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私通 上
楚洛坐在龍攆上,揚手一掀簾子,重華殿的高閣樓台便撞入他的視線中。
重華殿是從明德宮前往常寧殿的必經之路,似乎是他走到這裏,也是不可避免的。隱隱約約的,楚洛好像覺得,自己就是在等這一刻,就像許多次他去往常寧殿一樣,都是為了在這一刻走到這裏。
他的目中有些許悲憫,輕聲向外揚聲道,“停一下。”
前頭抬轎的兩個小太監倏然一怔,相視一眼,又把求救的目光轉向成德海,小聲問道,“海公公,皇上方才說什麽?”
成德海一抬頭,見前麵不遠處便是重華殿的正門了,心裏“咯噔”一聲,不耐煩地向前擺擺手道,“去去去,這可是重華殿,不吉利得很,你們不用管,往前走就是了。”
楚洛坐在轎中,見轎子非但沒有停的意思,反而是越走越快,不由得心生怒意,立刻掀了簾子厲聲道,“朕說讓你們停一下,你們都沒聽到嗎?!”
前頭的兩個小太監嚇得一個激靈,見後頭的兩人已經落轎了,連忙停下來將轎子落下了。成德海走上前去,畢恭畢敬地扶了皇上下來,照著兩個小太監的臉上反手就是兩個耳光下去,揚眉厲聲道,“懂不懂規矩?皇上叫停了,怎麽還一個勁兒地往前走!?”說罷,他又轉向皇帝,一臉諂媚地笑道,“皇上,您仔細腳下。”
楚洛斜倪他一眼,也屑於與他搭話,徑直走向了重華殿的正門處。
成德海見皇帝三步並兩步地往重華殿走去,連忙小跑跟了上去,急聲勸道,“哎呦,皇上,進不得啊,那可是重華殿啊。重華殿已經半年多沒人進去了,這……這……”
“起開。”
成德海頗有為難之色,但見皇帝忽然停下了腳步,心中也稍稍落定,恭敬地往後退了幾步。
楚洛就這樣靜靜地佇立在門前,良久,卻也隻是默然。
成德海站在皇帝身後,站得腿都麻了,冷汗也一層接著一層地落下來。過了許久,他才看見皇帝轉過身來,輕歎一句,“走吧。”
成德海如獲大赦,立刻小跑到龍攆前,揚聲道,“起駕,去常寧殿——”
楚洛到達常寧殿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了,可常寧殿的燭火依然大亮。
成德海一見,立刻喜笑顏開道,“皇上,您看哪,這還沒著人來常寧殿預備消息,昭媛娘娘可就在等著皇上了。”
楚洛不動聲色地一笑,緩步步入殿內。
常寧殿內燭火搖曳,梨花香的香氣清幽無比,掛在簷前垂下搖曳的薛荔花蘅蕪絲絲縷縷,將殿內的光線遮得朦朧一片,窗上的湘妃竹簾安靜地垂落,穿過一扇新漆圓門,層層薄羅紗帳被帳鉤挽於兩側,透過碧羅紗帳投下的光影,隱隱可以看到兩個交織在一起的身影。
待皇帝走得近了,看清楚那一幕,臉色頓時煞白。
“大膽!”
那女子聞聲一震,光影朦朧間,楚洛看著她慌慌張張地抓過衣服遮在身前,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瑟瑟發抖地跪在了自己的身前。
楚洛挑起她的下巴,看著薑婉然一張粉麵秀臉上不停地冒著冷汗,揚手一個耳光用力打了下去。
這一掌是在薑婉然的意料之中,可她卻沒想到竟是打得如此狠。婉然倒伏在地上,隻聽得耳中嗡嗡作響,臉頰上隨之感受到一陣劇烈的腫痛。劇痛之下,她感覺到耳邊有溫熱的液體滑過麵頰,她伸手一摸,鮮紅鮮紅的血珠立刻沾染到她的手上。此時此刻,她顧不得驚駭,隻是一陣的麻木,從頭到腳的麻木。她緊緊地盯著皇帝龍袍的一角,目中是澄澈的分明。
“婉然!”
蕭昱立刻衝到她的身前,伸手護住她,穩穩地向皇帝叩了一首道,“皇上,都是微臣的過錯,與娘娘無關!”
楚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的瞳孔緊縮著,額頭上隱隱都能看清因憤怒而爆出的青筋,他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蕭昱,隨即便朗聲笑道,“好啊,好啊,婉然你進宮的前幾年,蕭昱就調進了你的宮裏,整整十年了,朕居然一直蒙在鼓裏!”說罷,他忽然抬起婉然的臉,口中譏諷道,“你到底做了多少苟且之事,還有朕不知道的?!”
婉然望著他,驚恐和倉惶瞬間彌漫了她的整個身心。
她看到他眼底的憤怒,可這一分憤怒,是為了皇家顏麵,為了他的顏麵,而不是為了她薑婉然。
婉然在一刻忽然冷冷失笑,她終於明白了,此時此刻,她已經無路可退,隻有死路一條。想到這裏,她竟是也不怕了,滿臉的懼色瞬間化為唇邊的一抹笑意,卻是冷淡至極,“皇上,我自入宮之日起,就從來沒有想過要真心對你。進宮侍奉你的人,原本應該是我的長姐,是薑家的嫡長女!可是選秀的那一天,她卻出逃了,我的父母知道她不願意入宮,不但沒有責怪她,反而拿我去替她!我有多恨啊,選秀的前一夜,我已經與蕭昱私定終身了,可是我卻要入宮為妃,一生伴在你的左右……”說罷,她抬起眸子,冷冷地注視著楚洛,“因為你,因為你的一道聖旨,我不得不入宮來侍奉你,可是我不願意啊,我一點都不願意,與你相處的每一天,我都覺得無比難耐。隻有蕭昱在我身邊,我才覺得生活有了指望,才有了能活下去的希望……”
楚洛唇上的血色慢慢褪了去,整張臉白中泛著青灰,雙眸卻已是通紅,“所以你才故意接近長安,想利用她把蕭昱送到你的宮裏來……這全都是你做的,是不是?!”
婉然冷冷一嗤,唇齒間吐出的話語如同尖銳的冰淩一般決絕,“貴妃娘娘待我不薄,我能跟蕭昱偷偷在一起這麽多年,也都是她的功勞……”
“賤婢!”楚洛不忍再聽她的肮髒之語,反手又是一個耳光,婉然也不躲,就這樣生生挨了一掌下去。
蕭昱心中大震,連忙上去護在婉然的身前,毅然叩首道,“皇上,方才都是娘娘的一麵之詞,當不真的,是微臣進宮之後對娘娘動了心思,才致如此,皇上如要責罰,就責罰微臣吧,此事與娘娘無關,還請皇上寬恕昭媛娘娘!”
婉然乍然一聽,立刻從地上支起身子,膝行至皇帝身前,她的麵上有大片的血跡,全身也失了力氣,她緊緊地抓住皇帝的衣袖,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千錯萬錯都是臣妾一人的錯,皇上看在臣妾進宮這麽多年的份上,也看在貴妃娘娘的麵子上,放他一條生路吧。”
婉然此時是昏了頭了,居然敢提起沈長安的名諱,她這句一語中的,楚洛矍然變色,眾人從未見過他如此駭人的模樣,他迫視著婉然,言語之中有絲絲的陰鬱,“你居然還敢提貴妃?當日如若不是你提起玉佩之事,朕又怎會冷落長安?是你故意陷害她的,是你故意疏遠朕與長安,為的就是掩蓋你私情的事實!”
婉然連連冷笑,目光往楚洛的鐵青的麵上輕輕一掃,“皇上與貴妃娘娘早就已經有了隔閡,如果皇上當日執意不信,臣妾又怎會輕易得逞?貴妃娘娘落到今日這個局麵,怪不得臣妾,隻能怪皇上。”
楚洛滿腔激憤未曾銳減,可心裏卻是重重的一沉。
薑婉然說的沒錯,他和長安能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可是他哪裏又是真心在氣玉佩的事情?他氣的,隻不過是長安如今的變化。
他隻想要回原來的沈長安,而不是現在的沈貴妃。
乍暖還寒的天氣裏,他竟感到有絲絲的寒意逼上身來,冷得徹骨。
他手中的力度漸漸放鬆,想出口的話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靜默半晌,他忽然向外喚了一聲,“成德海!”
成德海躬著身子上前來,看到地上衣不蔽體的兩人,眼珠子都瞪大了,巨大的驚駭之下竟令他張口結舌,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皇……皇上……什麽……什麽吩咐……”
“立刻把蕭昱押到尚方司,等候行刑。至於薑昭媛,掠去封號,即刻遷出常寧殿,打入冷宮。”
皇帝口中的冷宮指的是皇宮最北側的那三所沒有名字的別院,在前朝,犯了錯的妃子都會被驅趕到那個地方,隻有那裏,才是後宮裏真正的冷宮,從踏入那裏的第一刻起,她們命運就是被厭棄至死了。
薑婉然聽了皇帝這話,渾身全然失了力氣,她怔怔地跌坐在地上。忽然幾個侍衛進來,七手八腳地將蕭昱拖了出去。
蕭昱離開宮門的那一刻,婉然才是真的怕了,她突然像發了瘋一樣地衝上前去,死死地拉住他,竭力哭喊道,“不,不要——”她忽然轉過身來,一改方才的堅毅神色,不停向楚洛叩首道,“皇上,皇上,臣妾有罪,求您放了蕭太醫吧,求您了,求您了……”
婉然哭得動容,眼淚混著鮮血沾了她滿麵,成德海別過頭去不忍卒視,皇帝卻隻是冷冰冰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溫度,“拖下去。”
一聲令下,立刻有幾個力氣大的侍衛進來將薑婉然拖到了一邊,婉然掙脫不開,隻能看著他們將蕭昱一點一點地拖了出去,他的目光在最後一刻還是緊緊地停留在婉然的麵上,她竭力地哭喊著,聲嘶力竭,直到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