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失心
在這一日暮色將至的時候,敬事房的公公來了信兒,說今夜皇帝翻了賢妃的牌子侍寢。
得知此消息的沈長安正坐在殿內下著一盤空棋,她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轉而又落下一枚白子,兩枚白子截殺了最後一枚黑子,滿盤皆輸。
“去回了皇上,說本宮今日身體不適,不能侍寢。”長安閉目一瞬,淡然向站在一側的寒煙道。
“主子!”寒煙大驚失色,“這可怎麽好……”
“你就去這麽回皇上,有什麽責任本宮擔著。”
又能有什麽責任呢?長安心想。難得楚洛真會因為她不去侍寢而怪罪於她?
她冷然一笑。
她本是想去找他的,想當麵問問他為什麽召幸了鍾毓秀。可她轉念一想,實在覺得這個問題太過於可笑。他是皇帝,是有著三千後宮佳麗的皇帝,他想去翻誰的牌子,她沈長安又怎麽能說得算。想到此處,她的內心倍感淒涼。這宮裏人人都怕皇上,都敬畏著他,可她沈長安偏不。他隻是楚洛而已,他的身份也隻不過從臨安王變成了皇帝,就算如此,他還是她的楚洛,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哐當”一聲巨響,她伸手打翻了整個棋盤,白子黑子交錯間紛紛應聲落地。
明德宮內,楚洛在案前批閱奏章,成德海捧了敬事房的綠頭牌,高高舉過頭頂,恭敬道,“回皇上,賢妃娘娘身邊兒的宮女來信,說娘娘今日身體不適無法侍奉聖上,還請皇上重新翻牌。”
楚洛停下書中朱筆,眉頭微蹙,“昨兒還好好的,怎麽今日就病了?”
“這……”成德海欲言又止,“奴才……奴才也不知道。”
楚洛看他這副樣子,麵色逐漸生疑,“有什麽話就說,到底是怎麽了?”
成德海認真思忖片刻,方答道,“奴才猜想……或許是……或許是因著鍾小主的緣故……”
語畢,大殿上久久沒有聲響,成德海諾諾抬頭,見皇帝冷著一張臉,不見一點顏色,愈加膽戰心驚,忙不迭跪下道,“皇上千萬別動怒,奴才隻是肆意猜測,當不得真啊……”
又是半晌,楚洛深深歎一口氣,手指撫上額頭,“朕想或許也是這個緣故……長安……唉……罷了,朕去瞧瞧她吧。”
此時,晚香正在殿內看著長安下著一盤又一盤的空棋,也知她內心為何事而憂愁,恰一向殿外望去,瞥見一抹明黃,便歡喜道,“娘娘,皇上來找您了。”
長安聞言一驚,立即打開殿中的六棱朱漆窗扇,一眼便望到了他的身影。
她沉默不語,麵上卻不覺含了一縷淺笑,可乍然一想到楚洛昨日與鍾毓秀之事,猛然又收斂了笑意,隻淡淡道,“晚香,去告訴皇上,本宮不見。”
晚香一愣,方才滿麵的笑容全僵在了臉上,“娘娘,這……這使不得啊,皇上既然都來找您了,您就去見見吧。”
長安麵色陰冷,沉聲道,“不去。”
晚香還欲再勸,但見長安已經別過身去不予理會,知道再多說也無益,隻得應承著下去了。
晚香離去後,長安更是心神不寧,她靜了心不去理會外麵的聲響,可那喧鬧聲又一陣接著一陣地傳至她的耳畔,她終是按耐不住,扶在窗上向外看去,頓時嚇了一跳——隻見楚洛陰沉著臉立在院內,自己宮裏的太監宮女們則在他的麵前跪了一地。
長安沒來由地湧起一腔怒意,他這樣罰她宮裏的宮人,倒真是像她做錯了什麽事一般。
她當即打開窗子,揚聲道,“臣妾今日是不會見皇上的,皇上還是請回吧。”
楚洛聞聲望去,隻望見那窗扇大開著,卻未見人影,他臉色冷得厲害,任是長安隔著屋子都能感受到他的隱隱怒意,“長安,你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氣。”
長安在心底冷笑一聲,她一直都是這樣的脾氣,如今,他可是再也忍耐不住了。
她仰麵閉目,重複道,“皇上請回吧——”
久久沒有動靜,她想他或許是真的回去了,連忙站起向窗外看去,見他還立在廊下,懸著的心才慢慢放下。
他凝神許久,終是開口道,“長安,朕再問最後一句,你是見朕不見?”
隻那一瞬,她眼角隱忍的淚水潸然而下,她是那樣癡迷地愛戀著他,所以才會深深怨他。她若是見了他,那便是妥協了,妥協了這後宮之中除了她以外還有別的女人能打動他,那便是不能的。
她眸光坦然,久然出聲,“臣妾不見。”
他聽著她的話,心口一陣陣絞痛,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那綻開的桃花,無知無覺間,眼底竟浮上了一層淚痕。
“不見,便不見罷。”
他揚一揚手,“成德海,回宮。”
“起駕——”
成德海銳利的嗓音久久回響在重華殿的上空。
自這一刻起,長安才相信,他是真正離開了。
她是傷了他的心吧,可他早已默默傷過她好幾回了。
長安重新掀起簾子,望著明黃色的龍攆一步步駛出她的宮苑,漸漸遠去,可她宮裏的宮人們還是長跪不起,至那抹明黃已經了無蹤影。
突然,她像是發了瘋一般地提起衣裙,衝出殿內。
“主子——”
“娘娘——”
身後數種聲音在厲聲喚她,可她隻作不覺。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宮苑,望著她再也追不上的一片明黃,失了力氣地扶著長巷的朱牆緩緩跌坐下去。
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她的身旁響起,寒煙和晚香一邊一個想要費力地扶她起身,可她卻用力甩開兩人的手,複又跌坐在牆角,感受著那刺骨的冰冷從地麵傳至身體,再傳至心髒深處。
淚眼朦朧間,她恍然看見身著青色蟒袍的楚洛停在她的麵前,笑意溫然,柔聲道,“長安怎的又哭成這樣?快起來,有什麽不如意的說給本王聽聽。”她微微一笑,想要扶了他的手起身,可是再一瞬,那青衣身影就恍然不見。
她支撐著緩緩站起,伸手一把抹去腮邊的淚水,一步一步向宮苑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