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瀛心 上
永昌十二年八月十七,江陵王楚瀛抵達洛陽。
這日卯時,楚洛便傳了話,請沈長安前去明德宮共用晚膳。
來傳話的人是賀昇。他將自己的來意說明後,又刻意向長安低語幾句,“貴妃娘娘,皇上屬意您為皇後,今日恰逢江陵王回宮,皇上若在晚膳的時候提及此事,娘娘可要千萬留心些。”
長安扶了一把鬢邊的長流蘇,眼中閃過一絲沉穩篤定的笑意,“多謝公公提醒。”
進了明德宮的大門,楚洛已經站在那裏等她。長安將手交到楚洛的手中,含笑道,“皇上今日怎麽有興致與臣妾一同用膳?”
楚洛的眼神篤定而溫和,沉沉望著她道,“有些時日沒見到貴妃了,本來想今夜去看看你,索性一個人用膳也是無趣,所以便打發了人去請貴妃來。”
長安嫣然一笑,“皇上這些日子都往淑妃妹妹和修媛妹妹宮裏去了,哪還能記得臣妾?”
楚洛笑著嗔她一眼,“長安一直在朕的心裏,朕何曾不記得?”
長安在心底冷冷一笑,麵上也不再答話,隻執了楚洛一同坐下。
席間,有小太監進進出出添酒,賀昇立在旁邊伺候著布菜。楚洛用玉箸揀了蝦仁放在長安的碗中,溫然笑道,“九弟今日回洛陽了,貴妃可知道這事?”
長安有一瞬間遲疑,很快便恢複了往日的鎮定,“聽說王爺染了瘟疫,病得厲害,可是如此嗎?”
楚洛微微頷首,沉了聲道,“九弟染疫,不能住到宮裏來,朕已經撥了原來的府邸給他,也吩咐了宮裏最好的太醫去給他治病,希望能有所好轉。”說罷,他的目光稍稍落在長安的身上,帶了一點試探的意味,“朕聽說,貴妃與九弟也是舊識,九弟病重,貴妃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長安的目中冷光一閃,她接過皇帝的碗,替他盛了一勺參湯,恍若不經意道,“臣妾雖與王爺舊識,但到底是叔嫂關係,不可越了分寸。王爺是皇上的親弟,要擔心也是皇上擔心,臣妾倒是擔心皇上的身子,可不要為了此事而傷心過度了。”
楚洛似是極為滿意地點點頭,眸中卻閃過一絲悲憫,“朝中有大臣上奏,說朕不顧及九弟的安危,執意發落嶺南,有違綱常。如今九弟染上瘟疫,到底也是朕的過錯。”
長安的眼底全是薄薄如冰屑的笑意,她目光一轉,肅然道,“左右皇上也是不知情的,況且將王爺接回洛陽醫治,皇上也已經盡了本分,他們都沒有怪罪皇上的道理。”
楚洛握一握長安的手,以溫和的目光相迎,“長安,你果真這麽想?”
長安以手覆住楚洛的手,溫婉含笑道,“臣妾是皇上的貴妃,一切自然要為皇上著想。”
楚洛心下動容,伸手攬過長安入懷,心中漫過一層又一層的驚喜,“長安,從前你嫁給朕的時候,朕就遺憾不能以你為正妻,進了宮來,卻也隻能給你賢妃的位分。你不是朕的發妻,可現在,也能是朕的正妻了。”
楚洛話中的立後之意再明顯不過,長安的神誌尚且清明,她實在是清楚,如今這個位置,是楚瀛拿命給她換來的。
從前,她是多麽羨慕李淑慎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楚洛身邊。人人說起楚洛的妻子,都會想起李淑慎。她沈長安,充其量就是一個寵妃而已。
如今,她離那鳳位隻有一步之遙了,可是她卻望而卻步。
身邊的人都不同了,那個位置對她來說,就是一個皇後的頭銜而已。
可另一麵,她又需要這個頭銜,她需要讓那些在背後算計她的人,得到她們應有的下場。
回了桃夭宮,楚洛因為政事加急,便留在了明德宮。長安換上寢衣,正準備歇息,外頭的門扇忽然一開,進來的,是個十分麵生的小太監。
他甫一見長安,便恭恭敬敬地福身下去道,“見過貴妃娘娘,奴才是伺候江陵王的,王爺病重,想見貴妃娘娘一麵。”
長安望他一眼,似有些不確信道,“你是王爺派來的?”
那小太監一下子跪下,涕泗橫流道,“奴才不敢欺瞞貴妃娘娘啊,的確是王爺快不行了,想要見貴妃娘娘最後一麵,所以才讓奴才來請貴妃娘娘的,奴才不敢妄言啊。”
長安見那小太監哭得動容,又聽他語中所說,楚瀛是真的病重了,也來不及思慮,立刻站起身來更衣。
“娘娘,皇宮後門有一條小道,可以通往王爺所在的江陵府邸,娘娘跟奴才前去便是。”
長安也不去看他,隻淡然道,“知道了。”
臨行前,晚香卻是再三不放心要跟長安一同前去,長安卻擔心人多惹人生疑,再三思慮下,還是喚來了小得子一同。
剛踏過宮門,長安忽然看到暗處閃進一個宮女的身影,立刻便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事出突然,在她剛陪皇上用過晚膳後,楚瀛便請了她過去,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而且依照楚瀛的性子,他明明知道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又怎麽會出此下策。
想到此處,長安忽然站定了步子。
在前頭帶路的小太監一下子慌了神,忙道,“貴妃娘娘,還要往前走一段才能出宮呢。”
長安眼波一轉,看向小得子道,“去瞧瞧,看看那邊躲著的,是什麽人。”
小得子即刻應下,連忙往長巷去了。那帶路的小太監嚇得一陣冷汗,腿腳也止不住地打寒噤。
過不多時,小得子立刻押了一個宮女到長安的麵前,長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帶著冷冷的餘音道,“帶回宮去。”
長安坐在正殿上首,瞧著鍾毓秀走進了殿內。毓秀方一見地上跪著的是蘭香和小何子,立刻就愣在了當下。
長安輕啜了一口茶水,唇角微微挑起,“鍾淑妃,你來看看,這可都是你宮裏的人兒?”
鍾毓秀麵上一震,剛要上前來解釋,長安便將手中的茶水盡數潑在了她的臉上。
“別怕,這茶是溫的,本宮可舍不得毀了你這張臉。”
長安的臉上笑得悠然自得,目中卻隻有清寒的冷薄,“讓本宮猜猜,你是想讓蘭香看著本宮,等本宮見到王爺的時候,你再帶了皇上來,可以告本宮私通之罪?”
鍾毓秀冷笑不止,惱怒地直視著長安道,“你和王爺本就有私,還怕讓人知道嗎?”
長安深深地剜了她一眼,唇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意,“那也是被你陷害的。”說罷,長安的目光冷冷從蘭香身上拂過,輕蔑道,“蘭香,你跟你主子的時間最長,她還有什麽心思,都說給本宮聽聽,你若是都吐得清楚了,本宮還能保你一條命。”
鍾毓秀聞言,立刻轉首怒視蘭香,“蘭香!”
長安淡淡瞥她一眼,“來人,給淑妃看座。”
“沈長安!”
“淑妃在那兒可坐好了,別一會兒聽到什麽不該聽到的,再從座上摔下來。”
長安臉上帶著疏懶的笑意,抬手示意兩個姑姑一邊一個按了鍾毓秀的肩膀坐下。
蘭香一臉淒切,淚水混著汗水早就覆滿了她的整個額頭,滿眼的淚水卻還在亂轉,“求貴妃娘娘饒命,求貴妃娘娘饒命啊……”
“蘭香!本宮平日裏待你不薄,你可不能汙蔑本宮!”鍾毓秀眼中滿是怒火,恨恨地盯住了蘭香。
“蘭香,你自己可要想好了。”長安含了淡薄的笑意,目視著她道,“你若是在這裏說了,本宮可以避過淑妃去,放你一條生路,你若是不說,就算你有命出了這個桃夭宮,你的主子也必定會認為你吐出了什麽,而不留你的活路。”
蘭香哭得哽咽,伏在地上不斷的叩首道,“我說,我說,我全都說,之前薑氏陷害貴妃娘娘的事,其實是淑妃娘娘指使的……”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話未說完,鍾毓秀的臉上已經重重挨了一掌。沈長安這個耳光打得又準又狠,鍾毓秀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她捂著半邊臉,眼淚都掉了下來,“沈長安,你簡直是個毒婦!毒婦!”
“再毒也毒不過你去。”長安狠狠捏住了鍾毓秀的下巴,迫視著她道,“你當初是怎麽得寵的,你自己還記得嗎?那盆海棠,也是你做的手腳吧?你到底還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今天通通都讓蘭香說個明白!”
鍾毓秀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去,眼裏蓄滿了淚,“蘭香,你……”
“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再沒有了,淑妃娘娘真的什麽都沒有做過了,貴妃娘娘,您信奴婢啊……”蘭香膝行到長安的腳下,死命的拽住她衣擺的一角,淒厲哭喊出聲。
長安瞟她一眼,厭煩的別過臉去,“既然吐得清楚了,量你也再說不出什麽來了。”說罷,她轉而吩咐道,“晚香。”
“奴婢在。”
“把藥給她,送出宮去吧。”
蘭香一聽,立刻哭喊起來,“貴妃娘娘不要啊,求娘娘開恩啊!”
“不是要了你命的藥。”長安微微一笑,“你這張嘴,太會說話了,本宮留你一條命就是恩典了。”
語畢,長安的目光落在那小太監的身上,“至於這個小太監,拖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亂棍打死。”
小何子立刻癱軟在地上,似乎是連求生的本能都沒有了,隻得癡癡地望著鍾毓秀,企圖她能救自己一命。
眼看著小何子被拖得越來越遠,鍾毓秀的臉也一點一點的白了下去。
長安維持著麵容上的清淡笑容,忽然閃過一絲淩蔑的得意,“這鬧了一晚上,鍾淑妃也是累壞了吧。這到了皇上跟前,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淑妃比本宮更清楚。”
毓秀的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卻隻隱忍了不做聲。
長安撫過耳邊珠翠,淡淡笑道,“送鍾淑妃娘娘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