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奪寵
永福宮內殿,香氣沉沉,靜謐安詳。
皇後屏退了眾人,恭敬入內,盈盈福身下去,“姑母。”
太後坐在明黃色的金鳳軟塌上,側目望她,“淑慎,到底不枉進宮這些年,哀家給你一個眼神,你也知道來找哀家了。”
皇後深深低首,恭謹而又謙遜,“姑母方才在殿上動了氣,淑慎來看看姑母也是應該的。”
話音未落,一個杯盞便重重地摔在皇後的身側,碎片應聲飛起,險些要落到皇後的身上。
皇後大驚失色,連忙跪了下去。
“淑慎,你真是糊塗了!”大殿之上的太後陡然變色,厲聲道,“皇帝一時糊塗,難道連你這個皇後也是這樣黑白不分嗎?!”
皇後心底轟然一聲,太後這一句直震得她的耳膜乍然作響。忽然間,她的下巴被猛然抬起,迫使她正視著太後冷冽的麵容,那威嚴而不可抗拒的聲音沉沉灌入她的耳中,“你是皇後,任何時候都不準這樣低頭。”
皇後心口一震,卻再也不敢垂首下去,“淑慎謹記姑母教誨。”
太後的目光仿若無意掃過她的麵孔,亦是帶了一點意味深長的冷笑,緩緩道,“淑慎啊,你別以為姑母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洛兒不再喜歡沈長安了,你就覺得自己的目的達成了。”
太後這一句正正勾中了皇後的心思,她那隱藏在內心深處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如此直截了當地揭發出來,直是駭得她的麵色一陣陣發燙。她深深俯首下去,跪在太後腳下,隻是叩首,卻無可辯白。
太後的眸中盡是幽深的哀傷,她是無奈到了極處,隻得深深歎息道,“淑慎,你哪裏都好,唯一錯的,就是錯在用情太深。”
皇後心底一顫,不可置否。
她愛楚洛,愛得可以連這個皇後的位置都不要,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起初她與楚洛剛剛成婚的時候,他還是有一絲溫情在的,是沈長安奪走了她的全部,連這一點點支撐她生活下去的希望都剝奪去了。
她恨沈長安,怎麽能夠不恨呢?如今有人替她還了這一報,就算那人是楚洛的心上人,她亦是快意的。
“你起來吧。”太後沉沉出聲,打斷了皇後的思緒,她麵色沉靜道,“回去看看雲珂吧,總歸你還是有孩子可以依靠的。”
皇後緩緩起身,緩和的語調中滲出絲絲陰鬱,“臣妾告退。”
待皇後離開後,太後抿了一口茶水,向內喚道,“惠芝。”
惠芝早就候在了內室,聽了太後傳喚,連忙走了出來,見太後兀自飲茶,不覺歎道,“這茶水都涼了,奴婢再去幫太後換一盞來吧。”
太後似是對惠芝的話充耳不聞,隻注視著茶盞裏漂浮的幾片茶葉,緩緩出聲道,“皇後……實在是不爭氣。”
惠芝陡然一凜,立刻道,“皇後娘娘到底還是皇太後您的親侄女,多多曆練自然會明白過來的。”
太後輕輕地冷哼一聲,隨即吩咐道,“去把沈貴妃叫來。”
惠芝一怔,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忙問道,“太後方才說要叫誰來?”
“叫沈貴妃來。”
“沈貴妃”三個字清清楚楚地傳入惠芝耳中,她雖是疑惑,卻也不敢怠慢,忙恭首離去了。
此刻長安出了永福宮門不遠,正與晚香一同走在宮道上,忽而聽到身後有人喚她,“貴妃娘娘。”
她乍然回首,見到的卻是惠芝。
“惠芝姑姑?”長安眉間隱有疑惑,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惠芝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側,頷首道,“貴妃娘娘,皇太後有請。”
當沈長安邁進永福宮內殿的那一刻,她是怎麽也想不通太後為何會找她來。這樣想著,卻是已經走到了太後麵前,她恭敬福身下去道,“臣妾見過皇太後。”
大殿之上的太後不動聲色,隻是當沒聽到長安這話。長安心裏還是懼怕太後的,此時又不敢貿然起身,剛想抬頭向上望一眼的時候,卻聽得太後的聲音冷然響起,嚇得她又低首更深。
太後見狀,冷冷笑道,“看貴妃的樣子,似是很怕哀家啊。”
長安心裏一陣陣發顫,她極力鎮定了心緒答道,“臣妾是敬重太後。”
太後的目光落在長安身上,亦是在沉寂之中露出了幾分笑意,“你都是貴妃了,還怕哀家做什麽?”
長安心中陡然一凜。
貴妃,她是貴妃就不怕了麽?上到皇帝皇後,下到內侍的奴才,有哪一個不是怕極了太後的。
這樣想著,長安卻不敢出聲,她見識過太後的厲害,皇帝仁慈,也隻有太後有權力可以一句話就要了他人的性命。
“哀家從來不會奈你何,隻有你自己才會把自己如何。”太後麵色陰冷,陡然出聲。
長安驀然抬首,壓抑著心底的慌亂,沉沉開口道,“臣妾不懂皇太後語中深意,還望太後指點一二。”
長安這副恭敬的樣子,似乎令太後十分滿意,她扶了一扶鬢邊的金玉鳳釵,含笑道,“皇帝如今不去你宮裏了,貴妃可就眼睜睜地看著皇上去了別人那裏嗎?”
這一句問得長安冷汗直下,卻也不敢不答,隻得道,“皇上寵愛宋昭儀,是昭儀的福氣,臣妾無權過問。”
太後聞言不覺冷笑,“貴妃啊貴妃,哀家記得你剛進宮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她的目光冷冷掃過長安的一身淺藍色長袍,口中閑閑道,“哀家記得,你第一次來永福宮的時候,穿得是一身梅花,往後的日子裏,也總是穿一身桃紅,怎的這些日子卻穿得如此素淡?”
長安聽得出太後語中深意不僅僅是她的衣物,卻也無可辯駁,隻是溫然道,“人的喜好總是會換變的,臣妾亦是如此。”
“喜好可以變,人卻不能如此。”太後的嘴角微微垂落,目光意味深長地在她身上探詢著,“宮裏有個叫冷鵲宮的地方,你可知道嗎?”
長安麵上一怔,她從來也沒聽說過這個地方,於是如實答道,“臣妾不知。”
“得了空貴妃可以去看一看。”語畢,太後揚一揚手,喚來惠芝道,“哀家有些乏了,貴妃先退下吧。”
長安跪在當下,隻覺得身上一陣陣地發冷,聽了太後這句話,忙站起身來,恭謹退去了。
眼看著長安的身影離去了,惠芝才換上一盞熱茶來,放在太後手邊,疑惑著問道,“好好端的,太後為什麽要指點沈貴妃呢?”
太後端起茶盞,從茶蓋輕輕地刮著茶上浮沫,突然問起了另一個不相幹的問題,“惠芝,你跟在哀家身邊多少年了?”
惠芝恭順答道,“有整整三十七年了。”
太後淺淺垂眸,嘴角泛出一絲幽寂的笑容,“你也是在大楚皇宮裏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你看看如今的這宮裏,誰能擔得起這皇後的位置?”
惠芝聞言,眉心重重皺起,“太後的意思是……”
“淑慎是個好孩子,可是她執念太深了,在皇宮裏,若是困在這‘情’字上,這一輩子,也就算完了。”
惠芝默然聽著,隻低首不言。
太後又道,“哀家是老了,又不是糊塗了,貴妃小產的事情,明明不是那妙春丫頭做的,可是皇後卻便宜了他人,白白將自己人斷送出去了。”
惠芝眉心一黯,“那太後為何偏偏瞧中了沈貴妃?奴婢看著鍾小主也……”
“她家世雖好,卻不得皇帝的恩寵。”太後倏然打斷道,“你且看看這次就明了了,不過是個小小的爭執,皇帝卻降了她的位分,看來在皇帝的心裏,她也不過如此。”說到此處,太後默然歎了一口氣,“這後宮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左不過都是皇帝一個人的心思,後宮裏這些女人的命運,都是握在皇帝手裏的。”
惠芝重重頷首,又往太後的茶盞中添了幾許熱水,方溫言道,“太後無須擔心了,再喝些熱茶暖暖吧。”
太後點一點頭,端起茶盞的雙手卻在微微顫抖,惠芝見狀心中一凜,不禁感歎,原來這再美的女人,也有芳華老去的那一天。
惠芝不由得想起自己初到太後身邊的那一年,那時的太後還隻有十六歲,是先帝的宣美人。
楚宮的規矩,是四妃之下不許有其他的封號,可是景裕皇帝寵她,三千佳麗,就給了她一人封號。
後來,她就陪伴著她的主子,看著她從美人晉位到了昭容,又到了貴妃,最後景裕皇帝賓天後,她與當朝的皇後一同,並稱東西兩宮太後。
惠芝不是不知道,這後宮從來都是最沒有人性的地方,居高位者,必將自相殘殺。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太後一世榮耀,可另一人,就沒有那麽好的下場了。
這樣想著,她卻忽然聽見太後問道,“冷鵲宮那位,可還好嗎?”
惠芝陡然一怔,心髒怦怦幾乎要跳出她的心口來,她漸漸低首下去,婉聲道,“皇太後心慈,留了李氏一條命,現在還有口氣在呢。”
太後揚起眸來,目中眸色如劍,鋒銳幾可見血,她低沉了聲音道,“命人好好伺候著,哀家不許她死,她就要給哀家活在這個世上。”
惠芝麵色微白,頗有餘悸,恭首答道,“是,太後。”
太後微微冷笑,眼中倏然迸出一絲駭人的冷光,“至少在沈貴妃見到她之前,她要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