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除夕闌更人不睡
長安出了宮門,出現殿外沒有停重華殿的轎攆,這才恍然想起自己離開時並沒有知會傳轎。她心下氣急,忍不住對寒煙吼道,“你們都是怎麽辦事的!怎麽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
寒煙嚇了一大跳,自她跟隨長安起,便沒有見過她發這麽大的火,忙不迭跪下道,“主子息怒,是奴婢辦事不周,奴婢這就叫人去傳轎……”
這時長安稍稍冷靜了下來,也自是明白這事怪不得別人,可心中又是另有所怨,不得不借故發泄。
“長安。”恰在此時,楚洛溫潤的聲音在長安身後響起。
他徑直走過來,微笑著向長安道,“你乘朕的轎子,朕與你一同回重華殿。”
長安麵上一紅,心想剛才失態的樣子定是被他看見了,越發覺得氣惱,便道,“皇上自個兒回去吧,臣妾用過膳後還想再走動走動。”
楚洛軒眉輕挑,忍不住失笑道,“朕可沒見你在宴上吃什麽東西啊,而且玉禧宮離得重華殿這樣遠,可是真要走著回去?”
長安見楚洛這樣不給她台階下,自覺麵上是要掛不住了,緊接著一口氣血湧上來堵在胸口,她不自主地揚聲道,“這就不勞皇上操心了!”
說罷,她攙了南煙,疾步離去。
剛走至玉禧宮旁的長巷口,便有一曼妙女子的身影閃了出來,長安定睛一看,方才認出了是宴上獻舞的鍾毓秀。
“嬪妾鍾氏給賢妃娘娘請安,娘娘萬安。”她向著長安行了一禮,長安也不叫起,微微覷著麵前的女子,她雅致的玉顏上畫著清淡的梅花妝,身穿是淡白色宮裝,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墨玉般的青絲綰了飛仙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美眸顧盼間華彩流溢,紅唇間漾著清淡淺笑。比起除夕宴上的一舞傾城,此時的鍾毓秀看起來更是清純幾分。
真是個絕代佳人。
長安心裏想著,止不住地冷笑一聲。
“起來吧。”長安漫不經心地掃過她一眼,冷然出聲。
鍾毓秀盈盈起身,朱唇微啟,還欲再說些什麽,這時,重華殿的轎攆已經停至跟前了。長安也不看她,轉身由著寒煙扶上了轎,轎攆輕起,長安挑了簾子,回首望了還在立在原地的鍾毓秀一眼,唇角扯起一絲清冷的弧度。
至重華殿時,已近三更。
長安下了轎攆,便看到皇帝的明黃龍攆已停至門口。
晚香立在殿外,見長安來了,向她福了一福,低聲道,“皇上在裏頭呢。”
長安心下了然,正了正鬢邊珠翠,淡然道,“那本宮便去偏殿吧。”
說著,她便要轉身離去。晚香和寒煙皆是一怔,忙出聲道,“娘娘不可啊……”
倏然,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楚洛高大的身影立在長安麵前。
“進來。”他的語氣不容置否。
長安凝視他片刻,終還是走進了殿內。
殿門在二人身後緊緊地關上了。
楚洛愁眉緊鎖,望了她許久,出聲道,“不怪你怨朕,在宴上,是朕不該一意孤行,讓你坐到朕的身邊。”
長安見他如此,心中亦是心疼,緊繃著的麵容也漸漸有些鬆動,“為了皇上,長安怎麽都是願意的。倒是皇上以為,長安氣得可是這個?”
楚洛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那是為了什麽?”
長安輕歎一聲,悠悠然道,“其實倒真不怨皇上,是長安不善舞技,不能博君一笑。”
楚洛聞言,舒然一笑,“原來是為了這個……“說著,他輕輕靠過去捏了長安一把,“這有什麽?你會的東西比這還多著呢。”
長安側首,苦著臉道,“可是……方才宴上那鍾氏真是千嬌百媚,這樣美的女子,又是皇上的女人,難道皇上真的不動心?若長安是男子啊,怕也是要……”
話音未落,楚洛抓起長安的手緊緊按在自己的心口。長安一怔,恍惚間清晰無比地感觸到明黃華服下他炙熱而深沉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竟也是因她而起。
長安心頭一顫,一時竟不知說什麽才好,剛才要出口的話也突然間忘了個幹淨。她認識楚洛已有三年之久,是再了解不過這個男人的了,可就這一瞬間,她的熱淚竟再也止不住地滾滾而落。
時間仿佛就在這一刻靜止了,空氣也在二人周圍凝固,這樣大的世界,仿佛此時就剩下楚洛與沈長安二人執手相依。
而相比起重華殿內的溫情依存,鳳鸞宮內就顯得無比冷清。
夜色降臨在鳳鸞宮中,遠遠近近的亭台樓閣都如同潑了墨般地進入一片暗影之中。這除夕夜內的一片歌舞升平,好像從未在鳳鸞宮中出現過一般,四下連燈都熄了,一時寂靜無聲。隻剩皇後李淑慎寢殿中的一盞燈還亮著,幽幽映著繡著大片海棠的薄薄窗紗,亦是無聲。
妙春悄聲進來,望見皇後一身素色寢衣坐在榻前,便想熄了燈,勸她早些歇息。
皇後卻隻是淡然一笑,道,“不必了,本宮再坐一會兒。”
妙春不便苦勸,剛想離去,卻又被皇後叫住。
“妙春,皇上今夜是不是留在了百花閣?”
妙春心下一怔,忙躬身道,“奴婢……奴婢看皇上的龍攆是往重華殿去了……”
“噢——”皇後緩緩閉上眼睛,眼角有晶瑩的淚水順勢而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妙春聞聲退下。偌大的寢殿之中,又剩下了皇後李淑慎一人。
她仰麵閉目,深深攢起的眉心之中,有那樣憐憫的悲愴。
太後費盡心思讓鍾毓秀獲得聖寵,設計讓她除夕獻舞,又是為了這個緣故,也要她李淑慎推掉今夜侍寢來成全鍾毓秀。可到頭來,就算再怎麽機關算盡,再怎麽天衣無縫,還是敵不過皇帝對沈長安的喜愛。隻是一個沈長安,她什麽都沒有做,卻在大殿上坐了本該屬於她的皇後之位,因著她在,所有人這一晚上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了。那該是多深的歡喜啊,才能讓六宮粉黛在她沈長安的麵前皆無顏色。
李淑慎不由得苦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