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深情自知
宛瀅的眼睫微微一動,忽而閃下兩滴淚來,她用手輕輕拭去,隨即挽起楚瀛的手,目中溫柔盡許,“走吧。”
“宛瀅。”
她感受楚瀛手中的力氣一鬆,漸漸放開了她的手,她倏然一怔,“王爺……”
楚瀛望著她,眉目之間盡是難以言喻的愧然之情,“洛陽是你的家,你就不要離開這裏了,嶺南壞境惡劣,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宛瀅被楚瀛語中的深意怔住,她震驚不已,轉瞬間已是淚眼朦朧,“王爺的意思……是要休妻嗎……”
“不是休妻,是放妻。”楚瀛輕輕抬首,麵色沉重如迷霧,漸漸彌散開來,“你嫁給我三年,沒有一日是幸福過的,本王心裏有別人,終是不能待你如一,本王會寫一紙《放妻書》,允了你自行婚配。”
“王爺!”宛瀅忽然撇下手中的包裹,緊緊攥住楚瀛的衣袖,麵色淒然道,“從妾身嫁入王府的那一日起,生是王爺的人,死也是王爺的人,妾身願意跟隨王爺一生一世,王爺要放妻,是萬萬不能的啊……”
楚瀛深深蹙眉,忍不住落淚潸潸,“可是你明知道,我喜歡的人是沈長安……”
“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蘇宛瀅忍住心底的無限淒惘,沉重開口道,“從我們大婚之夜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你喜歡別人,你連碰都不肯碰我一下,從那時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喜歡別人的……可是後來,自從貴妃娘娘被皇上冷落後,你突然對我好起來了,我以為你是回心轉意了,可到最後我才知道,你這麽做,隻不過是為了讓皇上放心,不再遷怒於貴妃娘娘……”
話到最後,宛瀅已是無語凝噎。
楚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眼底流光一爍,“你全都知道,可還是願意跟著我嗎……”
宛瀅低頭默默片刻,麵上忽然含了一縷淡薄的笑意,“我說過,我蘇宛瀅此生都是江陵王楚瀛的人,無論是生是死,甘願相隨。”
楚瀛心下酸楚,他知道蘇宛瀅為他付出的實在是太多了。他實在是三生有幸,能娶到這樣一個賢惠的女子。
如果他沒有遇到沈長安,如果沒有太後壽宴上的那匆匆一麵,他也許也會喜歡蘇宛瀅。
可他是先遇見的沈長安,她衣角的灼灼桃花在他的眼底閃過的那一瞬,便永遠留下了痕跡。
他這一輩子注定是要為了沈長安而活,窮盡一生,悲歡離合也全是因為她。
她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像極了他的母妃。他幼年喪母,隻能盯著母妃的畫像來追憶從前的事情。
他曾經以為,自己的感情已經封閉了。怎麽會在喜歡上別人。可他每一次與沈長安相處的時候,都會覺得一陣陣的心安,他喜歡看著她笑,仿佛隻要她笑了,這天地間的一切都會美好起來。
隻因如此,他願意舍棄一生去護她的周全。
楚瀛伸出手來,輕輕將宛瀅扶起。宛瀅以為他改變主意了,正要欣喜,卻忽然聽得他耳邊一句,“《放妻書》我已經寫好,你隻需要寫上你的名字,以後便是無牽無掛了。”
她立刻怔在當下,震驚得無以複加,她有太多想說的話了,可話到嘴邊,卻又是戛然而止。她默然地看著楚瀛繞過那些侍衛,走進房裏,從木屜裏拿出一張薄薄的信紙,放在她的麵前。
“在這裏。”
宛瀅木然地搖頭,她此時隻會搖頭,眼淚順著她的臉頰不停地流下,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是我一個人的錯,不能連累你和我一起受罪,你拿了這個,皇兄會允許你留在洛陽,你可以自選夫婿,過上相夫教子的平靜生活了。”
宛瀅的麵上蒼白一片,她的心中有無限的哀憫,卻不知從何說起。過了許久,她隻是沉沉一句,“我要了這個,我們的夫妻緣分,是不是就已經盡了……”
楚瀛微微垂眸,言下卻已是失落與惆悵,“你離了我,會好過些。我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更沒有資格去做一個父親。我們的孩子失掉了,總歸也是我的過錯。”
宛瀅聞言幾乎又要落下淚來,她低低頷首,語意溫沉道,“這怎麽能怪你?小產是因為我身體所致,不是你的過錯……”
“如果不是我讓你受了那麽多委屈,你也不至如此。”語畢,楚瀛忽然淺淺一笑,那笑中卻盡是傷感,“方才我在殿上,責怪皇兄負了貴妃,其實仔細想來,我又何嚐不是如此?就算是皇兄指婚,我也是娶了你進來。我曾經想利用你忘掉長安,可是卻是不能的……”
說到此處,他已經淚如雨下,他伸手握了握宛瀅微微顫抖的手,帶了無盡的悲憫和哀傷,沉沉出聲道,“宛瀅,原諒我,我終究不是你的良人。就算不能廝守,我楚瀛這輩子,也隻能喜歡沈長安一個。”
宛瀅深深地吸一口氣,聽著他的呼吸聲悠然綿長,心中不禁沉沉一顫,“可她是貴妃,是皇上的貴妃,而且她還是四皇子的生母,你永遠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
楚瀛乏力地點頭,清朗的容顏間卻滿是向往之情,“我當然知道,我們身份已經注定了不能相守,何況,她並不屬意於我,她的心裏隻有皇兄。可就算如此,隻要看著她好,我也是高興的。”
宛瀅聽著,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被人生生撥開,楚瀛這番話落在她的耳中,實在是太過於殘忍。
楚瀛於沈長安,蘇宛瀅於楚瀛,是一樣的感情。
她太明白這份感情意味著什麽,也太明白此時楚瀛的心境了。
她那樣愛他,就要接受他的一切,接受他愛著別人。
如果要怪,就怪命運讓他們相遇的太晚了。從一開始,她愛上的楚瀛,心裏就是有沈長安的。
於是,宛瀅再沒有一絲的猶豫,她從包裹中取出筆墨,靠在廊下,靜靜提了“蘇宛瀅”三個字,末了,她將紙張收好遞給楚瀛,麵上忽而綻出了一點溫潤如雨的笑意,“王爺,就此別過了。”
楚瀛握著那一張薄薄的熟宣,心下感慨萬千。
而最終那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了離別時的一個擁抱,他擁著宛瀅,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這聲歎息裏,夾雜了太多太多的內容。但至少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解脫的了。就算路途遙遠,他也知道,自己已經了無牽掛了。他江陵王楚瀛,終於可以對得起所有人了。
宛瀅靠在楚瀛的懷中,沉沉落淚道,“王爺,你要好好的。”
“會的。”
她聽到他的答複,終於倏然一笑。
她站起身來,回望了這最後一眼的江陵王府。
這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如今這最後一瞥,卻是它門窗緊閉的蕭索模樣。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長安自一個沉沉的夢中醒來後,竟發覺自己的身邊空無一人。
她聞到淡淡龍涎香的味道,她知道這是明德宮,一瞬間,她有難以言表的歡悅和驚喜。
她離開重華殿了,她終於離開那個牢籠了。
三年未見了,明德宮自她最後一次見過時,又富麗堂皇了很多。這是這樣大的宮殿裏,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是誰將她帶到這裏來的?是楚洛嗎?可是他人現在又在哪裏?
她環視四周,隻覺得孤單又冷清。
彼時,側殿內,沈長樂手中正握著一把瓜子,一顆一顆地磕著,直到瓜子皮落了滿地都是,她也渾然不覺,隻由著身邊的小宮女怡香將地上一一清掃幹淨。明明是見寒的天氣裏,怡香卻是累得滿頭大汗,她望了一眼長樂悠然自得的樣子,不禁微微頷首,小聲提醒道,“小主,我們要不要去看看貴妃娘娘怎麽樣了……”
“去看她做什麽?”沈長樂冷冷一嗤,“她若是醒了,自然會有人兒來通知我們,我才不會眼巴巴地守在跟前,等著她睜眼呢。”
怡香深深埋下頭去,低聲道,“貴妃娘娘是小主的親姐姐,小主方才也答應了皇上,要不咱們還是去看看吧……”
“姐姐?”長樂纖細的手指微微一挑,臉上盡是藏不住的冷笑,“她這個姐姐,自己當了貴妃,在宮裏享清福的時候,可有想過我這個妹妹嗎?”
怡香哪裏敢接這種話,連手都窘得不知道該往哪放,隻得低低呢喃了兩聲,“小主……”
長樂淡淡瞥她一眼,她想起沈長安,眉眼之間盡是疏遠的冷漠,“本宮十歲那年,進宮看過她一次。那時她還懷著四皇子,頗為得寵。結果你猜怎麽著,後來啊,她竟然把本宮的二姐隨隨便便嫁給了一個太醫,那時本宮就在想啊,等本宮長大了,說不定還要被她隨便指給一個侍衛呢。”
怡香聞言大驚,立刻抬起頭來,“小主,這話說不得啊……”
“有什麽說得說不得的?本宮要是不為自己謀劃謀劃,怕是要被她這個長姐給拖累死了。自己不中用,還要害得我們一家人都跟著她受罪,真是……”
長樂的話音未落,門口的珠簾忽然一動,緊接著閃進來一個小太監,長樂立刻噤聲,麵上微微不悅,“什麽事?”
那小太監嚇得一個囉嗦,連忙跪下道,“貴妃……貴妃娘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