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謀食
「再堅持兩日, 待父皇離開, 皇叔便可不用起早床了。」
蕭獨笑了一下,將我扯過去,用腿給我做枕。這姿勢太親密,我不自在地撐起身子,卻嗅到一股清涼的氣味, 精神一振, 瞧見他手裡拿著一枚綠色的草藥香丸, 同時, 我注意到他的拇指上戴著一枚貓眼石扳指,才想起他之前送我的款式相同那枚,因他手指較我粗,扳指也大些,那日回去后便被我放了起來,再沒戴過。
見我盯著他的扳指看,蕭獨捉住我一隻手,揉了揉拇指處的繭:「那日送皇叔的扳指, 皇叔可是不喜歡, 所以不戴?」
我搖搖頭, 哂道:「尺寸不合罷了。」
「那我差人去改。」蕭獨低下頭,在我手背落下一吻,又抬起眼皮看我,似在提防我發火。我起了興味,懶懶舉起手中摺扇, 挑起他英朗的下巴:「就知道討孤歡心,這般可愛。」
蕭獨睫羽輕顫,他目光鎖著我,一對狹長碧眸里滿滿是我的影子,真真是入了魔。我將他的眼睛捂住了。饒是我鐵石心腸,也不敵少年人這樣痴迷的眼神,況且他生得極俊,是足以禍害人的。
蕭獨未拿開我的手,湊到我耳畔:「當真可愛?」
「可愛得緊呢。」我知他這會不敢怎樣,變本加厲,朝他唇上吹口氣:「若是待會上朝,你保住了孤的肱骨之臣,就更可愛了。」
我如此哄著,卻在揣測,若如白厲所言,此事有烏沙從中作梗,蕭獨是真正的幕後主使,是借刀殺人,翡炎的處境就非常危險了。我只能行緩兵之計,先保住翡炎的命,再另尋他人相助。
「若保住翡炎,皇叔賞我什麼?」
既然騎狼難下,我自然得繼續騎著。心一橫,我揪住他衣襟,笑道:「你想畫孤穿著龍袍的樣子……還是,一絲-不掛的樣子?」
蕭獨呼吸一凝。我放下手,他卻垂下眼皮,耳根泛起紅暈,像是做壞事被人抓了個正著的孩童神態,喉頭顫動了幾下,才啟唇。
「皇叔……你是不是知曉了?」
我一摺扇敲在他額上,輕佻地笑了:「光是自己亂想亂畫,總比不得真人在眼前。今夜,讓孤瞧瞧你畫技有長進沒有,嗯?」
蕭獨眸波暗涌,不置可否,呼吸卻明顯亂了章法。這不是裝出來的,他是真害臊了。是了,藏著掖著多久了的秘密,給我當面捅破,不害臊才怪了。但害臊歸害臊,他哪能坐懷不亂?
果然,他扯了扯領口,燥熱難耐似的,點了點頭。
我握緊摺扇,總算感覺找回了一點主動權,又在他心口一戳:「不過,要是翡炎人頭落地,孤可就沒那個興緻了。」
蕭獨抓住我握扇子的手:「我…儘力。我不便勸父皇,卻可向刑部施壓。」他嗓子都潮潤沙啞了,「皇叔,可別食言。」
——生怕我反悔了似得。
我眼皮一跳,晚上得讓白厲站門外守著才行。
「太子殿下,到皇上寢宮了。」
車輿緩緩停下,蕭獨將我扶起:「我要去向父皇請安,就送皇叔到此。今日大朝會,人多眼雜,皇叔要分外小心,莫露了破綻。」
我點點頭,將帽冠扶正,見他掀簾,我拽住他腰帶:「慢著。」
蕭獨回過身,我替他扣好衣領處崩開的一顆絆扣,又將他不聽話的捲髮理順。蕭獨攥住我手腕,直勾勾地盯著我嘴唇,欲言又止。
我心咯噔一跳,不待他來索吻,便要下車。腳剛邁出,就被他猛地撈住腰拖回車中。我被嚇了一跳,慌忙捂住嘴唇,這狼崽子親起人來連啃帶咬,若是臉上留了什麼痕迹,等會可怎麼上朝?
「獨兒,胡鬧也要看看地方……」
話音未落,我便覺衣領被撥開,後頸一熱,沾上灼燒的熱流。
我本能地躲避,被他扣住雙手,按在車壁上,十指交纏。
我感到他的唇齒緩緩張開,覆上我的皮膚的先是他濕潤滾燙的唇,繼而是尖尖的犬齒,而後是柔軟的舌,他叼住我的一小處頸肉,含在口裡細細的吮吸,像發動致命的攻擊前謹慎的試探,亦是在打上印記宣告他的佔有。愈是兇猛,愈是小心,近乎給人溫柔的錯覺。但僅僅是錯覺而已。我的身上沁出汗來,渾身輕顫。
我在與狼謀食。
覺察我顫抖得愈發厲害,蕭獨才鬆開嘴,替我拭去頸間汗水。
他手指一碰我,我就不自覺地打哆嗦,實在丟人得很。
「嚇著你了,皇叔?」蕭獨撥過我下巴,「可是我下嘴狠了?」
昨夜夢中模糊的情形清晰起來,我想起自己是怎樣在龍椅上任我的侄子征伐佔有,我未再與他糾纏,落荒而逃的匆匆下了車。
我步行前往九曜殿,官道上人流頗多,遠遠望去,已然排成了長龍。上至一品,下至九品,各色官袍,車水馬龍,群臣雲集。
我是頭一次走官道,階梯蜿蜒而上,每階狹密窄小,踩上去不過半個腳掌大,是為提醒在朝為官者要謹小慎微。我走得汗流浹背,體力不支,幾次險些摔倒,從這兒仰望九曜殿,我方才覺得這被我進出數次的殿堂是那樣巍峨宏偉,與皇權一樣,令人望而生畏。
艷陽高照,我不禁有些眩暈。
「難得舉行大朝會,不知這回有沒有機會進諫皇上……」
我循聲看去,是個綠衣五品,滿頭是汗,似在自言自語,見我在打量他,便朝我拱手行禮,卻不主動攀談,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終於體會到了身為臣子的心情。天子高高在上,是遙不可及的,若想聽見下方的聲音,需得走下帝台才行。我在位的幾年,著重建功立業,摒除政敵,卻忽視了不少應重視的問題,如今回想,實為我過於自負,未聽取忠臣之言,才給了蕭瀾可趁之機。
不過此時,卻不是傾聽下方聲音的時候,得解決當務之急。
我看了看四周,瞧見前方一身著一品紫色官袍的熟悉身影。任大司憲與太子太師的李修與翡炎乃是多年至交,同忠於我。
當年我還是太子時,他曾為我的少傅。他處事穩當,進退得當,這是蕭瀾上位並未將他除去的原因。如今翡炎有難,他定不會坐視不理,但局勢兇險難測,我需得與他商討商討才是。
借著白辰的身份,我順利地與李修說上了話,約定大朝會後見面。
大朝會上,蕭瀾宣布將監國重任交予蕭獨,並同時宣布了他對其他人的安排,與那日我在御書房聽見的無異,不過更加詳盡些。借北巡之機,蕭瀾升了一批,貶了一批,將他不甚信任之人在諸臣的名單中盡數剔除,才開始挑選隨駕的將臣與女眷。
隨駕的有蕭瀾的幾位心腹之臣與驍騎將軍,皇后烏迦,兵部尚書之女樓貴人,以及我那苦命的五姐蕭長歌——烏邪王死了,魑族王廷中卻還有其他王嗣可以娶她,我對此感到並不意外。
在新內侍總管的宣詔聲中,五姐緩緩的走進殿中。她穿著紅紗長裙,緋色羅衫,披一件雪狐大氅,露出雪白的鵝頸,梳著雲鬟,看上去仍是那樣高貴絕美,只是眉眼間添了幾分憂鬱,她懷抱著七弟取發為她做弦的箜篌,令我憶起了一去不返的少時歲月。
對比我三人如今處境,那時是多麼無憂無慮啊!
我一面感慨著,一面卻在盤算如何將五姐攥在手裡。
如此,七弟就會更聽我的話。
不如,讓白衣衛半路將五姐劫走,尋個地方藏起來……
朝會散后,我迅速離開了大殿,前往宮中的司樂坊,與李修相會。
我被軟禁近六年,雖有通過翡炎與他獲悉彼此情況,但自退位后見面還是第一次。久別重逢,他仍如以前那樣風姿卓絕,如世外高人,待我卻十分恭敬,想是三言兩語之中便已認出我是誰。
他曾身為我的太傅與輔臣,對我甚為了解,我自然瞞不過他,也無意隱瞞,直接挑明了來意,要他竭盡全力保住翡炎的性命。
「皇上毋需憂慮,此事皇上不說,臣亦當全力以赴。翡大人在朝中德高望重,且神官生死,關乎國運。若要審神官,必先舉行告天之禮,定能拖到平瀾王北巡離宮,到時翡大人便可借神諭說出冤屈,而臣與其他幾位內閣學士聯合進諫,逼太子徹查幕後之人。」
琴聲潺潺,李修清冽的聲音不急不緩,使我心緒平緩下來。
我道:「朕懷疑此事是太子一手操縱,李卿需謹慎行事。」
李修長眉微蹙,指法稍稍加快:「可翡大人曾力捧太子,太子尚未即位,只是監國,為何就要急著恩將仇報?」
我嘆口氣,面對李修,總算能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現在朕也不太確定,只是懷疑。翡炎是朝廷中流砥柱,牽一髮而動全身。若真是太子,他對翡炎下手的因由,應跟魑國有關……」
「魑國?」
「太子私下與魑族刺客來往甚密,又是蠻人混血,朕懷疑……」
李修彈琴的手一凝,琴聲戛然而止。
「皇上懷疑太子心向魑國,想借監國之機,動搖冕國根基?」
我伸手按住顫動的弦,點了點頭。
「如若真是太子,皇上想怎麼做?」
「蕭瀾即位后,你大司憲之位雖形同虛設,但明面上,仍有權職行監察之責,是不是?先皇賜你的尚方寶劍,可已鈍了?」
李修心領神會,一雙細長眼眸中隱現光亮:「尚還鋒利。先皇托臣護皇上周全,上可斬逆臣,下可斬叛將。當年平瀾王進宮之時,臣這尚方寶劍本該出鞘,只是他登基得太快,臣失去良機……」
「太傅教訓得是,是朕錯了。」我攥住他手腕,「當年情景,歷歷在目。忠言逆耳,是朕自負輕敵,以為平瀾王不過是個窩囊廢,誰知狼子野心….……追悔莫及,這次,斷不會重蹈覆轍。」
李修頜首:「臣不日就去東宮,自薦為太子賓客。」
我眯眼一笑:「好,有李卿在,朕便安心許多。」
從樂坊出來,我心神甫定,抱著李修贈予我的琴,行至宮道,往寒淵庭的方向走,打算去那兒見蕭煜,以托他約見七弟一面。
不想走了一會,便迎面遇見一隊人馬過來。
一眼看清那是何人的隊伍,我心下一驚,立即在道旁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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