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女愣住了,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間。


  很快她就揚起了笑容,語氣十分真摯:「您一定會是我最重要的騎士。」


  不僅僅是語氣,她好像整個人都放鬆了些,不再做出刻意的柔媚姿態。她藉助文卿的攙扶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擰著眉頭,開始整理自己沾滿了血跡和泥土的衣服。


  文卿頗有些驚奇地看著說不上大變活人,卻也能明顯看出性格變化的這一幕。如果說少女最初的表現是一位天真嬌柔、不諳世事的貴族小姐,那麼眼前這個正努力用身上殘破的布料遮住更多肌膚的少女,更像是一個活潑明快、有點小聰明的鄰家女孩。


  雖然這兩種形象在文卿的眼裡都是一樣的神秘和危險。


  他從系統背包里取出一件寬大的白色披風遞過去:「我叫哈利。」


  「叫我特蕾莎就好。」


  她接過披風罩在自己身上,細緻地挽起袖口,后擺長長地拖到了地上。這在森林裡相當影響行動,特蕾莎從腰間拎起披風,回身去看到底長了多少,文卿趁此機會抽出細劍輕輕一劃,過長的那截布料便從披風上斷開。


  他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特蕾莎直到一條布料落地才反應過來他做了什麼,霍然握緊了手中的法杖。她好像張嘴欲叫,卻又硬生生忍住,甚至還能迅速露擠出一個笑容:「哈利,你這樣……太危險了。」


  文卿有些驚訝:「有什麼危險的?」


  「這麼說讓我顯得有些討厭,哈利。」特蕾莎笑著搖頭,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可萬一我因此而受傷怎麼辦呢?兩個圖謀不軌的騎士已經夠我受了,哈利,更何況優秀的騎士可不會讓被守護的一方陷入險境。」


  她引用了文卿的笑談,說完后還俏皮地眨了下眼。


  「哦——對,是我考慮不周。」文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著,一本正經地一手撫胸,彎腰行禮,「請您諒解我的失禮。」


  特蕾莎微微一笑,像牽裙角一樣牽起披風被割裂的下擺回禮:「請不必放在心上。」


  文卿直起身:「……特蕾莎,我想,你可以用多出的布料做腰帶。」


  「啊!」特蕾莎捂住胸口。


  索拉森林的夜晚總是來得格外快,在黃昏過後驟然降臨。文卿背過身等特蕾莎整理好自己,同時機敏地查看四周的環境。


  出於對安全的考慮,他們決定在天色徹底昏暗之前找個合適的地方紮營。文卿特意放慢了腳步,不過看起來嬌生慣養的特蕾莎卻絲毫沒有拖累他,即使傷口的血跡已經浸紅了白色的披風,她也不吭一聲,僅僅是把寬鬆的布料摺疊起來掩蓋住傷口。


  月亮升起了,淡白色光束穿梭在稀疏的樹木空隙,漫天的星星停留在古樹繁茂的枝頭。


  像某種奇特的果實剛剛成熟,文卿想,它們吃起來會是什麼味道的呢?像是甜滋滋的冰棍,或者清涼涼的泉水?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和他並排走的特蕾莎馬上注意到這一點:「是什麼讓你發笑,哈利?」


  「一些沒意思的奇思妙想,別在意,特蕾莎。」


  他帶著特蕾莎停留在高地上,這是一處理想的紮營地點,地面平坦乾燥,附近也沒有小動物活動,而且距離某個水源的上游並不遙遠。


  甚至風景也很好:不知是不是巧合,樹與樹之間留出的小道上方就是格外大的明月。素白的清輝靜謐地灑下,枝葉上凝結了玄冰,暗淡的森林被調和得相當幽遠,乃至於有些浪漫。


  文卿把枯枝堆成井字形,搓了一個小火球丟進去。


  想要幫忙卻被拒絕的特蕾莎有點吃驚:「你是魔法學徒?」


  「不是,不過我可以藉助煉金作品無限制地使用類似的低階魔法。」文卿支起帳篷說,「現在,嗯……」


  他停住了,和一位異性同行的不便之處體現出來。


  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晚上的休息,鑒於他只有一頂帳篷。


  遊戲里他偶爾也會幫助遇難的玩家,可玩家都是有系統背包的,誰都有帳篷,就算沒有,共睡一頂帳篷也沒什麼,大不了大家各自佔據一塊地盤,畢竟神眷大陸的遊戲不允許某種「親密接觸」,最多摟肩搭腰,還是在玩家的各種抗議之後遊戲公司才勉為其難地同意的。


  可這是個真實的世界,所以男女之別必須好好注意。


  「特蕾莎,你睡帳篷。」他當即打定主意,「我在外面守夜。」


  「噢,哈利,你實在沒必要這樣。」特蕾莎柔聲說,「我可以守下半夜的。」


  「不,你休息就行了,特蕾莎,這是給傷者和女士的雙重優待。」他側過頭,專註地凝視她的軀體,但眼神並不讓人覺得冒昧,「你傷得不輕,只有好好休息才能不拖後腿。」


  火光在他華貴的服飾上跳躍,他白色的外袍輕輕舒展,銀色的玫瑰綉線染上了不均勻的薄紅。那張漂亮到有些不真實的臉,奇詭莫測的實力,不知道究竟放在哪裡的儲物裝備,以及其它的一切都在暗示他出身不凡,奇怪的是,任由特蕾莎絞盡腦汁地搜刮記憶,依然想不出哪個家族擁有近似的眉眼。


  或許他根本不是純粹的人類,特蕾莎想。


  那雙碧綠的眼睛澄澈得像是……像是某種她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她等文卿收拾了完畢後進入帳篷,震驚於內部空間的大小和溫馨的陳列。淺棕和米黃組成了帳篷的主色調,桌椅和柜子等等傢具一應俱全,帶著明顯使用后的舊色,唯獨柔軟蓬鬆的床上,被子和枕頭都還有嶄新的摺痕。


  桌上的茶壺裡正溫著,大概剛才收拾的時候被忽略了,這不少見,男人總是對家務馬馬虎虎,一個杯子里還殘留著淺淺的水跡,好像主人才剛剛離開,隨時可能進來喝上一杯。


  特蕾莎轉了一圈,打量著這個彷彿家一樣的小小帳篷,面上毫無波瀾。


  火光把那個坐在入口處的影子放大在帳篷上,特蕾莎看了一會兒,鬆了松領口,鑽出去,小聲呼喚:「哈利?」


  「嗯?」


  特蕾莎忸忸怩怩地說:「你……可以進來,沒關係的。」


  她急急忙忙地補充:「我是說,像你這樣性情高貴的人,一定不會有魯莽舉動!我相信你!」


  少女面上的酡紅如烈酒一樣醉人,她微微垂著眼,羞怯地瞥了一眼文卿,然後愣住了——他連頭都沒有回。


  但他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他在笑,或者是他的嗓音含笑:「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更不能辜負你的信任了。」


  特蕾莎立刻聽懂了他委婉的拒絕。


  你相信我不會有魯莽舉動,而聽從你的話進帳篷就是魯莽的舉動,所以我為了你的信任也不會進帳篷……話說的很好聽,可這還是拒絕。


  正是聽懂了他的拒絕,她才感到不可置信。


  可他的話又那麼討人喜歡,她竟然不知道該為自己的魅力失效生氣,還是該為他的體貼感動。


  「好、好的!我明白了,對不起!」她縮回帳篷。


  一定有很多人愛他,她躺在床上想,會有多少人愛他啊。


  森林裡安靜下來,背後帳篷中悉悉索索的摩擦響動也消失了,森林裡只有蟲鳴,和篝火發出的畢畢剝剝的聲音,


  文卿回頭看了一眼,有些擔心特蕾莎的傷口。他背包里其實還有很多合適的藥物,但他覺得拿出來大概對方並不會放心使用,還要想辦法費心思遮掩,勞心勞神,反而會影響到恢復,所以索性假裝不知道她的傷。


  這頂帳篷的附屬功能就是助人安眠,希望她能睡個好覺。


  他仰起頭看著月亮,雲霧攪合在清凌凌的光里。他忽然笑起來,心說人就是想得多……然後從背包里取出豎笛,放在唇邊,慢慢吹起了小調。


  隨便吹的,不急不緩地、悠長地吐出一口氣,散漫地按著指洞調音。


  不使用任何技巧,隨心所欲,一個音節滑過長長的餘音,或者指尖只是一觸而過。


  可就在這個美麗的夜晚,沐浴著美麗的月光,這笛音輕輕吟唱,火光也為它靜止不動。一整個夜晚它不曾停息片刻,閑適的曲調融入簌簌葉聲,隨著風潛入無數生靈的夢裡。


  特蕾莎在一串急促的高音音符中醒來。


  全封閉的帳篷里依然空氣清新,光線充足。她神清氣爽地掀開被子,驚愕地發現昨晚匆匆包紮的傷口都結了疤,淺一些的划痕有不少沒了蹤影,只留下一塊光潔如新的皮膚。


  「特蕾莎,出來吃早餐了!」


  文卿喊道,一邊把熬好的粥盛進陶瓷碗中。


  天氣好極了,明媚的陽光從枝葉的縫隙滲透而出,落在粥面的紅色花瓣上。


  特蕾莎穿著白色披風出來,一接過碗就驚呆了:「落生花?」


  「對啊,落生花。」文卿輕描淡寫地說,「吃吧,吃完我們就走。」


  他低下頭喝粥,特蕾莎躊躇著,硬著頭皮喝了一口。


  和想象中的怪異味道不同,落生花的花瓣嘗起來微微帶著酸味,幾乎在接觸到這股酸味的同時,一股強烈的飢餓感從胃部涌了上來,衝進她的大腦。她大口吞咽,酸過之後濃厚香醇的粥滑進口中,舌尖能感受到細小肉糜的嫩滑口感,鼻尖香氣充盈,不知不覺中,她把一碗粥喝得一滴不剩,喝完還覺得意猶未盡。


  「好了,我們走吧。」收拾完帳篷的文卿說,順手接過被喝得一乾二淨的碗,沖她一笑。


  「又是美好的一天,對不對,特蕾莎?」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快樂!!

  2017年到了,希望大家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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