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而在特蕾莎徹底離開之後, 不出她所料的,文卿露出一個大大的、興奮的笑容。


  他轉過身, 以一種一場愉快的語調詢問說:「晚上好啊鎮長,您為什麼沒有參與今天的晚宴?」


  那位不知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大廳里的接待者又悄無聲息地從暗處踱了出來——顯然,在法師塔的大廳里有那麼一個角落,能夠讓這位初階法師完美地隱匿自己的身形。


  文卿差點兒就被他騙過了,這不奇怪,雖然他是個聖階,但他一向不怎麼使用自己的領域。那種全然掌控一切的感覺對他來說太過安全,而安全啊勝券在握啊之類的辭彙, 通常都意味著很沒意思。


  看在隨便什麼的份上。他想。我再也受不了沒意思的時間了。


  鎮長在距離文卿大概兩米的位置處停了下來, 禮貌地沖他微微頷首:「夜安,閣下。」


  從外表看,他的年齡介乎於三十歲和四十歲之間, 正值青壯年, 偏瘦的體型讓寬鬆的長袍顯得有些空蕩。讓文卿覺得尤為親切的是,這位鎮長先生有著黑色的長發和黑色的瞳孔, 在民族大融合以前,他的先祖就有那樣深邃和純粹的黑眼睛。


  他曾經在各種影像資料里見過那時候的華夏人,即使是在他們之間,這樣純粹的黑眼睛也是極為少見的,

  「呃。」文卿說,不自覺露出一個微笑,「你非得這麼說嗎?『夜安』?『閣下』?我覺得晚上好要好聽一點, 而且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對吧?」


  「如果您確實感到不適的話,請您稍微忍耐一下。這是必要的禮節,閣下。」鎮長波瀾不驚地回答道,「關於我沒有參與聚會的原因,顯然,是為了這次對話。」


  「對一個吟遊詩人還需要什麼禮節。」文卿聳了聳肩,但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和他糾纏下去,轉移了話題,「你不好奇我為什麼知道你是鎮長嗎?」


  「您知道很多東西。許多大事。基於這樣的前提,您知道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也不值得吃驚。」


  文卿就嗤嗤地笑起來,帶著他一貫的狡猾的得意:「好吧,鎮長先生。你想要和我說什麼?」


  「據說您對沃彌德瑞克火山報以了極大的關注。」鎮長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措辭,「鑒於您的慷慨,恐怕您不會拒絕向我們提供一些……信息。」


  「哦!」文卿驚喜地挑起了眉梢,「你們已經發現火山有問題了嗎?」


  他滿懷期待地看向鎮長,然而鎮長卻忽然沉默下來。


  「……閣下,在您告知之前,我們沒有任何發現。」他有些艱難地說,「假如我沒有理解錯誤,您的意思是說,沃彌德瑞克火山還有除了『在某一天猛烈爆發』之外的問題?」


  文卿失落地低下頭,用腳踢了踢地面:「我以為你們至少有一點點了解……結果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好消息是,你們擔心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這座奇迹火山絕對不會猛然爆發,那不是它存在的意義。你們反而需要擔心有一天它消失了該怎麼辦。」


  「那麼壞消息是?」面對這樣的質疑,鎮長眉眼不動,活似什麼也沒發生似的。


  如果不是他接話的速度太快,文卿還真會以為他像看上去那麼冷靜。


  「壞消息和它存在的意義有關。」文卿說,「我有幾個猜測,但是還不敢肯定。」


  鎮長懷疑地看了他一會兒,好像想說些什麼,又迫於某些壓力忍住了。


  他最終擠出一個僵硬的笑來——文卿不喜歡嘲笑人,可這位鎮長的笑臉簡直就像是一張幹掉的橡皮泥臉被硬生生捏出一個笑容,有著扭曲的唇形、滑稽地鼓起的蘋果肌,以及怪異的眼角紋。


  好在鎮長只是笑了一下就恢復了冷冰冰的表情,文卿覺得鎮長這樣冷著一張臉看上去比他笑起來要友善很多。


  然後重新友善起來的鎮長說:「為了附近所有人的安全著想,假如您不介意,我想請您再去沃彌德瑞克火山一趟,以便驗證您的猜測。」


  「你以為拉出所有人的安全我就會同意?」文卿饒有興緻。


  他歪著頭欣賞了一會兒鎮長面無表情的臉,直到氣氛有些緊張起來,才慢條斯理地回復道:「我當然不會同意——這樣很沒面子。」


  鎮長從中聽出了周旋的餘地。


  「如果您有任何為難,或者需要幫助……」


  他被打斷了,打斷他的人說:「你不覺得吃晚餐的時間到了嗎?」


  鎮長終於露出愕然的神色來。


  鎮長的府邸是一座城堡,活生生的城堡——這麼說好像有點不對,不過領會含義就行——典型的獸人風格,城堡由大塊的灰岩砌成,那些岩石完全沒有經過挑選,不規則地被煉金產物粘連在一起,每一塊岩石都有各自的顏色和斷面,看起來就像積木堆成的建築,然而城堡本身不可忽視的高大和巍,讓人不禁覺得這城堡自有一股粗獷的厚重。


  管家等在門口迎接晚歸的主人。他看上去比鎮長還要小上一點,黑白的貼身裝束妥帖而又精幹,戴著白手套,滿臉都是溫和且讓人覺得值得信賴的笑容,口袋上露出閃閃發光的懷錶鏈。


  文卿的到來並沒有讓他露出任何異樣,反而微笑著,接過了文卿脫下的披風,暫且摺疊好了掛在手臂上。


  接著他聽到這位年輕的客人誠懇的請求:「你好,管家先生。能請你看一下懷錶嗎?」


  「您是說?」


  「看一下懷錶。」客人說,他的嗓音壓低了些,儘管在他身邊的鎮長絕對能夠聽到,但他還是以一種有些鬼祟的態度低聲形容,「就是把你的懷錶拿出來,然後你看一下,然後你再合上表收回去。」


  不明所以的管家照做了。


  他將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滑進上衣口袋,再拿出手來,這一過程流暢自然,幾乎沒有停頓。懷錶是銀制的,直徑大約五公分,在一個身高足有一米八往上的成年男人手中,它顯得十分小巧,更何況管家握著懷錶的手勢極為好看——他把懷錶放在掌心裡托著,拇指按壓打開懷錶,而其餘的手指曲起支撐,猶如銅雕里異常優雅和纖細的枝莖。


  銀鏈條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像是一縷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


  「哇哦。」文卿輕聲感嘆,「帥呆了。」


  管家把懷錶放進口袋,看向他的主人,臉上浮現出恰到好處的茫然和徵詢。


  鎮長只是——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略有些疲倦似的,他搖了搖頭。


  「去準備一桌大餐。」他簡單地說。


  整座城堡的僕人都為這句話中行動起來。廚房裡未經熄滅的火苗被幫廚燒旺了,鋒利的廚刀被廚娘取出,無數珍貴的肉類和存放在地窖的果蔬被源源不斷地運送到主廚手中,壯實的僕人從井中取來大桶大桶的水傾倒進水面不斷下降的蓄水桶,鍋爐燒開的水蒸氣和咕嚕咕嚕的沸騰幾乎阻礙了交談,數十近百個僕人們喧鬧著,端著、拎著、抱著各種工具走來走去,忙碌或者假裝忙碌。


  他們很快便將文卿期待的食物端上了餐桌:

  現烤的白嫩的麵包片,配裝在小碟子里的紫黑色果醬和黃金色蜂蜜;先後呈上來的裝在大圓盤裡的水煮綠色、藍色、白色蔬菜,黏糊糊的加了不知道什麼蔬菜的肉湯,賣相一般,但聞起來還挺香;餐桌中央是大量的熏魚,煮熟的肉乾,還有油煎的鮮豬肉;炒豆子和燉煮得爛爛的蔬菜放在一個盤子里,正中由煮雞蛋分隔;表面覆蓋著一層雪白糖霜的果餞被擠擠挨挨地放在高腳盤裡,擺在稍遠一些的地方。


  最後擺在文卿面前的是一杯蜜酒,非常熟悉的香氣,又清雅,又甜蜜。


  文卿眨了眨眼,在鎮長的注視下愉快地吃了起來。


  以目前的生活水平來說,眼前這一餐已經稱得上豐富多彩,而且味道著實也不錯。


  麵包片香軟而有嚼勁,果醬酸甜,蜂蜜里花朵的香氣簡直濃郁到快要溢出來了;水煮的蔬菜好歹還是加了鹽,有些清淡,但瑕不掩瑜,反而凸顯出蔬菜本身的清淡,嚼在口中清香撲鼻;熏魚有些硬,文卿嘗出了至少二十多種香料,就這一點來說廚師很值得敬佩;肉乾和煎肉都有股揮之不去的腥臊,不濃郁,忍耐著吃下去之後漸漸也能嚼出一點回味。


  鎮長全程看著文卿吃,一聲不吭。


  文卿吃飽了,一邊喝肉湯,一邊把那杯蜜酒推到鎮長的面前,和藹地說:「喝吧,你看你,太客氣了。」


  鎮長拒絕道:「這是給您準備的,閣下。」


  「叫你喝你就喝。」


  鎮長默默喝下了這杯蜜酒。


  「您同意去沃彌德瑞克火山了嗎?」


  文卿從肉湯里抬起頭,笑嘻嘻地回答他:「沒什麼同意不同意的。我就是為了再去火山一遍回來的。」


  他站起來,理了理衣襟,管家立刻拎著搭在手臂上的披風輕輕一抖,將它送到文卿的肩膀上,文卿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


  「多謝款待,吃飽之後我就有力氣啦!」他這麼說著,頭也不回地沖鎮長揮了揮手,走到窗前一躍而下。


  鎮長和管家在一桌子殘羹前沉默了一會兒。


  「抱歉,主人,請您原諒我的愚鈍。」管家說,「客人是從窗子上跳下去了嗎?請原諒我的失職,因為我實在是想不起來我們是什麼時候把窗子上的鐵欄拆下來的。」


  「沒有拆下來過。」鎮長回答說,「他恐怕是使用了什麼魔法道具。」


  他們又沉默了一會兒。


  「這位先生有些不同尋常。」管家說。


  「很多年來我們一直對事情有著統一的意見,但恐怕這一次不是了,親愛的丹尼爾。」鎮長說,「他何止是不同尋常。」


  「您是指?」


  「他要麼是瘋得厲害,要麼是病得不輕。」


  作者有話要說:  _(:зゝ∠)_好了,還是寫完了。


  心力交瘁,一章節花了五個小時了都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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