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說完這句話, 文卿就在心裡理了一下目前他發現的所有東西。


  首先,他從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蛇火蜥和火山中被封鎖住熱量的岩漿中推斷出, 岩漿本身內有乾坤。實驗證明,他的推斷沒有錯,這個被稱為「奇迹」的、從未停止噴發的岩漿確實暴露了經過非自然改造的端倪。


  它被納為一個巨大的、古老的魔法陣的一部分,為了解釋幾乎沒有多少外泄的熱量,和古怪的倒流,最大的可能是,火山中所蘊含的能量替代了「魔核」,成為這個魔法陣的動力源。


  想象一下, 在全世界最大的火山裡建造一個魔法陣, 掏空來自地核的能量,用神乎其神的技巧完美地利用自然形成的地理構造出必要的脈絡,將魔法陣的能源核心分散到每一個線條里, 最終形成的景象, 就是滾燙而又暴戾的岩漿像孩子一樣溫順地倒流。


  簡直就和用算盤來計算整個宇宙的星星並且最終成功了一樣。


  極端的傲慢!

  狂妄的炫技!


  「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麼嗎?」文卿忽的笑起來,轉向意識到什麼的特蕾莎, 「我猜你的老師一定是一位古法者,否則你對法陣的了解不會如此貧乏。說真的,如果你想選擇速成的辦法,一個高明的古法者作為老師遠遠不如你跟著佛侖學院的基礎課程走——古法者的傳承和速成教學沒有一點關係。」


  特蕾莎說:「你是個戰士, 但你好像很了解法師。」


  「我有不少法師朋友……古法者,法師,都有。」文卿聳了聳肩, 「對你們之間的差距略知一二。好吧,別這麼看我,不是略知一二,我知道的對你來說應該還算是超前。」


  「原來如此。」特蕾莎意味不明地說,既不是相信,好像也沒有不信,態度曖昧不明。


  用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來形容,法師就像是西醫,而古法者就像是中醫。兩者都有忠實的崇拜者,雙方都有著在魔法方面的巨大成就,並且它們的崇拜者都極為推崇自己的道路,將對方視為異端。


  前者已成體系,如同一片森林,每一棵樹都能獨立出來,所有道理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後者始終含糊不清,晦暗不明,像是一片海洋,每一滴水都不能離開整體。


  誠然所有關於魔法的部分都需要大量的積累和卓越的智慧,但前者相對後者來說依然算得上簡單粗暴。打個比方,法師通常都會選擇一個方向作為學習的重心,諸如專註於某一系的法術;古法者呢,他們什麼都要學,而且什麼都必須學好:法術、煉金、藥劑、魔法陣……所有涉及到魔法的部分都糊成一團。


  對了,在很久以前,古法者還是法師主流的時候,煉金師、藥劑師被視為不入流和上不了檯面的人物,因為只有遲遲無法進入魔法殿堂的一些「自甘墮落」的魔法學徒才會選擇將煉金和藥劑作為研究方向。


  但法師和古法者之間的關係又和中醫和西醫的關係不一樣。古法者的內心依然還存留著來自上古的高傲,他們鄙夷速成的法師,並且從來不吝惜表現出來,而法師們對此則通常都是默默忍耐——道理不用多說。


  顯然特蕾莎的老師在教導特蕾莎的時候非常不耐煩。他或者她甚至沒有告訴過特蕾莎一句經典的、被所有古法者奉為聖旨的話。


  「魔法是有生命的。」文卿凝視著石板說。


  特蕾莎還沒來得及咂摸這句話里的深意,就看見文卿飛快地叉走了石板上僅剩的最後一根肉條塞進嘴中。


  「美食麵前無朋友。」他居然還滿臉正經,「抱歉啦。」


  ……所以他到底是胡說八道亂來一氣,還是認真的?

  即使是特蕾莎也看不出來。


  這次的菜原材料通通取自周圍,而且岩漿也沒有什麼需要特別處理的,只要冷卻下來就會自動凝固成石塊,所以這塊地面最後應該會形成一個不太正常的小鼓包。


  這塊肉割得可不少,文卿估摸著傑克和特蕾莎大概都吃飽了,站起來拍了拍身上落下的浮灰:「美景看過了,美食也嘗過了,大概天也快亮了——在火山上看日出是個好主意對吧?看完我們就打道回府!」


  「你是領頭的,你來安排。」特蕾莎說,「如果我們還有辦法回去的話。」


  「嘿!特蕾莎!」文卿大叫起來,「難道我是頭腦一個發熱之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嗎?傑克!我是這種人嗎?」


  傑克和特蕾莎都盯著他不吭聲。


  「……好吧我是。」沒有得到否定的文卿悶悶地說,踢了一腳地面,「不過我還是有計劃的。拉緊我的手。」


  他張開雙臂,特蕾莎和傑克面面相覷,他安撫地沖兩人笑了笑,就是他慣常的那種散漫和燦爛的笑容——於是兩人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


  眨眼間,他們便消失在原地。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了噴濺的少量岩漿、隨著岩漿一同吐出的黑煙和白色的水蒸氣,靜靜地灑在他們的面孔上。夜晚中無比醒目和輝煌的火山在白晝中低調下來,暗淡著,收斂了聲息。


  冰川卻在陽光下愈發華貴和璀璨,正如同新娘的紗裙上總是華光溢彩。


  他們正站在火山口,就在他們跳下去之前所站的位置。


  傑克喃喃道:「這不可能!你是怎麼做到的?」


  文卿心說我跳下去之前扔過兩粒珠寶,那可不是隨便扔的。其一是試一下他能不能在岩漿中用領域保護好它們,以此來評估他能不能在跳下去之後保護好自己並且控制自己究竟在岩漿的哪個位置,結果那兩粒小珠子被岩漿傳送走了;其二那兩粒珠子可不是純裝飾的,那不符合他的風格,它們是小型的空間傳輸裝置,精神力觸發,所以意識到它們被傳送走了之後他趕緊在火山口留下一個坐標點,剛好在跳進去傳送過去之後能用它們傳送回來。


  其實摘一個扔進去就可以,耐不住只摘一個寶石會讓圖案不對稱。這衣服不能不對稱,結果兩粒傳輸裝置扔下去,陰差陽錯之下,居然恰好能把傑克和特蕾莎傳送回來。


  至於他自己,聖域之後無論是法師還是戰士,只要精神力能覆蓋的地方,瞬移完全不成問題。


  但這些話就沒必要和他們說了,而且也不好解釋聖域的事。


  於是文卿便只是微微一笑。


  特蕾莎看了他一眼,罕見地沒有提問。


  他們在午時到來之前回到了傑克的家中,索格鎮依然帶著濃郁的獸人族特有的風情,粗獷,豪野,處處都有火山的細膩飛灰。這個時間段的街道上人流稀疏,他們穿過大門之後沒聽到繁雜的吵嚷,可對傑克來說,依然無異於一場重生。


  特蕾莎回房間休息去了,傑克卻坐在客廳里,自顧自呆愣愣地出神。


  「嘿。」文卿靠在門柱上說,「傑克,你怎麼了?」


  這個憨厚的熊人轉過頭看向他,問道:「你們今天就會走是嗎?」


  「這可說不準。」文卿把頭歪過來歪過去的,就是不消停,「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後天,沒準兒是大後天……誰說得清楚。」


  傑克沉默了一會兒,才斟酌著,慢慢說:「特蕾莎住的是我爺爺的房間。」


  「噢。」文卿揚起眉,站直了一點。


  是要講故事了嗎?他想,我喜歡聽故事。


  「我出生之後就沒見過父母,是我爺爺養大的。我爺爺是個木匠,他以前一直希望我能和他一樣學一門手藝,這樣也好養活自己。」傑克停頓了一下,大約是在整理思緒。


  然後他說:「一周前我爺爺去世了。」


  文卿點了點頭,表示「我明白了」。


  他望著傑克,那雙碧綠色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彷彿完全明了一般深切的悲傷。


  「對不起,我不太會說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處理好爺爺的後事,之後就不知道該做什麼了,跑到酒館里喝酒。」傑克說,「不過爺爺還活著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以後該做什麼。爺爺教過我做木活,我現在只有一個人,也能養活自己,但是,但是,爺爺死了。」


  「我很傷心。」他低聲說。


  文卿和他一起沉默了一會兒。


  「你知道我當時為什麼選你做朋友嗎?」文卿問他。


  傑克搖了搖頭。


  「我喜歡你的耳朵,圓溜溜的小耳朵,黑色的底色,內圈有一圈很小的棕色茸毛。」文卿把眼神放在傑克的耳朵上。


  傑克驚呆了:「是、是這樣嗎?我從來沒見過我的耳朵是什麼樣子的。」


  那對小圓耳朵不安地動了動。


  「不過這不是我選你最主要的理由,這只是我注意到你的理由。」文卿又說,「我選你,是因為在場的人當中只有你一個人坐著。大家都很高興,聊天吹牛胡扯一通,他們的心裡都沒有間隙,不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或者事停下來。」


  傑克傻乎乎地看著他。


  「難過的人容易被趁虛而入咯。」文卿說,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坐到傑克的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是真的卡了很久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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