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三章
彷彿感受到徐芷的所在,他抬起眸子,正好與她的視線相撞。那瞬間,刀劍相碰,聲嘶力竭。
空氣里傳來咯噔一聲,彷彿是誰的心弦斷了,悄無聲息卻創巨痛深。
徐芷手一抖,慌張摔下帘子,沉寂幾秒,定了定神,輕聲吩咐道:「煩請快馬加鞭。」
她閉上眼,聽得他在身後怒吼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的嗓子沙啞,她始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漫天蓋地的鐵蹄聲愈來愈近,徐芷的心臟聲跳得越來越快,似乎只要馬車一停,徐方一伸手便能馬上揪住她。
她不安地祈禱,祈禱馬車不要停下來,祈禱車后的嘚嘚馬蹄聲消失無影,祈禱她一睜開眼,入眼便是景王府的門匾。
顯然,上天認為她的禱告不夠虔誠。隨著一聲巨大的聲響,
馬車停滯不前。徐芷掀開帘子,車板上插著幾支羽林箭,鮮血濺上帘子的邊角,趕車的馬夫因為失血過多早已昏迷。
突然一隻手伸進帘子,抓住了徐芷的胳膊,嚇得她心驚膽顫。
「快走。」
她定神一看,是李徹。他帶了一小隊侍衛,藍衣黃袍,胳臂上方畫著皇室特有的標誌。
訓練有素的侍衛圍上來,將他們護在中央,步履加快往不遠處的景王府趕。
「怕嗎?」
「怕。」徐芷點點頭,神態如擔驚受怕的小女孩,沒有絲毫掩藏。
李徹笑了笑,「他竟如此大張旗鼓,倒出乎我的意料。」他伸手攬住徐芷,將身上的披風解下遮到她身上,輕描淡寫安慰她道:「徐府侍衛是出了名的鐵騎,我自認景王府的侍衛也不差!現在正好有機會一決高下!」
徐芷點頭,一口氣還未松下,聽得耳邊簌簌風聲,有什麼東西極速而來,劃破空氣,狠狠定住披風的邊角。
徐府特製的箭。徐芷回頭看,望見徐方坐於馬上,雙手張弓,與她四目相視。
他氣紅的眼眶彷彿提醒著這是最後一次警告。
徐芷深呼吸一口,彎腰將箭拔出,箭桿光滑,她的手心卻陣陣發痛。她往前欲行,身後徐方翻身下馬,跨步流星追了上來。
她的腳步愈來愈急,眼見著就要邁過景王府的大門,忽然周圍一空,她被一隻手大力擒住。
清寂的街道,像是一條凍住的冰河。徐家的鐵騎鋼甲布列在景王府前,景王府的藍黃騎傾巢出動,兵戎相對,劍拔弩張。被殺氣擠壓的空氣彷彿一觸即發。
「回去。」他開口,簡單兩個字,卻彷彿傾注了他所有的力氣。
徐芷沒有回答,她的另一隻手被李徹握住,他同樣殷切的目光里寫滿堅定——「別走。」
「你憑什麼留她!我才是她的親人!」
他怒吼著出聲,注意力狠狠定格在徐芷被李徹拉住的另一隻手,他加重「親人」兩字,望向徐芷的眼神里寫滿決絕以及質問。
他想問她,他到底哪裡不好,她情願違抗他的心意轉而投奔另一個男人。她明明說過會給他重新開始的機會,為何出爾反爾現如今連看他一眼不都敢?
他用力抑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注視變得柔和,他甚至為她想好了下台的理由:「阿芷,你生病了,跟哥哥回去。」
徐芷轉過頭,抬眸望他,這個男人他的眉眼、他的一舉一動,像是用石頭鑿出來的雕版畫一樣,刻在她的心裡,難忘而痛苦。
「不,我沒有病。景王爺邀我做客,我要留在這裡。」
徐方心頭一顫,苦澀地擠出笑容,試圖讓她回心轉意:「阿芷,聽話。」
徐芷搖頭。 她不願意再聽他的話。
「為什麼?」他下意識發問,潛意識裡拒絕接受這樣的事實。
徐芷輕推開李徹的手,朝他輕點頭以示自己的態度,「讓我跟他談談。」
李徹猶豫,視線擔憂地在徐芷身上掃視,放開手往後退一步讓出空間。
徐方上前抓住她另一隻手,似乎只要一放手她便馬上飛走,扣緊手腕,緊緊相隨。
兩人挨得極近,徐芷的心情驀地如風浪過後的海岸,寧靜而繚亂。她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能回頭,不能後悔的——出了徐家那道門,她就沒想要再回去。
快刀斬亂麻,自古以來便是極好的法子。
「徐方。」她輕輕念他的名字,嚴肅而正式,「日日夜夜,我無時不想著逃離你身邊,你的存在對於我而言,是梗在心頭的一根刺,我恨你,恨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此還能做出多可怕的事情!」
徐方被逼得後退一步,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徐芷,渴望從她臉上找出謊言的痕迹。
她猛地抬起頭,眉間恨意深透,比刀劍鋒利。「因為你,我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生在世上,我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是你讓我生活在痛苦裡!呵,你以為我很喜歡你的愛嗎?我告訴你,那不是愛!是你這個自私而扭曲的人為自己找的借口!如問我今生最大的心愿,那便是願你不得好死。」
這話彷彿驚濤駭浪,朝著徐方千瘡百孔的心漬去,他痴痴地站立,彷彿只是具被攫空靈魂的空殼,絕望落寞。
徐芷推開他的手,大步跨進景王府的門,她轉過身,兩手垂立,衣袂端莊。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晨雨,苦寒的細雨,落在冰冷的石階上,濕了所有人的衣襟。桐紅大門緩緩關上,鐵騎兵胄一點點消失視野。透過最後那道細縫,徐芷清晰地看見雨打濕徐方的臉,他的臉上,眼淚如決堤般洶湧而下。
而她已無心感受他撕心裂肺的痛楚。
****
四月晚春,開了一樹的牽牛花在暮顏下逐漸衰敗。景王府的軟轎落在宮門前,李徹下馬打點宮門侍衛,回身掀起轎簾,握住一隻白皙光滑的手。
徐芷出轎,朝李徹盈盈一笑,抬眸望見「玄德門」三個大字,大紅色的篆字,巍峨莊嚴。這便是傳說中一如宮門深似海的皇宮。
自那日景王府門前決斷後,她便再無徐方的消息。一是無意再談,二是刻意躲避,一連數日,無人在她跟前提起徐府之事。
李徹堅持要親自送她,長冗的宮道,紅牆屹立兩旁,偶有經過的宮女,束衣打千莫敢怠慢。
徐芷走得很輕,淡淡地對李徹道:「我進了宮做伴讀,恐怕不能再替你打探徐府的消息。」
李徹點頭,「我知道的。」
徐芷略有些驚訝,「這意味著我對你再無利用價值。」
李徹笑了笑,「日後再說。你好好做你的伴讀,有什麼需要派人找我便是。」
徐芷想到紅香與許嬤嬤,宮裡規矩嚴苛,不能攜外府奴僕進宮,她沒有辦法,只得留她們在宮外。
她一問,李徹便道:「這件事還未跟你說,徐府派人來接你的丫頭婆子,說是要領回去伺候老夫人。」
徐芷本來擔心紅香與許嬤嬤回去后被刁難,聽到是指明伺候老夫人,一顆心放下,無需牽挂。
送至華軒門,引導的嬤嬤上前行禮,接過徐芷的行李包袱,低頭道:「姑娘住永安宮,隨老奴往這邊。」
第三道宮門過去便是後宮,若無宣召男子不得隨意入內。徐芷朝李徹行一禮,以示辭別。剛轉過身,聽得李徹的聲音響起:「那日你說了什麼,竟讓他一連數日卧病不起?」
徐芷心頭一顫,他病了么?
李徹見她久久沒有回答,以為戳中了痛點,急忙圓場道:「怪我多嘴……」
話未完,但見徐芷迴轉身來,臉上神情雖有些許失神,語氣卻淡漠如冰:「我說了真話。」
真話。李徹琢磨著,抬眼間徐芷早已遠走,鳶紅色的背影在暮影夕朝的投射下拖出一條長長的陰影,融入昏暗的宮道,決裂果斷。
永安殿很大,裝飾簡單,卻件件奢華。宮殿是本是前朝朝太妃的居所,後來朝太妃出宮隨兒子住,宮殿便空了下來。原是四妃的禮制,李徹特意向皇帝說明,一來離公主的芳淇殿近,二來與徐琦的居所流雲殿不遠,姐妹倆就近敘舊情,遂請旨為徐芷要了永安殿。
得知徐琦還未進宮的消息,徐芷略有些失望。她一人在宮中,難免孤獨寂寥,若是徐琦在,她至少可以有人親近。
用過晚膳后,掌事嬤嬤將宮裡的情形講一遍,提醒徐芷明日拜訪宮妃的事宜。至戌時,殿前忽然一陣雜訊,殿門被人踢開,守門的宮女咕嚕滾進來,翻了個大跟頭。
有女子的笑聲傳來,張揚肆意,「不長眼的奴才,敢擋本公主的路!改日定叫舒婕妤賜你給太監對食!」
周圍氣場發生變異,殿里所有的人驚慌失措地往前撲倒,大呼:「公主千歲!」
徐芷起身慢,朝殿門口望一眼,但見燈火闌珊處一女子滿頭華艷,叉腰而立,通身的氣派。
徐芷踱步走到跟前,欠身道:「見過姬黛公主。」
對方不屑地哼一聲,招了招手,「就是她嗎?」
後方躥出一個人影,恨恨地道:「就是她!」
徐芷抬起眼角瞄一眼,姬黛身旁郝然站著一個嫩黃色的身影,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些日子推她入水的孫南香。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蜀黍送的地雷,無以為報,但以香吻贈之,表嫌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