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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驚蟄

  幽居在重華殿的日子總是格外漫長。


  長安坐在院落裏,看著日出,又看著日落,就這樣恍恍惚惚的,也是一月過去了。


  這一日,朱政又到重華殿請平安脈。


  自從長安被下令避居重華殿後,身為太醫院主事太醫的朱政本不應該再到重華殿中任職了。可因了長安妹妹長萱的這一層關係,皇上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去了,隻是朱政來重華殿的次數從三日一次變到了半月一次。期間因為長萱生子的緣故,朱政還向長安告了一月的假,如此算來,她倒是也有好長時間沒有再見到過朱政了。


  剛剛做了父親的朱政自然是一臉喜氣洋洋,可他見了長安,又不敢將這份喜悅表現得太明顯,隻能按了日常規矩依禮請安後,落座診脈。


  這快要一年的時間裏,已經許久沒有人再向長安行禮了,此時朱政陡然行了大禮,長安的心中也是沉沉一顫。她望著朱政,亦是漾起了許多的感慨,於是便笑了一笑,開口道,“本宮還沒有向太醫道一聲喜呢。”


  朱政眼角眉梢盡是笑意,他望著長安,一拱手道,“微臣多謝貴妃娘娘。長萱這些日子修養好了,一直說著想進宮見見娘娘呢。”


  長安微微一怔,過了良久,亦是歎了口氣道,“看我做什麽?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還是讓她好生休息著吧。”


  朱政聞言,麵上隱隱有幾分苦澀之意,溫言道,“長萱的意思,是一定要進宮來看看娘娘,今日本想著要跟微臣一塊兒來,微臣沒允,就想著先來問問娘娘的意思。”


  長安見朱政執意,也不再推辭,畢竟她獨居在重華殿中,能見到的人也是甚少。仔細想來,因著她失寵的緣故,雖然長萱嫁得這樣近,卻也是有兩三年沒有見麵了。想到這裏,她便點點頭,欣然允了。


  長萱隨朱政來到重華殿,是在一日的午後。


  長萱自生養過後,麵色更加紅潤了些,她甫一見長安,便是落淚潸潸,緊緊握住長安的手,泣不成聲道,“長姐,你怎的瘦了這樣許多……”


  長安輕輕笑著,替她將鬢邊散落的碎發綰了一綰,溫聲道,“我哪裏瘦了,倒是你的氣色,比原來好了許多。”


  長萱沉沉點頭,她轉眼又望了望四周的重華殿,尚有些不放心道,“長姐,皇上把你禁在這裏,可有沒有苛待了你?我看著這裏的下人也少了許多,是不是皇上……”


  “你放心,我隻是暫時待在這裏,宮人少了也好,圖個清靜。”長安微微一笑,眼角忽然沁出一點淚意,她盡力掩飾過去,執了長萱的手往殿裏去,“進來坐,門口風大。”


  長萱不住地點頭,她執著長安的手進了殿內,剛一進去,看著四周凋敝空曠的景象,就又忍不住落淚。


  長安將長萱此時的神情看在眼裏,隻是默默地給她添了一杯茶水,便轉了話題道,“你可知道家裏現在如何了?母親,蘭姨,還有長興,長樂,他們都還好嗎?”


  長萱含淚輕輕頷首,忍住心裏的空落,宛然出聲道,“我娘和大夫人一切都好,三哥現在也在二哥的手下做事,隻是自從長樂得了旨意進宮來以後,家裏忽然空闊了許多……”


  長萱還未說完,長安已是陡然一怔,“你方才說什麽?”


  長萱有些茫然,重複道,“我方才說,二哥現在……”


  長安倏然打斷她,“是長樂,長樂怎麽了?”


  長萱一下子怔住了,她望著長安的麵色一點一點沉了下去,最後隻剩下驚恐的駭人模樣,自知是失言,可剛一張口,卻又是說不出話來,“長樂,長樂她……”


  “你方才說……長樂進宮來了?”


  長萱眼中淩波微動,她深深低首下去,放低了聲音道,“是,大夫人前月將長樂送去選秀了,長樂被皇上瞧上了,封了容華,住在了宮裏。”


  長萱的話音未落,長安已經是冷汗涔涔,她慌慌張張地想要站起身來,可她站得不穩,得靠著牆根才能勉勉強強站住。此時此刻,她隻覺得心中是翻江倒海,喉嚨裏幹涸得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來。她的整個腦袋都是昏昏沉沉的,足下一軟,忽然整個人都失了力氣,一下子跌坐下去。


  醒來之後,長安躺在自己寢殿的床上,身邊坐著的人是長萱和朱政。她盡力抬眸看去,見寒煙和晚香都站在她的床前,兩人的臉上還猶自帶了淚痕。


  是了,這便是她沈長安身邊所有的人了。


  她盡力別過臉去,想告訴自己,這都是一場夢,醒來之後,她還是高高在上的沈貴妃,一切都沒有變。


  這樣想著,她的眼中卻混沌地流下淚來。


  “長姐,你別這樣,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長萱趴在床沿邊,嗚咽地哭著。


  長安低首看她,心中泛起了幾分漣漪。


  怎麽能怪她呢?她隻不過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自己而已,就算今日不是長萱說的,這宮裏也瞞不住消息,那麽早晚有一天,她是要知道的。


  唯一令她寒心的,隻不過是楚洛。


  他怎麽能娶了她的妹妹?怎麽能呢?!她從前怎麽會想過,楚洛有終一日,居然會到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


  長安不敢再想,再想起來,隻覺得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痛過,就是連楚洛揚手想要打她的時候,她都沒有現在這般絕望。


  那是一種心死的絕望。


  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了,她的楚洛已經死了,現在那個楚洛,隻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已。他已經沒有了一絲的情感,至少對於沈長安,已經完全沒有情感了。


  長安沉沉閉眸,淚水卻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長萱靠在她的身邊,滿心的驚惶也化作了不安與憂愁,她望著長安,喃喃低語道,“長姐不要難過了,是大夫人執意把長樂送進宮的,長樂不是自願去的……”


  長安聞言,心口間像是有一塊巨石一般沉沉壓住,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在這一刻,她忽然記得了那個夢。母親對她說,已經指望不上她了。


  當時的她不明白,現在的她終於全都明白了。


  思及此處,長安又記起了那日在窗口看到的錦轎,於是,她強自鎮定下心中不安的情緒,緩緩開口問道,“那日長樂進宮,可是坐了禦賜的轎子嗎……”


  長萱眼裏噙滿了淚,卻是不敢再言,隻得將目光求助於她的丈夫。朱政俯下身來,靜靜按住長萱的肩膀,似是艱難地出聲道,“是,是皇上吩咐的……”


  隻此一句,長安便覺得她整個心房都轟然崩塌。


  她怔怔抬眸,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倔強的堅韌,她望向長萱和朱政,語意沉沉道,“你們都走吧。”


  “長姐……”


  “都走吧。”


  長萱和朱政默默點頭,長萱臨走時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朱政緊緊扶住了肩膀,“走吧。”


  於此,她隻好在眷戀不舍的目光中離開了重華殿。


  彼時,殿內隻剩下寒煙與晚香伴在長安一側。


  她們兩人彼此相望一眼,分明是想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卻都沒有說出口。


  長安望著她們欲言又止的樣子,忽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將悲傷不露痕跡地隱藏於眼底,輕輕開口道,“你們有什麽話就說吧。”


  寒煙微一躊躇,終於還是出聲道,“主子,奴婢覺得,三小姐跟您長得那樣像,皇上納了三小姐入宮,可能是愛屋及烏,左右也是在思念主子啊。”


  長安聞言,冷冷嗤笑,那笑到最後卻化成了無聲的落淚,“本宮還沒死呢,活得好好的,他卻當本宮是死了,還尋了一個跟本宮長得極像長樂來,長樂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他明明知道,他怎麽能……”


  話到此處,長安已是哽咽到說不下去。


  “主子,您別這麽說,如果三小姐能在皇上眼前得寵,那皇上也會格外對主子開恩的……”說到此處,晚香突然自己也驚覺了,忙住了嘴不再說下去。


  可是她這一句,可真真觸動了長安最敏感的神經。


  是啊,長樂進宮已經一個多月了,她既然能乘錦轎進宮,必然是分外得寵的。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她在皇帝耳邊吹風了,可是重華殿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如果不是楚洛執念太深,不肯原諒她,不然就是,長樂根本就沒有提起過。


  長安忽然轉念一想,又想起了她的母親。若說沈長安從小的大多時間是跟在父親和蘭姨的身邊,那麽長樂自一出生,便是養在母親身邊的,她的性子長安是知道的。耳濡目染,長樂又是那樣的桀驁不馴,她一時進了宮,享盡了榮華富貴,怎還會記得她有一個身處冷宮的棄妃長姐呢?

  怕是早就不記得了吧。


  想到此處,長安的心口忽然一陣一陣的發寒。


  她以為自己身處冷宮,就已經是最壞的境遇了。卻沒想到,最壞的還在後麵等著她。這一層一層,就像是深不見底的地獄,隻等著她一點一點地往下墜落。


  空懸的後位,如狼似虎的鍾毓秀,寄養在周若華膝下的雲璟,現在又有一個初入宮闈,獲得新寵的沈長樂。


  她沈長安的厄運,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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