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們現在就在水流更湍急些的河岸那一邊, 在距離河岸還有數百米遠的地方,獸人們就分散開來, 放輕步子, 以一種和他們壯碩的肌肉不太相稱的輕巧動作緩慢地接近著河道。
文卿和吉莉安在隊伍靠後的位置, 他們也和周圍的獸人一樣,微微彎下腰降低重心,盡量無聲無息地靠近河邊翻滾的白沫。
那些似羊非羊的動物非常警惕, 儘管獸人們的行動已經十分靈巧, 他們的逼近還是被其中一隻動物發現了:它昂起頭,綳直了細細長長的尾巴, 發出一連串「噗噗噗噗」的像是吐口水一樣的聲音, 隨著這道聲音的響起, 它原本悠閑自在地吃草踱步的同伴們幾乎同時抬起了頭, 把目光投向了河岸的這一邊。
或許在族群中它就是承擔放哨示警重任的那個,文卿記得它是那群動物中唯一一個沒有埋頭吃草的。在同伴走在走去地挑選更鮮美的草叢的時候,它一直筆挺地站在原地, 機敏地轉動著腦袋, 用它黑珍珠般小而圓的眼睛四處張望。
他忽然有些喜歡這個小動物,低聲問吉莉安:「那是什麼?吃草的那個?」
「帆羊。」吉莉安同樣也低聲回答他,「它們不太好抓,和小山鼠一樣只有一次機會, 抓不到就跑了。小山鼠的肉多而且好吃,雖然麻煩一點但是抓了很划算;抓帆羊就不太划算了,帆羊的肉很少, 又緊,不好吃——抓來玩倒是可以,我小時候也玩過。」
文卿想不出來帆羊要怎麼抓來玩。
說它們似羊非羊,是因為這些動物雖然大致看上去和羊差不多長相,比例卻很奇怪:它們的身軀佔據了身體的絕大部分,頭很小,脖子很長,跟長頸鹿似的;四足卻又粗又短,而尾巴又細又長。
長得倒是挺可愛,或許是抓回去像寵物一樣養著玩?
文卿想著,又在河岸邊仔細端詳,卻沒有看到他們打獵的目標。
「你找不出來的。」始終在注意他的吉莉安趁機涼涼地說,「小山鼠不動的時候和石頭沒什麼區別,你再怎麼厲害,也沒辦法在石頭堆里找一塊沒見過的石頭。」
「那你們怎麼把它們找出來?」文卿問。
吉莉安學文卿那樣聳了聳肩:「我們不找。」
她話音才剛落,獸人們就一改緩慢接近河岸時的小心謹慎,紛紛呼喝著向前奔跑起來。
他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腳掌跺在地面上,地面震動得像是有成千上萬頭駿馬同時賓士,即使是呼嘯的濤聲也遮攔不住他們的腳步和叫喊。
帆羊們幾乎立刻就對此做出了反應,它們猛地奔跑起來,速度還真是不賴,而後它們往地上一蹬,跳離了地面,文卿正想說就這麼往地上一跳有什麼作用,就看見它們緩緩地……張開了翅膀?
文卿:!!!
他一時間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這帆羊怎麼可能飛得起來?不合理啊!
任何一種能夠飛翔的物種,除了可以操縱元素幫助飛行的魔獸以外,都有著小巧的適于飛翔的體型,以及和陸地動物完全不同的骨骼肌肉結構,而這群帆羊,他敢以他小時候接受過的所有繪畫技巧訓練和他刀解了無數種動物的經驗發誓,這群帆羊,根本就沒有適合飛行的身體!
看看它們肥壯過大的身體,還有它們肌肉緊實的腿部,沒有任何一種可以飛翔的普通動物會擁有這樣的身體和腿,而它們是絕對沒有調用元素飛行的,這一點他也敢保證。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驚愕過後文卿就被好奇俘獲了,他凝神打量著帆羊,這才發現了玄機,這些帆羊身上打開的其實並不是翅膀,而是它們的身體本身。
它們能把身體壓縮成薄膜那樣的厚度,然後展開,形成類似船帆的結構,僅僅是在最中間有一小塊鼓起來的位置,大概是它們留給內髒的空間。它們並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飛起來的,而是在奔跑過後藉助風力漂浮在半空中,滑行一段時間之後再落到地面上,隨後繼續奔跑,重複之前的舉動。
它們細細長長的尾巴也能攤開,延展出相當驚人的表面積,像一把薄薄的扇子,或者是鳥雀展開的尾羽。
和鳥雀尾羽的作用幾乎一樣,帆羊用它們的尾巴來調整方向和飛翔高度。
「帆羊養著挺好玩的,把它們的四個腳綁起來,繫上一根長長的繩子,然後找個風大的地方把帆羊扔出去,」吉莉安比劃了一個姿勢,「它們會飛得很高很高,只要風不停,它們就必須一直待在天上,除非你往回收線!」
「哦……」文卿說。
帆羊可以用來放風箏啊,原來是這個玩法,他想,雖然聽著挺歡快的,又莫名覺得有點可憐。
然而再一想到他看到的那雙黑溜溜的小眼睛,可憐又漸漸變成了可笑。
「小山鼠動了。」吉莉安突然說。
文卿立刻把注意力放回了另一邊河岸上,正如吉莉安所說的那樣,受到獸人們的驚嚇后,一直安靜趴伏在淺水區的小山鼠們有了動作,那也是唯一的動作。
它們毫不猶豫地後腿一蹬,躍進水中。
這一舉動暴露了它們的位置,將它們和它們身周的環境區分開來。
可有什麼用啊?文卿想,它們暴露的時間那麼短,真的能在那麼遠的距離里被擊中?
短短數秒內獸人們已經跑到了激流邊的草荇和淤泥上,他們的動作再度輕巧起來,急速奔跑中他們的身形沒有受到地形的絲毫影響,文卿注意到他們的腳掌觸地面積始終極大,而且一觸即離,只在淤泥上留下了很淺的印痕。
獸人們衝進了水流里,而這時候,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小山鼠躍進水中。
文卿稍微有些擔心剩下的小山鼠數量太少,但他很快就發現這裡小山鼠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儘管已經有大批的小山鼠成功逃脫,在它們的身後,卻依然有大量的小山鼠被那些比它們更接近深水區的小山鼠堵住,還沒能離開淺水部分。
這些沒能離開的小山鼠開始躁動不安,它們挪動著腳蹼,並因此暴露了行蹤。
咻——
跑在最前面的那個獸人用力擲出了手中的長矛。
長矛的棍身在半空中發出清晰的空氣摩擦聲,它高高地飛躍過這條足有二三十米寬的支流,一直飛到快到河對岸的時候依然不減頹勢,綁在長矛頂部的那把小刀依然刀尖朝上,在半空中折射出閃電般的光。
這可真是太炫了,文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道光想,尋思著要不要給自己弄一把長矛,因為把它扔出去的時候真是帥!
不過想想還是算了,長矛他又不會使,而且用長矛做武器他就該穿軟甲或者輕盔甲了,哪個吟遊詩人會那樣穿?忒不務正業。
說起不務正業,最近他好像真的很不務正業啊,吟遊詩人該乾的事情沒幹過幾樣,就給吉莉安唱了兩句歌還把小女孩兒給唱懵了,給吉莉安彈了首琵琶講了個故事,可因為時間晚了,琵琶也沒彈幾下。
稀里糊塗地想了半天,他的思緒才回到正軌,心想長矛扔得這麼高這麼遠,帥是帥,可是要怎麼擊中小山鼠?
下個剎那他就知道要怎麼擊中了。
那支長矛不僅吸引了文卿,同樣也吸引了獵物的注意力。接近深水區的小山鼠們跳水的動作越發快了,而更多的小山鼠們還是被堵在了後方。
小山鼠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它們和別的鼠類的兄弟姊妹有著巨大的不同,唯獨繁殖能力在同族中平平凡凡毫不起眼,大概也就一年三窩、一窩十多個的樣子——在鼠類中這樣的繁殖力可排不上名號,但委實也不算慢了,因而稍成規模的小山鼠族群里都有數百上千的同類。它們挨挨擠擠地聚集在河岸邊,不動的時候還好,一動起來,就是一團混亂。
眼看著短時間內沒辦法逃開,躁動不安的小山鼠們終於有一個禁不住刺激,冒險從淺水區一躍而起,妄圖跳過前方攔路的同族,而那被擲出的長矛竟恰好迎上這隻跳到半空中的小山鼠,長矛上的尖刀捅進這隻小山鼠的身體,像是熱針在膠質上扎孔一樣,毫不費力地將它捅了個對穿。
從它的身體里飛出后,這支長矛竟還如慢動作般往上攀升了幾秒,在空中畫了個圓弧,然後直直地落下來,將剛好處於長矛下方的一隻小山鼠釘在了地上。
這一系列變化在瞬息間完成,流水帶走了從死去的兩隻小山鼠傷口裡湧出的血水,彷彿絲絲縷縷的紅絲帶順著水流飄過。
彷彿受到了死亡的刺激,剩下的小山鼠們癲狂起來,後方的小山鼠們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它們前仆後繼地從淺水躍到半空,試圖逃離死亡的命運,然而它們卻不知道,越是急迫地躍出水面,死亡就和它們越是接近。
獸人們此時也大多都衝到了水流中,無數長矛自他們的手中擲出,每每都能精準地刺中某隻跳到半空中的小山鼠,他們對於小山鼠跳起來的軌跡是如此熟悉,對於小山鼠們位置的預判又是如此準確,多數小山鼠都是自己撞上那支奪走它性命的長矛的,這場景,看上去就像是這群小山鼠前仆後繼地上前送死一樣。
獵物們在半空中受傷和死去,鮮血從半空中落下來,淅淅瀝瀝,猶如一場紅色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