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毒計
桃夭宮內,楚瀛與長安相對而坐,一片靜默。
“雲璟的事情,沒有查到結果吧?”
楚瀛沉吟良久,微微蹙眉,“你知道了?”
長安悵然一笑,眼底忽而有兩行清淚湧出,“種種跡象都表明雲璟是失足落水,不可能查到結果的。”
楚瀛的麵色微微一沉,“你真的相信這是意外?”
長安有一瞬間的茫然,愴然搖頭道,“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可是已經沒法兒再查了,現在流言的矛頭都直指雲珂,雲璟遇難的那天,隻有雲珂知道他去了哪裏,所以他們都相信,是雲珂害死他的。”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他怎麽可能……”
“我不會相信的。”長安的眉眼之間隱隱有憔悴之意,她抹掉了頰邊的淚水,沉沉出聲道,“雲璟是我的孩子,雲珂也是我的孩子,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不能再失去另一個了。”
楚瀛心頭一陣冰涼,隻能漠然以對。
長安望向楚瀛,恍然含笑道,“楚瀛,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實在是不必為了我這般如此。”
楚瀛注視著她,眼裏唯有一片幹涸,“這是我心甘情願的,你不必覺得愧對於我。”
“可是我們是不一樣的人。”長安口吻淡漠,聲音聽上去疲憊到了極點,“雲璟的事,謝謝你。可我以後的路,會越來越難走,你如果跟在我身邊,我一定會拖累了你。”
楚瀛的目光中有和煦的暖意,卻又帶了幾分傷感,“可我說過,要守著你一生一世。”
長安心中忽然有一陣短暫的心安,她想開口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眼淚卻先掉了下來。
楚瀛黯然一笑,替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我明白了。”
他起身的一瞬,清晰而明了地聽到她說了一句,“楚瀛,謝謝你。”
楚瀛,謝謝你。
隻這一句,這麽多年,他便心安了。
永昌十四年十二月,太後病重。皇帝輟朝七日,日日陪在太後身邊,凡事親力親為,以盡孝心。長安身為皇後,自然也不敢離開半步,整日陪皇帝一起守在永福宮中。太後已經年逾六十,身體一向健朗,這病來得突然,卻是病來如山倒,太後自永福宮那日昏倒後,便一直昏昏沉沉的。皇宮之中,人人自危,與太後親近的老臣都來親自探望太後,雖然嘴上不提,但大家心裏都知道,太後這個年紀病重,許是大限將至了。
長安自知那一日太後在永福宮裏突然昏倒,卻不知詳細,但看皇帝整日守在病榻前,盡孝子之心,沈長樂懷著身孕,又時時刻刻來看望著太後,長安的心裏大抵也猜到了幾分。
長安私下裏悄悄問過診治的太醫,太醫隻說太後是急火攻心,身體承受不住,才會突然病倒的。
因著太後的緣故,這一年的除夕大宴便沒有再辦。
開了年,太後的病情漸漸好轉,皇帝才放心下來,開始重新著手處理政事。
這一日,長樂攜了怡香前往永福宮中給太後請安。
太後端了一碗藥慢慢喝下,卻也怠於再看她一眼,“你身子都這樣重了,還來這裏做什麽?”
長樂滿麵恭謹,眸中頗有幾分傷感,“臣妾知道當日是因了臣妾的緣故,才惹得太後動怒,臣妾知錯,因此日日長跪佛堂,但求太後身體康健。”
太後對她的虔誠不以為意,隻淡淡瞥她一眼,口氣沉肅道,“你若真是有心,少做些昧良心的事,才算是積德。”
長樂暗裏狠狠咬了牙,麵上卻不表現出一分,隻輕輕福身道,“臣妾謹遵太後教誨。”
亥時,長樂輕輕推開冷苑的大門,塵封許久的煙灰即刻撲麵而來,長樂嗆得一陣咳嗽。怡香在身後替長樂撫著背,憂心忡忡地問道,“娘娘,我們真的要進去嗎?這裏那麽髒,您還懷著身子呢……”
長樂瞥她一眼,麵容漸漸沉靜若寒冰,“你在這兒等著我,哪都別去。”
怡香微微凝眉,“是,主子。”
坐在屋內的舒太妃陡然見了有人進來,不覺嗔目道,“你是……”
長樂淡淡含笑,福身請安,“臣妾沈氏昭容,給舒太妃請安。”
舒太妃暗暗一驚,不覺凜然,“昭容……上回我見你的時候,你是貴妃……”
長樂的臉上凝著笑色,溫然出聲道,“太妃說的是臣妾的長姐,現在已經是當朝的皇後了,臣妾是皇後的妹妹,沈昭容。”
舒太妃微微瞠目,“那李皇後……”
長樂淡淡垂眸,“李皇後仙逝,幾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舒太妃聞言,唇邊竟有一絲輕快的笑意,“是啊,我都被困在這個地方多少年了,連現在外麵是什麽情形都不知道了,太後的侄女不在了,她大抵也是很難過的吧。”
舒太妃這話雖是替太後遺憾,但語氣裏卻無一絲的憐憫之意,長樂會意地望她一眼,輕輕一歎,“唉,太妃可別這麽說,太後雖然沒有了親侄女,但畢竟還有大皇子這個親孫,倒也算不得可憐。”
舒太妃冷冷一嗤,“如今太後是何等的精明,當年明陽王暴斃,她便想著擁幼子登基,自己垂簾聽政,可到底,還是沒如了她的願,如今又想利用年幼的孩子,倒像是她的作風。”
長樂的眼珠輕輕一轉,歎惋著道,“但是李皇後不在了,大皇子沒了生母,終究是少了個依靠。太後便罷,她身居高位,皇帝孝心,朝中又有親信老臣,自然沒什麽可擔心的。隻是臣妾,真的很替太妃您感到可惜。”
舒太妃微微蹙眉,“替我可惜什麽?”
長樂的眼波一轉,“您是景裕皇帝的舒貴妃,與太後當年是平起平坐,可如今,太後享盡榮華,卻讓您住在這樣的地方。”
舒太妃聞言立刻變色,“她是用了下作的手段!先帝駕崩時,立了她為西太後,她為什麽還不滿足?非要毒死東太後,害死新帝,她才甘心嗎!?”說到此處,太妃忍不住落淚潸潸,“可惜了先帝那麽多嬪妃,到頭來隻剩了我一個人,還被她囚禁在此……”
長樂心下駭然,卻強自維持著冷靜,漠然出聲道,“冷苑與冷宮,隻差了一個字,太後的用意,當真是狠戾。別說您了,就是冷鵲宮那位,還是太後的親妹妹呢,最終還不是得了個自縊的下場。”
舒太妃連連冷笑,回憶起當年的事,熱淚止不住的滾滾而落,“先帝還在的時候,最寵愛的就是當今的太後,後來,太後的妹妹入宮,得了聖寵,太後妒心,先帝剛剛駕崩,太後就褫奪了李太妃的封號,把她丟進了這裏,好好的一處燕鵲宮,太後硬是要改成冷鵲宮,不許人伺候,門窗緊閉,就想讓她在裏麵慢慢地熬死。真是其心之狠毒啊!”
長樂立時不安,口氣倒還算鎮定,“那您既然封了太妃,太後為什麽不讓您遷到永康宮去頤養天年,做名正言順的太妃,反而要在這個地方受苦呢?”
有細細的驚恐之色從舒太妃的眼角眉梢慢慢蔓延出來,她冷冷失笑,那笑中卻含了幾分犀利,“我年輕的時候,救了太後一命,她記得我這點好,便讓我一直活到了現在。能活著就是恩典了,怎麽還敢奢求太妃的榮華富貴呢?”
“可這是您應得的。”沈長樂抬起嫵媚纖長的眼角,目光極為銳利,“您就甘心在這裏過完一生嗎?您宮裏不過四個宮人,年紀卻也是很大了,等您將來壽終正寢,也隻能遷入妃陵。史官在記錄史冊時,隻會用大量的筆墨來記述當今太後,可您呢?最多在史書上就是一句,景裕皇帝後妃,舒氏。至於別的,什麽都不會有。就像是一粒渺小的塵埃,不會留下一點的痕跡。”
舒太妃疲憊而黯淡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臉色煞白如死,長樂見她已有動容,立刻握住她的手,沉聲道,“太妃,您不為自己感到惋惜,我都為您感到可憐,太後老謀深算了一輩子,到頭來,算計了所有人。那麽多的屍骨,那麽多條鮮活的生命,都這樣去了,您就一點兒都不痛心嗎?您當真願意就這樣平淡過完此生嗎?您身在大楚皇宮,卻看不到皇宮的金壁輝煌,您是貴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萬萬不該受到這種待遇。”
舒太妃的眼底極為幹涸,多年來積蓄的苦楚和重壓,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似的,轟然倒塌下來。她的指尖一陣陣發涼,眼底蓄了半日的淚水終於湧了出來。
長樂見自己已經達到了目的,便舒然起身道,“太後做了那麽多惡事,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報應,還在永福宮裏做她奢靡的太後夢呢。就連前些日子那場大病,居然也被她挺了過來,如果她順利康複,長命百歲的話,也算是老天無眼了。”
話音未落,舒太妃已是陡然一驚,“太後病了?”
“病得很嚴重,差一點就挺不過去了。不過太醫的醫術高明,還是給救回來了。”說罷,她不動聲色地一笑,微微欠身道,“太妃早些休息,臣妾告退。”
步出冷苑,卻是怡香候在門口。怡香見長樂出來,立刻上前扶住了,關切道,“娘娘辦妥了嗎?”
長樂的唇角不自覺地漫出得意的笑紋,口氣溫和而斷然,“太後定然是撐不過這一關了。”
怡香嚇得一凜,“太妃可是下定決心了嗎?”
“將死之人,還能怕什麽呢?”長樂唇角的笑容逐漸淡了下來,神色平靜的如無風無瀾的湖麵,“本宮的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她連死都不怕,那麽多年的怨恨,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