了不少糧種的事,聽聞夏末時,那種子長勢驚人,收割時產量極高,一年足能種上三季,就算是在北邊,也能種上兩季,長速極快。待過了年,開了春,稻穀一種下,老大人便能親眼見證了。這晉陽的人是不愁沒飯吃了。」
「待開了春,播了種,我真得親眼的看一看,心中才稍安。」齊尚書道:「這幾日我也在運河邊上走了走,真是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