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太陽已升起了一個圓弧, 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愛麗絲小心翼翼地把木桶放在土地上稍平坦些的地方,雙手撐在木桶的把手上休息了一會兒, 又艱難地將木桶舉離地面,用整個身體的力量推著木桶,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一節路。
粗礪的砂石和黃土很磨腳,愛麗絲默默忍耐著,期待她長大后,腳上能如村子里的農人一般長出刀石不侵的厚繭。
她年紀還小,因為從出生起就沒有吃飽過,長得細細瘦瘦的。木桶抵得上半個她那麼高, 三個她那麼壯, 每當她用小胳膊舉起它時都有種驚人的視覺效果,總讓人懷疑木桶會不會壓斷她后傾的脊柱。
儘管她看上去十分吃力,但桶中其實只裝了還沒半滿的水, 而至少要十來桶水, 才能裝滿一個水缸。
今天不知道多久才能把水缸裝滿,愛麗絲想, 在休息的間隙回頭望了望逐漸蘇醒過來的村落。她不害怕來回很多遍打水,但卻很害怕路過生機勃勃的村落。
平常她都半夜起床去打水,那時候天上懸挂著很圓很亮的月亮,習慣月光以後, 她也不覺得周圍黑得厲害。
夜晚的天空藍得很深,地面和樹木也和天空一樣藍得很深,只有影子是黑色的, 可樹木的影子稀薄得像是一層浮灰,所以也稱不上可怕。
夜裡村中的人都睡著了,那些零零散散的房屋下有很濃的暗影,寂靜得如同墳冢。
她覺得那是整個村子最可愛的時候,除了蟲子的叫聲以外沒有一丁點聲音。
天天都是那樣,她會在夜裡提著水踩過村中的小徑,小徑在人們常年的踩踏中變得平整緊實,赤著腳走上去可舒服了——愛麗絲想不出什麼比喻,她只知道踩在那上面比躺在床上還要舒服。
今天那麼晚起床是一個意外。
母親在昨日過世了。
多年來母親的身體一直都很壞,最虛弱的時候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即使愛麗絲不願意深想,也知道母親陪不了她幾年。
這一天終於來了。她只覺腦子裡一片空白。她血液里的熱度彷彿也隨著母親一同冷卻了。
她花了太長時間處理母親的後事,只靠一把斧頭,費了不少力氣,才在依傍著小屋的荊棘林中開闢出一片空地。泥地干硬時比石頭還要堅硬,她用光了水缸里的水來軟化泥土,才挖出足夠容納母親的墓穴,將母親安葬,然後一頭栽倒在床上。
畢竟太年幼了,過度的疲倦讓愛麗絲酣睡到凌晨才清醒,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匆匆地帶著木桶去打水。
村子里隨風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嘈雜。
愛麗絲太習慣和依賴夜晚的寧靜,因此對聲音十分敏感。她聽到那些嘈雜里屬於孩童的嬉鬧,咬了咬嘴唇,下意識地加快了挪動的速度。
太陽越升越高了,大半輪都露出了水平線。它是那麼溫暖,可卻絲毫也照不到她身上。
愛麗絲從昨天起就沒有吃過東西,又累又餓,然而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孩子還是追上了她。
「醜八怪醜八怪!」他們都比愛麗絲高,跑跑跳跳,圍繞著愛麗絲卻不靠近她,大聲歡笑,「醜八怪!」
「喂!爛泥巴!」稍微年長些的孩子沖愛麗絲扔了一個石子,「你長的這麼噁心,以後誰敢娶你啊?不如嫁給我家的豬好了,可以住在豬圈裡……記得多生幾頭小豬!」
這話一出,又是一陣快樂的鬨笑。孩子們的臉蛋紅撲撲的,因為能這樣放開大笑的機會並不多。
他們蹲下身,爭先恐後地從地上撿東西砸向愛麗絲,氣氛猶如歡快的海洋——孩子們的笑聲明亮又清脆,太輕鬆也太快樂,小石塊小樹枝在半空中劃出高低錯落的弧線。
那些攻擊力不足的武器凌亂而無力地砸在她身周,滾落下來,在她腳下匯聚。
有些沒有砸到她的石塊兒砸進了木桶,「咕咚」一聲,濺起清脆的水波。
愛麗絲將自己釘在了原地。
她死死抓著木桶的把手,把渾身力氣都傾注到上面,用力到脖頸上暴起了青筋。她的呼吸急促起來,頭暈目眩、昏頭漲腦,胸口一陣悶痛。酸水被抽搐的胃部忠實地擠壓出來,順著喉管上涌,可愛麗絲只覺出口中濃郁的腥甜。
然而她沒有對那些侮辱的話做出任何反擊。她承認那些孩子說的話,醜陋於她而言是生來所帶的原罪。
她曾在星輝下的井口見過自己的面孔,那張臉像行將就木的老人一樣堆滿了褶皺和斑紋,生著野獸般的粗硬鬃毛,鼻孔外翻,黃髒的亂牙呲出嘴唇,而她因為牙齒難以閉合的嘴唇邊永遠有未凝固的腥臭涎水。
只看了一眼,她便幾欲作嘔。
除了母親以外誰都會噁心這張臉,甚至母親對她也顯得十分喜怒無常。她還小,但她完全能夠理解母親,因為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噁心。
愛麗絲閉上眼睛,不去看,不去躲,她知道圍住她的人不會真的對她做些什麼,把四周能夠扔向她的東西扔完后他們就會離開。
他們都不是壞人。愛麗絲想,是她太丑的錯。
她有一顆動物的頭顱,誰會喜歡她呢?那些圍住她、沖她吐口水、辱罵她的人都不壞,她知道。他們並不真正為難她,現在做的這些事不過是出於取樂。
很久以前被這麼對待的時候她還會試圖尋求母親的安慰,但母親只是告訴她,那些欺負她的人其實並沒有惡意。真的有惡意的人會讓她鮮血淋漓,而這些孩子甚至沒有讓砸向她的東西擦破她的皮膚。
「……你和他們不同,愛麗絲。你和所有人都不同。你不能讓他們像對一個人那樣對你。」母親說,側著頭沒有看她。
他們都沒錯。她從小就明白這一點,他們只是討厭她,厭惡她長得太丑。
愛麗絲死死埋著頭站在原地,靜靜等著,直到孩子們無趣地離開。他們離開后很遠,她還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
但那些人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她鬆了口氣,慢慢活動一下已經僵硬的身體,用腳掃開堆在她腳下的石頭枝葉,重新提起木桶,拖拽著走向孤零零坐落在村落邊緣的小屋。
在她身後,太陽完全升起。
文卿就是這時候接近這個村落的。
他停在樹梢,凝神遠望。這村落坐落在平原地貌上,稀疏的小屋擋不住地平線——它在視線盡頭平直地鋪開,而淺金色的日光肆意縱橫,正與地平線難捨難分地糾纏。
沒有去過草原的人永遠想象不出地面能有多開闊,天空又有多廣博。它們遠超於視覺的極限,就好比人們哪怕窮極目力,也找不到世界的盡頭。
它們甚至會宏大壯闊到超越意識的地步,渺小的生靈不能看得太久,因為一旦看得太久,就會被它所佔據。
你會目眩神迷,心馳神往,為它們神魂顛倒,賦予它們象徵意義;你會發現沿著某條路一直走,就能抵達天際和永恆。
但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就已經晚了。文卿想。該完的人早就完了,他屬於草原,屬於山脈,屬於精靈王……唯獨不屬於他自己。
不過這是難免的,既然他在身為一個碗的時候就妄想往自己的身體里塞進一片海。
他嘲笑自己,並不難過,反而有些自豪。他在枝葉間跑動起來,猶如風融化在風裡。
飄浮在半空中的花瓣也不會比他更輕盈,水面被吹拂的褶皺也不會比他更具有靈韻,但花瓣和柔波又太嬌弱和易逝了,遠比不上他的熱烈、豐裕、強壯有力。
他在最後一顆鬱鬱蔥蔥的樹上停下。
早晨的薄霧中,陽光的灼目感被稀釋了,濃色轉淡,便顯得尤為清麗婉約。
文卿靜靜地望了一會兒,從樹上跳下來,將眼神滑落到地面上。
愛麗絲聽到一陣陌生的風聲。
她熟悉村落里每一個人的腳步聲,熟悉他們習慣的速度所席捲的細微的風,而那個聲音是如此陌生,她從未聽過。
愛麗絲立刻機敏地停下腳步。
但她沒有去看陌生聲音傳來的方向,而是站住了,深深地埋下頭。
文卿慢慢走近她。
太陽剛剛擺脫地面,橙紅的圓盤外鍍著一層金澄澄的浮光。
那陽光下的世界美妙到令人神迷,而巧妙到不可思議的是,愛麗絲正站在圓盤裡。
她嬌小得像是一隻白鼠,在太陽的掌心裡瑟瑟發抖。橙紅色的光熏得她赤.裸的上身和雙腿染上嬌嫩的暈紅。她的面孔低垂著,可睫羽又長又密,像是求偶期琥珀色鳥兒招搖肆意的尾羽,吸引了文卿的視線。
文卿看了她很久。
「你為什麼不抬頭啊?」他很小聲地問她,但沒有靠近,像一個有經驗的獵人不靠近受驚擾的小動物。
愛麗絲不說話,緊緊握著木桶。
文卿也就不問了,安安靜靜地等待起來。
他的氣息淡淡地融進了周圍,愛麗絲垂著頭,屏住呼吸細聽了半晌,到底還是慢慢抬起頭,睜開眼來。
她睜大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文卿:
1.最喜歡的虛擬角色是哈利·波特。
2.最喜歡的作者是阿瑟·克拉克。
3.最喜歡的漫畫是《蠟筆小新》。
4.最喜歡的花是玫瑰。
5.最喜歡的顏色是金色和銀色。
6.最喜歡的食物是糖果。
7.最喜歡的藝術家是梵高。因為媽媽最喜歡梵高。
8.最喜歡的人是媽媽。
9.最喜歡的音樂家沒有。
10.泛性戀。俄狄浦斯情結。
11.天性熱愛女人(孩)。
當我發現這兩天收藏居然在漲的時候……我是很震驚的……
請問你們都是抖M嗎?可我不是抖S啊。
怎麼辦,我好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