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端倪初現 下
婉然走得匆忙,隻留下長安一人坐在殿中驚悸難定。她話沒有說清楚,可長安心下卻也是猜到了幾分。
這日申時,婉然攜了蕭太醫匆忙步入重華殿中。
蕭昱一進門,就施施然向長安行了一禮,“微臣見過賢妃娘娘,賢妃娘娘萬福。”
長安微微頷首,揚手指了指殿外,溫聲道,“那盆海棠本宮已經讓寒煙放置殿外了,太醫可隨本宮一同去查看。”
蕭太醫複又行了一禮,拱手道,“有勞娘娘了。”他起身的一瞬,婉然的目光也隨之而起,眼底之中盡是溫柔情長。長安將這一細節盡收眼底,不覺嚇了一跳。
她的目光停留在蕭昱身上一瞬。蕭昱也是楚洛一般的年紀,麵容俊朗,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眼神清澈卻又深不見底,也當真是相貌堂堂。
長安收回目光,扶了扶鬢上的朱桃流蘇銀簪,如常般淡然自若,轉首喚了來寒煙與之一同前去。
西府海棠放置於殿外西側的一處極隱蔽的偏殿裏,晚香早已候在那裏,寒煙聞得今日清晨之事,後怕這海棠中有什麽不潔之物,也隻遠遠地站在長安一側,比平常安靜了很多。
彼時,殿內隻剩下蕭太醫,長安,薑婉然與兩人的宮女在旁。
蕭太醫取之海棠花瓣,略一查看,放之鼻尖一嗅,未發現其端倪,再觀之莖、葉,也與平常海棠並無二致,翻動盆中土壤,也未曾發現異常。於是他想,或許這次又是婉然多慮了。正當他要拱手向長安稟報之時,猛然瞥見花蕊處有所異樣。憑他行醫多年直覺和經驗告訴他,問題定然出現在這花蕊之上。他將一束海棠連根拔起,取其花蕊放至指尖,將其撚開輕嗅,頓時心中大駭。
長安見蕭昱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自知是不好,忙沉聲問道,“太醫可是發現了什麽?”
蕭昱臉色鐵青,凝神半晌未作應答。
婉然一向是了解蕭昱的,他這般神色,定然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於是一迭聲向他道,“太醫若是發現異常,大可告知於賢妃娘娘。”
蕭昱望了婉然一眼,屈膝下跪,穩穩地向長安叩了一首,方正聲道,“回賢妃娘娘,此花中含有丁香、降香、麝香三味藥材,經人細細研磨之後混合塗抹於花蕊之上,丁香、降香、麝香性溫,味辛,清香無毒,卻不宜婦人使用,據《別錄》中記,此香脹極痞滿,風滿,婦人難產,墮胎,去麵鼠,目中膚翳。若長期使用,孕中婦人會有滑胎之兆,未孕的婦人恐怕也是難以受孕。”
長安再聽下去,隻覺後背一陣一陣地發涼,臉色已經冷得如數九寒冰,等她回過神來,冷汗已經層層覆滿了她的整個額頭,她轉身想要離開,腳下卻一個不穩,幾欲向後倒去。
“娘娘——”晚香見狀立刻衝到長安身側,穩穩地將她扶了一把。長安側靠在晚香身上,心中情緒卻再難平息。
她雖是也想過此花異常,卻斷斷不曾料到,問題竟出在這上麵。
回到殿中,長安就著晚香的手服下一碗安神湯藥,眉頭才微微舒展開來。
蕭太醫已經給長安診了脈,溫言安撫道,“娘娘不必過分擔心,娘娘目前隻是氣血尚虛,並無大礙。微臣開了幾副補氣血的藥,方才已經給了晚香姑娘,隻要娘娘堅持服用,情況很快就會有所改善的。”
長安聽了蕭煜的話,麵色仍是有些微微發白。
她細細想去,自己居然這麽久以來都沒有對這盆海棠起疑心。如果不是婉然及時發現,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長安沉思間,晚香已經送了蕭太醫出去,而婉然卻還立在當下,遲遲不肯離開。她沒有作聲,隻含了朦朧而酸楚的淚光,緊緊握住長安的手,想在最她最難過的時候給她一點溫存的力量——就像自己很多次做的那樣。
長安輕輕拍了拍婉然的手背,溫聲道,“這些事兒,我早該料到了,也是我自己太大意了。”
婉然聽長安這麽說,已然哽咽,“姐姐……是不是皇後……”
她沒有再說下去,可長安卻很明白她的意思。
連長安自己的心裏也在想這個問題。可是她再想下去,隻覺得身上冷汗直下,於是盡量淡漠了語氣,低聲向婉然道,“這事兒不能傳出去,在查清楚之前,誰都不能說。”
婉然點點頭,她是明白長安的。於是起身扶了盈香,便要出門去了,行至殿門口,她突然又轉過身來,向長安行了一禮,方道,“姐姐好生休息,嬪妾過幾日再來看姐姐。”
長安默然,心下微動。
待蕭太醫和薑婉然都離去後,寒煙再忍不住心中委屈,趴在長安身邊嗚嗚地哭了起來。
長安見她這副樣子,不禁覺得有幾分動容,亦道,“你哭什麽啊,本宮這不好好的嗎?”
寒煙停止了嗚咽,嗔道,“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必然是不會有事的。隻是皇後娘娘也太狠毒了,從前在府邸的時候,奴婢還當她是個好人,結果現在進了宮,反而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長安聽她這般言語,不覺是嚇了一跳,立刻製聲道,“本宮知道你是為著本宮好,可這種事情,尤其是關於皇後的,咱們不能亂說。”
寒煙皺一皺眉,猶是不解,“難道主子覺得這事兒不是皇後娘娘做的?”
晚香本站在長安身邊不作聲,但聽了這話,也忍不住出聲道,“娘娘,當時咱們去鳳鸞宮的時候,明明是見著妙春要把這花扔掉的……”
寒煙聞言,麵色微微一沉,“那這事兒不會是妙春做的吧……”
長安轉首嗔她一眼,“妙春就是在皇後麵前再得寵,也不過隻是個婢女而已,這種事情一旦敗露,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她怎麽可能冒險做這種事?”
“那主子是懷疑……”
“本宮是覺得此事有蹊蹺。”長安柳眉一挑,臉上的驚恐漸漸淡去,“皇後現在懷有身孕,怎麽會碰降香和麝香這幾味藥材,更何況,她這樣謀算周全,為的也隻是本宮不能有孩子而已。況且她有孕之時,本宮正是失寵,她又是何苦要費這個心思呢……”
寒煙不自覺地冷哼一聲,氣咻咻道,“要是主子有了皇子,肯定要比皇後娘娘的皇子得寵,皇後娘娘大概是怕這個吧。”
長安卻猶自不解。雖然素日她與李淑慎來往甚少,但與她同在王府的兩年裏,長安倒不覺得李淑慎是會用這種陰險手段害人的人。難道進了這後宮,果然人心都是會變的嗎?如果不是皇後,那又會是誰,宮裏記恨她沈長安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可若是真有人有心要害她,她這樣坐以待斃,總要一天會成為這個吃人的後宮裏的犧牲品。
長安再想下去,隻覺得後背一陣陣發涼。
“主子。”寒煙輕輕喚了一聲,打斷了長安的思緒,“要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皇上,讓皇上查清楚?”
一想到楚洛,長安心裏又是一陣刺痛。當她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她第一時間就想跑到楚洛身邊告訴他。可是經曆過失寵之後,她恍然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沈長安了,至少,不再是那個圍在楚洛身邊,求他庇護的沈長安了。在這後宮之中,楚洛不能時時刻刻都在她身邊,那她隻能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而同時,她又是極怕的。就算楚洛查清這件事是皇後做的,又能怎麽樣呢?他若是怪罪皇後,皇後懷有身孕,又有太後撐腰,是必然不會如何的,若是不怪罪,倒又對不起自己。
而她,卻並不想再讓他這般為難了。
更要緊的是,這件事情疑點重重,當所有證據都無比明顯地指向皇後的時候,長安卻暗暗覺得,這件事情並不似表麵看起來那樣簡單。
“晚香。”長安思忖間,輕喚一聲,把晚香叫到跟前來,吩咐道,“你去幫本宮查查,看負責皇後這一胎的太醫是哪一個。”
晚香略一頷首,一刻也不敢耽擱,趕忙去了。
寒煙見晚香出去了,心裏也是著急,即刻向長安道,“主子讓奴婢和晚香一起去吧。”
長安隻作不覺,淡然一笑道,“你身子剛剛恢複,還是不要勞累的好。”
寒煙猶疑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溫順道,“那奴婢就守在門外,主子有事隻管叫一聲就行。”
長安溫然頷首,望著寒煙出了門,殿門在她的身後輕輕關上了。
她輕輕歎一口氣。
自從經曆過失寵之後,長安反而覺得自己看明白了許多事情。譬如寒煙,譬如晚香。晚香是個何等機靈的宮女,她心思縝密,善察言觀色,又侍主忠心,必然是比寒煙受用的。寒煙重傷之後,宮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到了晚香的肩上,令長安覺得意外的是,她竟然將諸多事情都處理的井井有條。寒煙性子急,做事衝動,並不適合待在後宮這個爾虞我詐的環境之下,相比之下,晚香沉穩的性格倒是能成大器。
長安心下毅然,出了這種事情,她能夠做到的隻不過是能將自己,能將身邊的人保護的更好一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