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幸福存於己心
060幸福存於己心
蕭天有些委屈:「爸,雖然您沒有見過我,但大家都是男人,您一定一眼就看出來了,我根本就不是個油嘴滑舌的人。和采月在一起,一向都是她欺負我的。」
采月白了蕭天一眼,沒接他的話。只是雙眼又看向了媽媽的笑容,輕語道:「媽,我會好好地照顧自己,也會好好地照顧蕭天。」
這正是肖靈在離世前,對她最後的叮囑。
兩人直起身來,又站在了林宛雲的墓前。這是他們第一次,兩人一起肩並肩地站在林宛雲的墓前。又一次,兩人都久久地沒有開口說話。
看著那張與自己酷似的笑臉,采月剎那間有一種恍忽的錯覺,彷彿那墓碑之後躺著是,是她自己。
蕭天上前了兩步,蹲下來,輕撫著墓碑,過了許久,他才開口。
「宛雲,我帶采月來看你了。」
采月等了一會兒,見蕭天沒再繼續說什麼,這才也上前了兩步,緊挨著蕭天蹲下來,看著林宛雲的照片,低低地道:「姐,你終於和媽團聚了。」
一時之間,采月的情緒有些難以自控,眼裡就又有了眼淚。
歲月流逝,往事隨風。曾經有過的心痛和嫉妒,在這一刻,都已是輕若鴻毛,餘下的就只有對姐姐的心疼和懷念。
林宛雲去世時她本人只有20歲,而蕭天,剛好是他22歲的生日。這是法定的最低的結婚年齡。當年的她和蕭天,是那麼地相愛,以至於兩人剛到法定年齡,就都迫不及待地要組成屬於他們自己的家庭。但在那原本應該是最為美好的一天,一切卻嘎然而止了。
時光可以帶走許多的東西,但有一些記憶,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
站在曾經的愛人的墓前,往事依舊如潮湧般湧現。蕭天抬起了頭,看著頭頂上的白雲藍天,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舊人已去,往事已往。活著的人,唯有珍重。
「宛雲,你會祝福我和采月嗎?」蕭天在心裡輕輕地問著。
身邊,采月也在輕輕地發問:「姐,你會祝福我和蕭天嗎?」
雙眼閉上,采月彷彿在用心地感受,感受那從未曾見過面的同母異父的親姐姐的心意,感受那與她幾乎長了同一張臉的自己男友的初戀愛人的心意,然後,她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我想你會祝福我和他的。或許,正因為你不放心他,才將他帶到了我的身邊。對嗎?不然,為什麼在我最軟弱最無助的時候,是他不早不晚地出現在我的身邊?不然,為什麼不管別的男人如何對我好,我卻就是忘不了他?是你舍不下他,舍不下他孤苦伶仃地一個人在這世上,對嗎?」
曾經怎麼都過不了關的掙扎,在這一刻,卻彷彿如佛家所說的頓悟一般,豁然而開朗。
轉身離開前,采月卻轉頭再次看了一眼林宛雲的笑容,默默地道:「你安息吧,我會把你沒來不及給他的愛,一起給他。」
離開了這片面積巨大的獨立墓區,蕭天和采月又一起去了另一片墓區。那裡,靜眠著曾經與蕭天關係最為親近的兩個人——趙飛和程怡。這是兩個任何時候想起來,都會令蕭天心痛如絞、心緒難平的兩個名字。
他現在身在京都擔任軍中要職,曾經陪伴在他身邊的兒時夥伴,都已是多年難得一見。而所有的夥伴之中,趙飛和程怡又一直是他最為看重和最為親厚的。
在那如山一般沉重、如海一般深闊的情義面前,所謂的對與錯、是與非都會顯得好蒼白、好輕淺。
對與錯、是與非往往都只是一時和相對的,可唯有那些情義,在許多年以後,依舊是那麼地令人懷念,甚至是比往昔越發地令人倍感唏噓。
「趙飛,小怡,天哥好久不曾來看你們了。你們可還好?」蕭天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遠方飄來的一縷微音,他的心也仿如飄向了極遠的遠方。
蕭天在兩人的墓前停留了許久。他甚至還專門在墓道的台階上坐下來,點燃了一支煙,慢慢地抽吸著。采月緊挨著他,也坐了下來。
蕭天一直抽著煙,沒有說話。采月也不曾說話打擾他的思緒。她想,蕭天應該是在回憶兒時那些難忘的歲月。只有在回憶里,趙飛和程怡才能再次地活過來。
蕭天連吸了兩根煙,才終於掐滅了煙蒂,站起來,轉身又面向著趙飛和程怡的墓碑,輕語道:「趙飛、小怡,天哥又要走了,下回有空我再過來看你們!若飛已經12歲了,他很懂事,性子和樣貌同你倆都很像。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他,你們在那邊都別太掛心了。」
說完這些道別的話,他才轉身對采月輕輕地道:「走吧。」
兩人並未直接離開墓園,而是繼續拾級而上,因為還有兩個人,他們要去探看。兩人又走到了另一片墓區,在這裡靜靜地躺著另外兩個女人——歐陽晴和韓露。
這兩個名字的背後,又是兩段沉痛無比的往事。
采月並沒有刻意地去看蕭天的神色,只是不看她也知道,蕭天的眼圈一定會是紅的。
從墓園離開,兩人坐回了車裡。
采月透過車窗,默默地看著窗外的街景快速地後退。這裡是她出生和成長的城市,快五年了,這裡又發生了許多的變化,越來越多的高樓聳立而起,現代化的城市越建越美,處處都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樣子。
只是,剛從墓園走出來不久的她,卻覺得心情有些沉重。
生死的陰陽兩隔,將生與死劃開了一道無法逾越的深壑。但采月卻覺得,生與死的距離,其實遠不像常人以為的那樣遙不可及。人生的無常和生命的脆弱,讓生無限小地靠近著死亡。
在這一秒和接下來的每一秒里,這世界上的各個角落,就正有許多的人從生門走進了死門。
這幾年裡,雖然她每次難過時都會安慰自己,每個人遲早都會死的。但每次安慰完,其實在心裡,她還是會忍不住地報怨,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就不可以像絕大多數人一樣,守著自己的愛人和親人平凡地老去?
但今天,當她站在那幾個年輕的女人的墓前時,她前所未有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幸福。這樣的幸福是多麼地奢侈和珍貴啊!
和躺在墓地里的那三個女人相比,她有哪裡更好的嗎?
答案是沒有!
不只她們三個,甚至還有一個活著的程英姿,她們個個都比她優秀,她們個個愛蕭天的心,都不比她少。但最終,得到蕭天那火熱而專一的愛情的人,卻是她!留在蕭天身邊的人,也是她!
所以,她有什麼資格報怨呢?她又有什麼資格不滿足呢?
采月的目光從車窗外,轉向了正坐於駕駛位上的蕭天。
蕭天正開著車,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就朝她看了過來。他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熾熱與溫柔,沒問什麼,只是將車調成了自動換檔模式,然後將她的手拉了過來,握在了手裡。
采月也沒說什麼,只是嘴角彎起,臉上是一抹幸福的笑。
幸福是什麼呢?
可以陪著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可以不用說一句話,心愛的人就知道你需要什麼,並願意將你需要的帶給你,這就是幸福了。
幸福是什麼呢?
即使愛人不在身邊,但心依舊被愛意填滿,可以默默地思念、可以安靜地守候,這也是幸福。
幸福不在外面,幸福只存於己心!
蕭天將車又開到了那個路口。十年前,他與采月初遇的那個路口。巧得很,那路口又在修路了,這回是道路拓寬工程。
將車停在路旁的一個停車位上,蕭天拉著采月的手走到了那個路口。
一切彷彿和以前一樣,一切卻又全然不一樣了。曾經的大彎道,幾經改造,早已失去了往昔的模樣。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那一段過往的回憶,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兩人的腦中。
采月看著路面上正忙碌的工人和那一堆堆的沙土,微笑著道:「感覺好不真實的樣子!」
蕭天同樣微笑著感嘆:「是啊,的確有一種恍然若夢、大夢初醒之感。」
采月扭頭看他,盯著他鋼毅而俊朗的側臉,笑著問道:「大夢初醒?那是惡夢,還是美夢?」
蕭天呼了一口氣,轉過臉來,凝視著眼前這美麗無比、絕艷無比的女人。
多年前,她還懷著他的孩子時,兩人也曾專程來到這個路口。那時,他對她說,他們的相遇是上帝的旨意。往昔如昨,現在兩人再一次站在了這個路口。
「一切與你有關的夢,都既是惡夢,又是美夢。」
采月迎著耀目的陽光,看向了眼前的男人。陽光下,男人那雙令她越來越迷戀的鳳眼,正閃動著深沉無波的愛意。
曾經,他們都傾心地將自己交付對方。曾經,他們也都彼此有意和無意地加諸對方深重的傷害。美好,因為有彼此。痛苦,也因為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