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暗潮洶湧 上
自那夜一別後,長安再也沒有見過楚瀛。
一直到了永昌十四年的太後壽宴,太後注意到楚瀛未在席間,便隨口向皇帝提了一句,“江陵王怎的也沒來?”
皇帝微微一笑,寬慰著道,“西北戰事頻繁,九弟一心在此,近日有些許染恙,不便前來。”
太後輕輕皺眉,歎了口氣道,“那皇上可要叮囑著王爺注意歇息。”
皇帝溫然含笑,“兒臣明白。”
長安坐在皇帝身側,聽著這一來一往的對話,已然沒有了進食的興致。她隻冷眼瞧著沈長樂坐在皇帝的右手邊,朝著皇帝笑容滿溢,那甜膩的笑意,幾乎快要滴出水來。
長安心下反感,隻獨自飲了一杯酒,不再去看他們。
回到宮中,晚香幫著長安卸妝梳發,寒煙端了一盆浸滿玫瑰花瓣的清水給長安淨手,口中恍若不經意道,“這江陵王說來也真是奇怪,王府離得宮中這樣近,平時不來宮裏也就罷了,竟然連太後的壽宴也不出麵,也太不給皇上和太後麵子了。”
晚香聞言一怔,還來不及看長安的臉色,便快速接口道,“西北地區最近總是戰亂不斷,王爺光忙心這些事情了,你方才沒聽皇上說嗎?王爺為了這事都累病了呢,還怎麽顧得上太後的壽宴。”
寒煙撲哧一笑,淡然道,“哪兒那麽容易就病了啊?王爺可是將軍出身,不過是皇上找了個借口罷了。”
“可是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的……”
“那你覺得江陵王應該是出於什麽原因才不進宮的?”
“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長安聽著,心裏也不是滋味。她比誰都清楚,楚瀛為什麽不出現在宮裏,十有八九,也是因了她的緣故,想到這層,她便覺得更加煩悶,隻道,“別說了,你們都下去吧。”
寒煙有些怔怔的,卻也不敢不聽主子的話,便與晚香一同施施然退去了。
寒煙剛走到門口,便見一個半高的身影立在門外,她定睛看去,忍不住驚呼起來,“大皇子!”
寢殿內的長安聽了聲,連忙起身出來看,她一見雲珂站在門口,立刻拉過他的手來,頗為心疼道,“怎麽站在門口不進來?”說罷,她微微朝四周一望,“怎麽沒有人跟著你?”
雲珂輕輕地搖搖頭,眼中帶了一絲惆悵,“他們都以為我睡下了……可是我睡不著,便來找母後了……”
長安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臉兒,溫聲道,“快進來。”
雲珂站在門口,遲遲不肯移動,他望向長安,躊躇著道,“母後,我能睡在你這裏嗎……”
長安心下動容,微微歎了口氣,轉首向寒煙道,“你進來伺候吧,大皇子今天就歇在本宮這裏。”
寒煙溫然點了點頭,輕聲對晚香道,“你先回去吧,今兒個我來守夜。”
晚香了然頷首,在三人身後輕輕地將殿門關上了。
長安領了雲珂的手走進殿內,幫他把鞋換下來,又溫柔地給他掖好被角,溫言道,“快睡吧,母後在這裏陪你。”
雲珂睜著一雙眼睛,眼波微微閃動,“母後,我睡不著。”
長安動情一笑,“怎麽睡不著啊?”
“我想跟母後說說話。”
長安麵上的笑意愈加溫然,“那……雲珂想說什麽呢?”
雲珂的眉毛輕輕一皺,眼底全是迷茫惶惑,他思忖了半晌,方開口道,“母後……雲珂最近一直在想,兒臣和四弟都是母後的孩子,可是四弟要更聰明些,父皇和母後會不會更喜歡四弟?”
長安含了笑意,撫了撫雲珂的額發,輕聲道,“別多想了,雲璟雖然在讀書上要聰明些,可他畢竟是貪玩,母後可管不住他,你是雲璟的長兄,是皇上的長子,皇上和本宮都是加倍疼愛你的。”
雲珂垂了眼眸,卻依然悶悶不樂,“可是我總聽那些伺候我的姑姑們說,四弟以後是要當太子的……”
長安手中的動作倏然一怔,連語氣都有些顫抖,“你不要聽他們胡說,皇上還年輕,立儲之事不宜再提。”
雲珂見長安的語氣不似平常,便有了幾分畏懼,“母後,你不要生氣,雲珂隻是聽他們說的,所以才說了這一句……”
“母後沒有生氣。”長安連連歎息道,“宮裏的閑話多,你可千萬不要聽了,再說給外人去,讓你父皇知道,定是要不開心的。”
雲珂會意地點點頭,過了半刻,他忽然開口道,“從前母親在的時候,一直對我說,要用功念書,不要惹父皇生氣,還要我好好照顧弟弟妹妹們,給他們做一個好的表率……”
聽雲珂提起李淑慎,長安心下亦有觸動。當年李淑慎端然無寵,隻借了她與楚洛矛盾的那一個間隙便懷上了大皇子,自然萬事格外小心。長安再明白不過,先皇後注重大皇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如今她撒手人寰,隻留了一兒一女在宮裏,帝姬交由姑姑們撫養,雲珂卻是她千叮萬囑要交到自己手裏的。為了這一層緣故,長安必定也要對雲珂更加疼愛些。
想到此處,長安亦是深深歎了口氣,愛憐地撫一撫雲珂小小的臉蛋兒,笑語寬慰道,“雲珂是不是想你的母親了?”
雲珂鄭重的點點頭,眼角卻沁出了兩滴眼淚,“母親對雲珂很好,可是也對雲珂很嚴格,無論是在私下裏,還是在外人麵前,都要讓雲珂自稱為‘兒臣’,母親也總讓雲珂好好讀書,去討父皇的歡心……”
說到此處,雲珂的目睫忽然一閃,立刻靜聲道,“我來母後身邊的時候,父皇曾經對我說過,不能在母後麵前提起生母,雲珂方才說了好多,母後不會生氣吧?”
長安幽然淒惻,微微歎道,“傻孩子,母後怎麽會生氣呢。”
雲珂聽了長安這一句,又見她臉上的神色頗為平靜,才放心的笑道,“母後,兒臣有些困了。”
“快睡吧。”長安溫然安撫一句,替他把被角全都掖好,方安心離去了。
她剛走出寢殿,卻見寒煙立在當下,端了一碗安神湯送到她的麵前,“主子。”
長安接過湯碗,飲了一口下去,方緩緩出聲道,“大皇子今夜在本宮這裏睡,本宮去睡偏殿吧。”
寒煙明了地點點頭,待長安喝完安神湯後,她悄悄環視四下,忽然沉了聲道,“主子待大皇子這樣好,難道真的一點也不擔心嗎?”
長安柳眉微蹙,“本宮擔心什麽?”
“太子之位啊。”寒煙放低了幾分聲音,沉著著道,“皇上雖然嘴上不說,但來的這幾次,都是對咱們四皇子好,平常奴婢送四皇子去讀書,皇上偶爾也來過問幾句。但這大皇子畢竟是皇上的嫡長子,又是先皇後唯一的兒子,是太後的血脈,這太子之位懸而未定,雖說現在大皇子也養在主子膝下,但是畢竟養子敵不過生子……”
“放肆!”長安陡然嗔怒,麵色已是不善,她微微覷了一眼寢殿內的雲珂,才將聲音降低了些,“寒煙,你跟在本宮身邊這麽多年,怎麽也說得這樣的話?!雲珂是本宮的養子,可在本宮的眼裏,與雲璟並沒有什麽不同,不要再胡說了。”
寒煙怯怯地低下頭去,殷殷切切道,“是,主子,是奴婢莽撞,言語失了分寸。”
長安不去看她,口中隻道,“下去吧。”
“是。”
“等等。”
寒煙剛要退下,卻被長安的聲音叫住,她轉過身來,一臉茫然道,“主子,還有什麽吩咐?”
長安微微歎了口氣,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溫然出聲道,“寒煙,你要記得,本宮說的,都是為了你好。現在宮裏最提不得的就是立儲之事,皇上今年才三十五歲,也必然不會去想立太子的事,況且皇上沒有打算,我們都不能隨意猜忌。方才的話,是本宮說重了,本宮知道,你一心都是為了本宮。可是立儲這樣的話,在本宮麵前說說就罷了,可不要說出去叫別人聽見,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是掉腦袋的大罪。”
寒煙眼中一酸,她握著長安的手,幾欲落下淚來,“是,主子,奴婢都明白。”
長安笑意盈然,她望著寒煙,語意極是柔緩,“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能在宮裏熬一輩子,蘭姨在宮外看好了一戶人家,已經叫長萱進宮來和本宮說了。那戶人家的確不錯,門戶也大,你嫁過去之後,就是夫人了,再也不用做這種伺候人的活兒了。”
寒煙聞言,不由得麵上一紅,含羞帶怯地低下頭,“奴婢心甘情願伺候主子,就是陪在主子身邊一輩子,奴婢也是願意的。”
長安見她已是欣然,唇邊不禁漾出一抹笑意,“本宮可不能把你一直留下。從王府到宮裏,都是你一直陪著本宮,在本宮的心裏,你已經等同於本宮的親妹妹了,這些年的情分,本宮全都記得。”
寒煙聽著長安這話,眼圈忽然一紅,“主子……”
“快去偏殿吧。”長安笑著輕輕推了她一把,“本宮在這兒守著大皇子。”
寒煙用手抹了抹眼角即將落下的淚珠,鄭重的點了點頭。
長安看著寒煙漸漸遠去的身影,不由得心生欣慰。寒煙一直都是忠心為她的,可接下來的路,會越來越難走,把寒煙留在身邊,長安始終是不太放心。於是至此,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