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並肩
「你肉不肉麻?」
我心裡又暖又甜, 好笑得很,手指雖然斷了半根, 但除了一塊大心病,且能穩住了他麾下軍士們的心, 也算值了。
「別哭了, 斷的是我的手指,要哭也該是我哭。」我伸手去揭他面具,蕭獨猝不及防,帶著淚痕的臉露在我眼前。他眼圈鼻頭紅紅的,像個孩子, 可愛得緊。似覺得丟臉, 他別開頭去, 不肯給我多看一眼,手還緊捏著我的傷指, 將斷掉的那半節指頭小心包好, 一併放進了藥瓶里,火速傳來了軍醫。
軍醫是個模樣奇特的男子, 雖面貌十分年輕,卻已是一頭白髮, 我不知曉蠻國竟有如此精妙絕倫的醫術, 那軍醫在車上花了三四個時辰,竟將我的斷指接了回去。
待縫合完畢,我試著動了動手指,雖還難以彎曲, 但起碼外表看起來已然如常,以針刺指腹,業已有了知覺。
我驚嘆不已,這才相信蕭獨說西域多神醫是真的。
那軍醫將我的手指捆在一根竹籤上:「好了,只要每日抹一次葯,不讓介面沾水,不出三月,陛下的手指就能癒合。」
「連柯,你跟隨本王已有三年,本王還不知曉你有這等本事。」蕭獨將我的衣擺撩起,「你可有能耐治陳年骨傷?」
他摸了摸我的膝蓋,面露難色:「陛下的腿傷了有多久了?」
我道:「已有三年,將近四年。」
「恕臣直言,臣只能接好剛斷的殘肢,陛下腿傷了這麼久,恐怕是……治不好了。」連柯有些膽怯地看了一眼蕭獨,「不過,臣的師父,也許可以辦到。但,他人在魑國皇都。」
蕭獨臉色稍緩:「待本王打過去,你就去將你的師父找來。」
連柯點頭答應,便退了下去。
「大王,」此時,外頭傳來烏頓的聲音,「那個老兵方才來找臣了,跟臣說了當年的事,您是否願意聽臣轉述一遍?」
我心中一緊,蕭獨雖嘴上說他早就知曉,沒有怨我的意思,可心裡總歸會有芥蒂,烏蘭怎麼樣也是他思念多年的生母。
蕭獨卻道:「本王不想聽。切莫容這樁舊事滋生事端,尤其是那老兵,禁止他與他人提起,如不遵守,軍法處置。」
外頭沉默了一瞬,答道:「是,臣這就去警告他。」
我握緊他的手:「獨兒,你當真不怪我?」
「皇叔,」蕭獨抬眼凝視我,「我母親並沒有死,我應該早些告訴你,她當年被人救回了魑國,可繼任了王位的烏邪王——我的舅舅唯恐自己失勢,將她軟禁,所以她音訊全無。我三年前就已經找到她了,她雖雙目失明,但如今活得還算安然。」
我總算完全放下心來,蕭獨將我抱到腿上,啄了一下額頭:「你若覺得還是虧欠我,就好好彌補我一輩子!」
「知道了。」我勾住他的頸子,低聲哂道,珍而重之的吻住他的唇。這一顆赤子之心,我今生今世定要好好攥在手裡。
戰車朝邊關勻速行去,次日就抵達了白延之把守的冀州關,他本以為將有一場惡戰,卻見我安然無恙,還收服了令人聞風喪膽的烏絕王,自是震驚不已,起初還以為有詐,經我再三勸說,又施以天威,才肯帶兵隨我御駕親征魑國。
隔日清晨,我親自閱兵,以振軍心,午時,便親自率領白延之麾下五萬西北邊防軍,與蕭獨一併出境。礙於身份,我未再乘坐他的戰車,而是命白延之為我另尋了一架車輦。
白厲是我的護命將軍,也是御前侍衛長,我便順理成章把他從烏沙的魔爪中要了回來。我念他身陷敵營自顧不暇還念著救我,重賞了他,又念他備受折騰,便賜他與我同乘一輦。
車輦晃晃行駛起來,白厲才遲緩地在我對面坐下。
見他面色緋紅,似是發了燒,身子亦在發抖,我不禁有些擔憂他是否還能上戰場:「白厲,你,如何?」
「臣無,無礙。」
我自然知曉,身為男兒初經此事,如非自願,身心都必然受創,看樣子,昨夜烏沙又對他行了不軌之舉,也不知有沒有妥善處理,他固然覺得難以啟齒,可上沙場不是玩鬧。
我不知如何開口問他,便道:「朕叫個軍醫來為你看看。」
「不要!陛下,臣,真的無礙。」他急聲阻止,難掩面上羞恥之色,「臣,臣自己處理便可。」
「你是朕的護命將軍,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朕當如何?」
白厲跪下來:「臣不想勞煩陛下操心。」
「你放心,朕不看著你,亦會命軍醫嚴守口風,毋需難堪。」說罷,我傳來軍醫,轉身朝向車窗,將帘子掀了一條縫,取了鷹眼鏡,欣賞起窗外的塞外風光來。
南邊正值春季,北境卻已下起雪來,白茫茫的大漠綿延萬里,一望無際,甚為壯麗,遙遠的地平線盡頭,隱約透出大片大片城池的輪廓,星羅棋布,城池中心最大的城樓猶如一個巨大的黑色三角形穹帳,神秘,森然而雄偉。
十年前,我曾進攻過魑國的皇都,卻不曾攻克,如今重踏此地,頭上戴著魑王贈予的荊棘王冠,心中難免有些激動。
想起翡炎予我的預言,更是感慨。蕭獨本該是顆禍星,冕國國祚本要因他而亡,沒想預言竟未應驗,反而恰恰相反。
與他相知相惜,如今看來,真可謂是命中有幸。
「嗯!」
「將軍,忍一忍。」
聽得白厲發出痛苦的□□,我下意識回過頭去,一眼竟瞧見他褲子褪到膝間,露出那私密之處殷紅腫脹,顯然飽受□□,他慌忙遮掩,我亦有些尷尬,忙轉過身,假作什麼也沒看見。
這個烏沙,定要讓蕭獨好好治治他!
我腹誹著,朝蕭獨的那架戰車望去,才發現他也開著窗,正望著我,見我發現,他便放下了帘子。
我滿以為是這小子又害臊了,隔了一會,又見他拿了塊木簡出來,上面龍飛鳳舞的寫著斗大的四字——夫君想你。
我難免失笑,取了紙筆,寫道:朕知道了,皇后。
剛放到窗外,垂眸一瞥,但見輦下越夜白辰瞠目結舌地望著我,急忙收了回來,心中慶幸沒被那些與樓滄有交情的將士們看見,否則他們見我與魑王這樣胡鬧,不知心裡作何想。
正如此想著,我便見一個金髮人影從蕭獨的戰車旁縱馬跑來,闖到輦前,將一個東西遞給了我的護衛,竟是烏沙。
我正氣他欺負白厲,將那東西接來一看,更是七竅生煙。
那東西不是別的,便是白厲的佩劍,可上頭被刻了幾字,是魑語,我辨不得是什麼,但想也多半知曉是什麼意思。
猶豫了一下,我仍是遞給了白厲:「烏沙……還你的。」
白厲看也不看,將佩劍仍到一邊,臉色卻明顯一紅。
他這麼一張冰冷如霜的面容,臉紅起來竟煞是誘人。
我忽地明白了,為何烏沙會對他霸王硬上弓。要想征服白厲這麼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不使些強硬手段,還真有些難辦。
「陛下,當真信得過攝政王,如今的魑王甘願俯首稱臣?」
白辰的聲音從後傳來,有些虛弱。
我回過神來,點頭道,「愛卿有何見地?」
「魑王生母的事,陛下以為瞞得過去嗎?」
我笑了一笑:「魑王生母未死,此事,朕已與他冰釋。」
「那便好,」白厲鬆了口氣,「臣還擔心,此事會是個禍患。可是,陛下打算以後如何統治魑國?冕京距離魑國十分遙遠,怕是,陛下鞭長莫及,還得讓魑王來替陛下分憂罷?」
我心下一沉,微微頜首:「你倒是考慮得周詳。如今霖國大軍尚橫在前方,考慮這個,為時尚早。」
如此說著,我心裡卻也清清楚楚,要想長治久安,讓蕭獨替我統治西域再適合不夠,可若如此,我與他當天各一方,該如何排遣無休無止的思念?他會願意么?我又當如何抉擇?
三日之後,我與蕭獨依計劃行軍,他在魑國皇城之外素有「冥界大門」的流沙之域設下埋伏,率一支精銳騎兵與霖國主力正面交鋒,佯裝敗逃,誘敵深入,將其圍困之後進行圍剿,而我則率兵突襲其守城的後備軍隊,斷其水源,燒毀糧倉。
不出十日,我便率兵攻進了魑國境內,一路勢如破竹,攻城略地,深入魑國皇都,來到那巨大的通體漆黑的城堡之下。
硝煙漫天,疾風獵獵,冕國火紅的旗幡像一簇簇烈焰燒遍了魑國的城道,如燎原之勢,我心潮澎湃,仰頭朝上望去。
收服魑國,這是父皇——或者該說是我的養父,一輩子也不曾達成的目標。他大抵怎麼也想不到,我這個被他曾想斬草除根的孽種,竟只因養大了一隻小狼崽子,便拿下了魑國。
如此想來,我倒是陰差陽錯,遂了自己當初的算盤。
城門在攻城錘的擊打下寸寸崩裂,卻還有不少守軍負隅頑抗,我命白厲與越夜率弓兵攻上城牆,解決掉上方防守的弩兵,親自率重甲騎兵陣破門而入,與守軍進行正面廝殺。
守軍節節敗退,我徑直攻到魑國王宮之下。
我在軍陣之後,觀看戰況。
在王宮巍峨的高台上,密密麻麻的衛兵包圍中,站著一個年長的女子和兩個年輕的男子,都是身披大氅,頭戴華麗的氈帽,一副蠻人貴族打扮,應是太后與兩位王子。
在他們身後的黃金王座上,還坐著一個披著頭巾的紫袍男子。
當我用鷹眼看清他的樣子的一剎,我不禁愣住了。
那竟然,是蕭瀾。他沒有死?
「陛下,臣有要事稟報。」
輦下,有人輕喚,竟是白辰。
「何事?」
「請陛下過目。」
白辰雙手托起一個絹帛,走上前來,我不知是什麼,伸手去接,但見眼前寒光一閃,一把匕首抵住了脖頸。我大驚,見白辰抬起頭來,眼眶泛紅,溫潤的神色卻凝結成了堅冰。
我眯起雙眼,聲色俱厲:「白辰,你知曉你在做什麼?」
「陛下,對不起。臣罪該萬死。但臣……不想看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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