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闆將兩杯麥酒送到了他們的桌前, 兩個足有人頭那麼大的豪杯「砰」地落在桌上,杯子里的麥酒晃動了一下。
「請用, 兩位大人。」老闆說,把托盤夾在腋下,沖他們致敬。
或許是出於對法師的尊敬,他沒有提及酒錢,而是又徑直回到了櫃檯后。
「惡。」文卿小聲說,「他居然把托盤夾在咯吱窩裡面。」
特蕾莎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你喝嗎?我的這杯酒都歸你了。」
「……理論上說我是不會生病的,所以喝了大概也不會有問題。」文卿略微躊躇,「但他們身上, 實在是……味道有些重。」
儘管酒館的老闆長著貓兒一樣的棕色耳朵, 面孔也稱得上孔武英挺,不過他裸.露出的多毛——好吧,那簡直不能稱之多毛, 那就是一個毛茸茸的手臂, 只是依稀能夠看出其下的健碩肌肉。
還有這些獸人身上的味道,老天, 根本不能簡單地用「體味」來形容,因為那是混合了腐爛的肉類、發酵的水果、隔夜的酒臭還有獸人本身就有的特殊腥臊后,根本不用聞的、一走進酒館就會覺得辣眼睛的「有毒氣體」。
「看看他們的衣服吧,這些骯髒的低級傭兵。」特蕾莎輕聲說, 「他們多久才洗一回澡?」
「唔,嗯,大約一個月一次?兩個月一次?」文卿說, 「格維西山地不缺水,但是水資源的分佈異常不均勻,多數城鎮里的居民都,呃,能不洗澡就不洗澡。再加上森林獸人本身的習性,他們有一種特殊的洗澡方式,就是用火山灰清潔自己。老實說,我覺得火山灰殺菌效果應該挺不錯的……」
特蕾莎為隨著文卿的訴說出現在眼前的畫面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就是,呃,洗完之後可能看上去更髒了,而且也不太好聞。」文卿說,「我記得有一個風系的小法術可以解決這個小問題?」
他意識到特蕾莎一開始進門冷淡高貴的表情可能是她突然受到了這種氣味的衝擊后強裝出來的,在短暫的失神中,她下意識地擺出高高在上又勝券在握的姿態來,並且飛快地開始想辦法讓自己更好過些。
「死心吧,我不會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浪費法力的。」特蕾莎臉色已經發青,但還是咬著牙堅持道,「開什麼玩笑,我特蕾莎怎麼可能輕易被臭味打敗,說出去讓我的死對頭們知道,這笑話能流傳一整個社交季。」
「哦,呃。」文卿說,「我覺得喝一口麥酒可能會好一些?我不知道,畢竟這是酒,嗯,酒精可能會麻痹你的嗅覺?」
特蕾莎拎起杯子就灌了一口。
「味道怎麼樣?」文卿觀察著她的表情。
特蕾莎喝下這一口麥酒後神色變得有些古怪。她側過頭看著手裡的酒杯,絕口不提麥酒的味道,只是在文卿越來越緊張之後忽而又抬起頭問他:「我們好像還沒有酒錢?」
兩人獃獃地對視,然後文卿面無表情地拿起自己的酒杯也灌了一口。
文卿:不說這個我們還是好朋友。
酒水被裝在不透明的木杯中,看不清具體的樣子,但喝到口裡的東西從口感來說更像是粥。
這麥酒還沒有經過過濾,而且顯然只是劣質的酒水,儘管可以料想到老闆已經為「兩位法師」送來了他所擁有的最好的酒。
味道和甜米酒差不多,還有點酸,奇怪的是,又稍微帶了一點點啤酒的醇厚感。麥酒中發酵的麥粒在口中有種近似於糯米或者泡沫的柔軟,這一點又和甜米酒不一樣,誰都知道,甜米酒中的糯米是酸的,而且干,一兩粒還算是有嚼頭,要是多了,簡直和吃了一嘴巴酸味棉絮沒多大區別。
然而在森林獸人的麥酒中,麥粒絕對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它豐厚的、粘稠又不粘牙的口感幾乎讓人上癮。
文卿咀嚼著,慢慢把口中的麥酒咽下去。他驚奇地打量著手中的麥酒,又轉頭看看特蕾莎。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在對方的眼中看到同樣的驚奇。
不知是誰打頭,他們忽然一齊笑了起來。
「這可、這可真有意思。」特蕾莎笑得上氣也不接下氣,「我是說,這不算很好的酒,但喝起來還真不一般。」
「我就說不用著急先走,很好玩是吧?」文卿也笑,一邊一本正經地向周圍偷偷摸摸打量他們的人舉起酒杯致敬,「別介意,朋友們!原諒第一次喝到這種森林獸人獨有麥酒的人的興奮!在別的地方可沒有這樣的享受!」
他有滋有味地又喝了一口麥酒,顯示自己所言非虛,於是周圍的獸人們眼神也和善起來,紛紛露出了笑容,舉起酒杯用豪飲作為回應。
「可是我們還是沒有酒錢。」特蕾莎又不笑了,冷冷地說,「我這輩子還沒有拖欠過誰的金幣呢,哈利。」
「噢。」文卿眨了眨眼,「凡事第一次做的時候總是有些難的不是嗎?話說回來,特蕾莎,你能跑多快?」
「你在想什麼?」特蕾莎警惕地后傾身體,「不不不,收起你瘋狂的想法,我絕對、絕對不會——」
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文卿站起來,理了理衣服,還頗有閒情逸緻地沖著周圍的人頷首示意,然後就這麼從容不迫地、面帶微笑地走出了酒館。
走出了酒館。
把身無分文的她留在氣味濃烈的酒館裡面。
老闆看過來的時候特蕾莎渾身都僵硬了,好在大概沒有人會覺得以富得流油著稱的法師會付不起這兩個酒錢,所以老闆也只是掃了一眼,就又低下了頭,百無聊賴地繼續擦拭著酒杯。
然後就在她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用高階的隱匿法術悄悄出門,並且在「用一個高階法術就是為了逃避二十枚銅幣」的羞恥感的阻礙下猶豫不決的時候,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嘿,是不是所有傭兵酒館的老闆都總是在擦杯子?」
是文卿。
特蕾莎不敢說自己是不是鬆了一口氣。
他換了一身衣服又進來了,白色襯衫外套紅色的背心,敞開的領口處裝飾著紅色的瑪瑙和紅寶石,手臂的布料十分寬鬆,袖口卻用細繩繫緊了。他還取下了額墜,那枚綠色的翡翠很襯他的眼睛,不過現在換成鮮艷的裝飾了白色珠玉的紅色額帶之後也十分好看。
相較於他平常的穿衣打扮來說,這一身衣服已經算的上是簡單低調,連綉紋都沒有——天知道文卿究竟有多喜歡那些綉紋,不是玫瑰就是雲紋或者某些一看就不凡的魔獸,而且就特蕾莎的觀察,他連襪子邊緣都不肯放過。
他的腰上還掛著一個小巧的皮鼓,通體紅色,單單鼓面是微黃的。
那種很有年頭的羊皮紙的色澤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典雅或者類似的辭彙,但文卿的打扮顯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遠遠的,他便對著特蕾莎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
特蕾莎心中一跳。
然而與此同時,又有些不同尋常的期待從她的心裡升了起來。
她看見文卿繞過了櫃檯,丟下為他的疑惑愣神的老闆,腳步輕快地走到了那個一直被他盯著看的那個圓耳朵獸人身邊,問對方:「你可以給我摸摸你的耳朵嗎?」
「哈?」那個被選中的獸人即使滿臉絡腮鬍子也擋不住一臉懵逼的表情。
文卿說得煞有介事:「作為摸耳朵的回報,再順便請我們喝酒好了。兩杯,帶上我的朋友。」
那樣
特蕾莎立刻低下頭,把臉對準酒杯——這杯口完全可以塞下她的臉,而且還綽綽有餘。
她絕不會承認這傢伙說的話。誰和他是朋友了?她根本就不認識他!
「不要看了,說你呢。」她聽見文卿又對那個獸人說,「她有點害羞,你這麼看她當然要躲起來啊!」
那個獸人勃然大怒,刷的站了起來:「你在耍我!狡猾的法師!」
「不不不,我不是法師。」文卿哧哧笑道,特蕾莎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對方唇角淘氣的弧度,「我是個……吟遊詩人。」
咚。
他輕輕敲了一下腰間的皮鼓。
有那麼一秒鐘整個酒館都為這一聲響安靜了一下。
就像沒有人能想象到鼓能發出這麼清澈的幾乎可以稱之為嘹亮的聲音,於是下意識地屏住了一下呼吸,想要仔細傾聽。
特蕾莎躊躇了一下,悄悄抬起了頭,正對上文卿望過來的視線。
他歪著頭,神色間有些倦怠,又有些新奇。誰知道他在新奇些什麼呢?特蕾莎想,他好像看什麼都覺得新奇,從來沒有見過它們似的,偏偏又能說得頭頭是道,好像一切都瞭然於心。
她不確定,她覺得文卿感到新奇的對象好像是那個小巧的鼓。可哪個吟遊詩人會對自己的樂器感到陌生?甚至用一種喜愛的、彷彿剛剛看到新生的嬰兒一般的眼神看著它。
酒館中又恢復了嘈雜,人們迅速忘記了那聲鼓響。
就像他們尋常時候做的那樣,在路上偶然聽見一聲動人的鳥叫,風吹過風鈴時悅耳的脆響,枝葉的摩擦聲、雨從屋檐滴落到水潭裡、到了某一個季節豐富而又充滿了變化的蟲鳴,一個小女孩講話時有一點含糊的奶音,小男孩在變聲以前男女莫辯的童稚——這明明都是很好聽的聲音,只是在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里,在乏味無聊的人生中,人們的感官變得遲鈍。
他們聽到了,然後又很快地忘記了。
就像他們忘記了剛才那一聲鼓鳴。
唯獨那個面對著文卿目睹他敲擊鼓面的獸人盯著文卿出神。
「嘿。」文卿說,「給我摸摸耳朵?」
他仰著頭看著這個高大的獸人,滿臉都是期待。
那個獸人猶豫了一下,坐下來沖著文卿的方向壓低了臉。文卿喜笑顏開地撫上去,搓了搓,又揉了揉,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收回手。
這一幕真是奇怪極了,高大的獸人在比他小了不知幾個號的文卿面前唯唯諾諾,表現得靦腆又笨拙。他低著頭溫順地任由文卿撫摸他的耳朵,在採光不太良好的酒館里,簡直有一種童話的美感。
像是某個傳說。
文卿又說:「你還要請我們喝酒。」
那個傻乎乎的獸人當真就掏出一枚銀幣要遞給文卿。
「不!不要錢!」文卿斬釘截鐵地推拒了,「你要請我們喝酒!這是不一樣的你明白嗎?錢和心意的區別!杯酒之交什麼的。反正就那麼回事兒。要高雅,要有格調——談錢太俗了。」
特蕾莎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作者有話要說: 那什麼,就算不先發防盜章節,更新的時間是固定的啊_(:зゝ∠)_定時掉落,一般不是出了急事都是晚上十一點半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