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無處尋覓
長安立在窗下,對楚洛此時的到來頗為驚訝。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自顧給楚洛斟了一杯茶水,溫婉笑道,“皇上今夜不是要去看昭容和六皇子嗎?怎麽到臣妾這裏來了?”
楚洛聞言一怔,他望她一眼,聲音裏微微透著幾分淡淡的倦意,“朕來了,你不高興?”
長安眉心一黯,笑容卻還是沉著,“臣妾怎麽會不高興?臣妾隻是覺得,昭容剛剛生產,皇上應該多陪陪昭容和六皇子。”
話音未落,楚洛忽然繞到她的身後,長安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便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語氣裏帶著些許的失落,“長安,你好像是真的變了。”
長安神情清淡,麵上的笑意卻淡了幾分,“臣妾一直都是臣妾,未曾變過。”
楚洛眸中微寒,沉了聲道,“可原來的長安,從來不會自稱臣妾。”
長安的心頭微微發沉,她不知道該如何應答。過了良久,她終於緩緩吐出一句,“如果還是原來的沈長安,怕是早就死了千次萬次了。”
手上的力度漸漸鬆弛,長安心中一沉,她走上前去,手指撫上楚洛的肩膀,輕聲道,“皇上累了,臣妾來服侍皇上歇息吧。”
“長安。”楚洛望著她,眼底似一潭暗色的湖水,深不見底,“朕來……不是要你侍寢的。”
長安的手緩緩放下來,語氣溫沉,“那皇上早些歇息吧。”
她剛一轉身,手卻被人從身後緊緊握住,她頓時紅了雙眼,眼淚險險而落。
“長安,朕真的很想你。”
背後的聲音帶了幾分哽咽,長安回過身來,忍住眼底的淚水,釋然而笑,“臣妾一直在這裏。”
楚洛眼中一酸,緊緊攥住她的手,“過來。”
那樣縱容而寵溺的語氣,是長安很多年前最為癡迷的。
年少時的他意氣風發,他坐在那裏,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望著她,便是世間最美好的光景。
可惜,人生再無少年時。
她輕輕走到他身邊,卻一把被他拉進了懷裏。
她靠在他的肩頭,終於沉沉落淚。
那麽多年的怨,那麽多年的恨,都抵不過他這一句。
很多年後,長安常常會想,自己爭了那麽多年,到底是在爭些什麽?為了榮寵?為了權力?為了子嗣?好像都不是。
也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清晰地明白,不過那是塵封的記憶沉沉壓在她的心裏,始終不肯給她一個出路。爭來爭去,不過是拚死想要護住那曾經的一切。
後來的她也會猜疑,這麽多年的情意到底是真是假。可此時此刻,看到他這個樣子,她便堅定的相信,他和自己一樣,必然是真心愛過的。
可是那隻是愛過。
曾經炙熱的愛戀總有一天會被時間和塵事磨平,那是極其殘忍的事情,可是卻又無法避免。
良久,長安忽然聽得他的聲音沉沉入耳,“長安,你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開始不愛朕了呢?”
她微微勾起唇角,反問道,“那楚洛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愛我了呢?”
她喚他楚洛,正如很多年前一樣,在楚洛還不是皇上的時候,她也不喚他王爺,隻喚他楚洛。
聽到這個稱呼的楚洛忽然露出幾分從容的笑意,但聽到長安的問話,那笑意又很快泯在了唇角。
他執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長安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記得很多年前,到底是多少年,連她自己也不記得了。或許是她嫁給楚洛之前,又或許是她成為臨安王側妃以後,反正總有那麽一個時刻,他抓起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處,笑意魅惑地望著她,“感受到這裏的心跳了嗎?”
長安一滯,很快含羞低下頭去,強撐著道,“我沒有。”
“怎麽可能?”楚洛微微蹙眉,將她拉得更近了些,“明明有。”
“有有有!”長安別過臉去,執著地不肯望他,“你到底想要說什麽呀?”
楚洛收斂笑意,迫近她兩步,神色鄭重了幾分,“長安,本王想告訴你,本王的心裏,從始至終,隻有你一個人。”
長安微微得意,卻又不肯顯露出來,隻抿唇笑道,“可是以後,你會有更多的妻妾,有更漂亮的女人,你一定會變心的。”
“不可能!”楚洛執著而堅定的望著她,像是起誓般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無論有多少變故,我楚洛心裏,也隻有沈長安一人。”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長安從遙遠而飄渺的思緒中回神過來,卻見楚洛的淚水已然漫出眼角。
“燕姬是你,長樂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沈長安,我從來沒有愛過別人。”
長安以手掩麵,任由淚水肆意地蔓延,“可是我就在這裏,我明明哪裏都沒去,可你找了一個又一個的沈長安,卻總是看不到我在這裏。”
“長安,我……”他想說些什麽,可表情卻在極力地克製著。楚洛的麵色一陣一陣發白,他用手捂著胸口,像是在忍耐著極大的痛苦。
長安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她想去扶住他,伸出的手卻凝在了半空之中。她從桌邊遞給楚洛一盞茶,在她回身的間隙,卻猛然聽到身後一陣巨響。
茶盞被打翻,楚洛高大的身影就這樣在長安的眼前緩緩倒下。
“皇上——”
桃夭宮中,靜謐沉沉。
長安麵色沉重,坐在楚洛的床邊。太醫院大半兒的太醫齊齊跪了一地,空氣中一片死寂。靜默間,隻見一個華服豔麗的身影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一下子跌倒在楚洛的床前,開始大哭起來,“皇上,皇上,您是怎麽了,您睜開眼來看看臣妾啊,皇上——”
“出去。”長安麵上淡漠得沒有一絲表情,語氣更是冰冷至極,“小得子,把淑妃娘娘帶出去。”
鍾毓秀止住了哭腔,一臉哀求地看向長安,“皇後娘娘,您就讓臣妾在這兒陪著皇上吧……”
“你這樣吵吵鬧鬧,皇上還怎麽歇息?”長安微微抬眉,給小得子遞了個眼色,小得子立刻會意,上前來道,“淑妃娘娘,等皇上醒了,奴才會去給您遞個消息。”
毓秀無話可辯,隻得斂衣起身,扶了絳心的手退去了。
長安坐在殿內,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她眼角的餘光往朱政身上一落,旋即道,“現在沒有人了,皇上到底是怎麽了,你仔仔細細的,全都說給本宮聽。”
朱政深深頷首,恭謹道,“回皇後娘娘,皇上是因肺部感染,呼吸受阻,才會至此。此前皇上吸入濃煙,已經……”
“等一下,你方才說什麽?”長安的牙關一陣陣發緊,神色似是寒霜凍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給本宮說清楚。”
朱政額頭冷汗涔涔,又將頭埋的更深了些,“是……幾年前重華殿失火,皇上不顧阻攔執意闖入,導致濃煙進入肺部。不過情況並不嚴重,當日微臣已經開了緊急處方,皇上也已經服用。這幾年來,皇上的飲食也多以清淡為主,木耳、鴨血、紅豆、綠豆等,都是清肺排毒的食物,隻是……隻是……”
長安的臉色像白雪一般蒼白至透明,她清晰地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都帶了幾分顫抖,“隻是什麽……”
“隻是大火產生的濃煙都是帶有毒性的,在體內潛伏的時間長,不易察覺,但會嚴重傷害肺部,並伴隨著其他的症狀……”
朱政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在長安的心中滾滾而過,她隻覺得呼吸漸漸沉重,胸腔之間一陣發悶。
她扶著床沿,癡癡惘惘地想要站起身來,足下一跌,整個人差點摔在了地上。
晚香緊緊扶著長安,急得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長安睜大了渾濁含淚的雙眼,雙唇劇烈地顫抖著,“皇上……皇上會不會有事……”
朱政驀地一怔,穩穩地向長安叩了一首,“皇上的病發現及時,沒有引起其他的症狀,尚且可控。微臣會竭盡所能,保皇上安然無恙,請皇後娘娘放心。”
“那便好,那便好……”長安神色疲憊,轉而凝視著楚洛,她走到床前,重新坐下,雙手緊緊握住楚洛的手。
在這一瞬間,長安有太多複雜的情緒。
她怕楚洛永遠也醒不過來了。如果是這樣,那該怎麽辦呢。情絲恨意百轉千回,如果不是還掛念著,怎麽又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神思恍惚間,她忽然感受到楚洛的手指微微一動。
長安大喜過望,剛要出聲,卻被一個溫暖的力量輕輕握住了手指。
“長安……”
她喜極而泣,朱政連忙起身上前來,悄聲問道,“皇上,您可還有什麽不適?”
楚洛的眉心輕輕一皺,緩緩吐出幾個字來,“下去吧。”
朱政溫然頷首,輕聲退去。
楚洛似是疲憊到了極處,他靜靜端詳著長安布滿血絲的雙眼,心疼地問道,“你在這多久了?”
長安淚眼朦朧,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良久,她隻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楚洛輕輕一笑,心裏卻已經了然。他抬起手來,費力地想要給長安擦掉眼角的淚水,“別哭了,朕沒事。”
長安重重點頭,手指撫上楚洛的麵頰,溫言道,“皇上再睡一會兒,臣妾在這兒陪著。”
楚洛盡力地笑笑,低低出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