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章(下)
奧古斯都站在黑暗裡。
吟遊詩人赤.裸著睡在密閉的房間正中,就在不遠處,拋卻了衣物的束縛和世俗的羞恥,那麼安靜、純潔、一塵不染,平日上翹的嘴角在痛苦和甜蜜並存的折磨中拉直,在昏暗的魔法燈下,那張溫和英俊到稱得上油滑的臉卻那麼冷硬和鋒利,彷彿染上高貴和不可直視的輝光。
吟遊詩人一向是富有親和力的,無論和他說話的是貴族還是平民,是智者還是傻瓜,無論對他是頤氣指使還是尊敬有加,他永遠那麼鎮定和親切,看你的眼神里滿含笑意。
但奧古斯都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至少不是全部的他。
他們在還未見面的時候就熟識已久。
他是如此的強大,可他幾乎沒有什麼交惡的敵人;他擁有如此的盛名,可令他出名的居然是歌唱而非武力;他沖在戰鬥的最前線,可總是慷慨地送出功勞;他行走於危險的禁地,可他的目的只是去看那些風景;他對受難的女人傾盡全力,可他與她們之間卻沒有絲毫風流韻事——
他是那麼高尚和風雅,眼裡全是快樂和愛,和傳說里的一樣,不負盛名。
但不知為什麼,在他微笑著的時候,奧古斯都總覺得他的笑容里還有別的東西。
而現在吟遊詩人正□□著睡在那裡。
奧古斯都細細打量他,一寸一寸地描摹他的眉間、他的鼻樑、他的嘴唇、他的耳廓、他的下巴,弧度如同山巒,卻又水一樣柔軟;他觀察他凸起滑動的喉結,因為乾澀而格外困難的吞咽聲;他一遍又一遍用雙眼測量他青筋畢露的脖頸、他寬闊的肩膀和修長的鎖骨,那些衝破堅韌肉.體突出體外的骨骼和筋條;他的目光停駐於他急促起伏的胸膛,收放的腹;他屏住呼吸,看著他細窄有力肌肉均勻的腰,像一尾靈活的魚;他的眼睛巨細無遺地掃過他長而直的同樣緊繃結實的腿,他寬大的腳掌和緊扣的腳趾。
他的身體遍布薄汗,奧古斯都以眼神舔舐,貪婪得不知疲倦。
直到吟遊詩人呻.吟著醒來。
奧古斯都似乎在那雙蒙著水霧的瞳孔中看見帶著水霧的自己,但他知道自己站得足夠遠。
那只是他臆想中的幻影。
他有些恍然地驚覺吟遊詩人擁有那麼一雙清澈如嬰孩的碧綠眼瞳,於是任何時候他看著旁人的眼神都叫人誤以為自己被珍重——像鏡子真誠地映照出鏡子前的人像,可吟遊詩人又進行了適度的美化——你要沉浸在他的眼裡,為他眼中的自己而沉迷。
這是假象,奧古斯都想,這是謊言。
他在黑暗裡,看著光芒下的吟遊詩人,看他脫去了淡定從容的外殼,流露出掙扎和混亂;他看著他茫然地注視四周,在發現床上的女孩兒后窘迫地曲起一條腿……但這個姿勢像是對奧古斯都敞開了展示身體,吟遊詩人腿間膨脹的欲.望被劃分出塊狀的陰影。
毫不晦暗,明亮、大膽,純粹顯露出肉.欲的軀幹,和尚存清醒的眼睛。
奧古斯都哆嗦了一下,某種未知的不安在頭頂盤旋,熱潮呼嘯而來。
但他不害怕,因為皇帝是絕不會軟弱和恐懼的。
「夜安。」他彷彿掩飾般說,在吟遊詩人轉頭前走近。
近了,更近了。
他清晰地看見吟遊詩人的眼睛里印出一層屬於自己的薄影,於是不受控制的,心底浮起巨大的滿足。
「……啊,是……陛下啊。」吟遊詩人半張著唇說,露出唇內濕潤而鮮紅的一縷。
奧古斯都覺得自己被攝住了。
他在這之前見他的次數寥寥無幾,卻次次都驚心動魄,以至於想起對方時那感覺是如此魂牽夢縈。
「自然。」奧古斯都聽見自己說,「只有神能同時制服你們兩個人,但對我來說就輕鬆很多。她不能違抗我的命令,所以我只需要再稍微使用一點技巧——不必擔憂,你們的友誼依然堅固——她所得到的指示,就是在服用藥劑后帶你到這個房間。」
萬無一失,皇帝想,結果只能有一個。
「她知道……?」
她當然知道。
奧古斯都說:「這正是她同意的原因。婚姻是足夠束縛你的方式,而你將為我所用,甚至這種方式不會傷害任何人。」
姻親。然後誕生子女後代。對吟遊詩人這樣的不安定的浪子來說,是最為穩妥的掌控方式。他心知事不至此,至少此刻,吟遊詩人更不會為婚姻屈服。
他會寧願做個臣子。
「可……」
啊,可她為什麼會答應?她一力支撐起搖搖欲墜的家族,她力排眾議轉投他的麾下,她那麼理智、強勢、美麗,她的情人最終都被她踩在腳下,她一直不妥協她的婚姻——可她為什麼答應?
她答應了,但你一定不會答應,你對她的感情是如此的真摯,可你對她的處事卻從不發表評論。你走在光明下,她卻在血腥和泥濘里。你欣賞她,你欽佩她,你同情她,你覺得她是摯友。你是慷慨的、仁慈的,你是冷酷的、堅定的——你不愛她。你一定不會答應。
不管她愛不愛你。
但皇帝說:「她對婚姻的理解和你恐怕有很大偏差,對她來說,無非是變相的交易。並且,你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在你們之間。」
吟遊詩人相信了,他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而被欲.望包裹和焚燒的身體卻做出了很大的反應,他不得不又急急地吸氣和呼氣,肌肉如水波般律動,顯示出驚人的力量感。
「我不能理解,陛下。」吟遊詩人說,「得到我,不過是得到一把鋒利些的劍。我於智慧和才學上並無特殊之處,也不擅長處理政事。」他略略停頓了下,又急急地吸氣,吐出,這才接著又說,「事實上,您麾下的騎士數不勝數,您也一向不強求別人的效忠。」
自然。皇帝想。他可不在乎那些蠢貨的效忠,他也不在乎他們是死是活。總歸這些人是一樣的,一樣的自以為是和俗不可耐的愚蠢,野心勃勃的自私短視,爬上來花大量的時間內鬥,攪亂宮廷;淡泊名利的憤世嫉俗,看誰都是垃圾,偏偏在他面前又馴服諂媚。
異族的王倒是很有意思,但他們在他面前總是充滿了警惕,像防備一個貪婪的獵人。
他們哪裡比得上你有趣呢?
但話一出口,卻變成了喃喃的稱讚。
「……你真美。」奧古斯都輕聲說,語氣里幾乎有些感嘆和悵然,「你真美。」
他感到陌生的情緒梗住他的喉骨,一股奇異的衝動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力度撞入心頭,令他莫名歡喜,令他無由大慟。
他隱約意識到一件中斷了的、未完成的、不能如願的事,他隱約意識到兩人的地位已經倒轉了,儘管他勝籌在握,詩人虛弱無力。
「自然。」皇帝說,「願意追隨我的強者,我這裡必有他們的位置;不願意追隨我的,只要不逆反,我也懶得去管。國家照常運轉,我的律法保障施行,秩序人人遵守,異族無人敢來侵犯——他們在我的土地上,就已經追隨我了——無論願還是不願。」
「那麼……」
「不,不行。」皇帝又一次打斷了吟遊詩人,「這不一樣。」
你和他們不一樣。
奧古斯都凝視他,他經歷過戰火、硝煙,製造過死亡、痛苦,他的眼裡有風霜和沉默,但這個無往不利的、上蒼寵愛的、寒涼如冰的、對人世間的繁榮和覆滅都司空見慣的皇帝,終於在此刻流露出不確定和不果斷的躊躇。
「陛下……請您……」
「我可以允許他們不服從我、不屬於我,但——」奧古斯都說,因為吟遊詩人專註的聆聽而輕輕瑟縮,「但——但你,你必須服從我,你必須屬於我。」
你必須服從我,你必須屬於我。
「……啊,」吟遊詩人說,「……哦……」
他獃獃地看著皇帝,看上去驚疑不定,被皇帝的話驚得不知所措,並且完全找不到原因。
自然。奧古斯都想。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不,他明白為什麼,這時候還不明白的人該是有多蠢啊——他只是不能理解,或者說他從來沒有想過,就像孩子初次吃到糖果。
皇帝看著吟遊詩人,他汗濕的黑髮貼在面頰上,讓人手上發癢。皇帝對事情的結果並不擔心,這沒什麼選項,他知道吟遊詩人的答案只有一個。
果然片刻后吟遊詩人妥協般說:「她……?」
沒有她。只有我。
奧古斯都扶起他,卻被摁倒了,赤金色的長發散落在身下。
「……哈利?」奧古斯都錯愕地說,「你?」
吟遊詩人吻下來,在那之前,奧古斯都看見他細微的笑容。
那笑容似乎有些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的感情走向大概是#我們沒見過面但是全世界都在刷你的存在感#,有一點雙向暗戀的調調。
皇帝出場次數不少,但是見面次數不多,但是見面了就會驚心動魄。
序章其實才是原本的構思啦,但是寫著寫著設定就停不下來,11個人種族性別性格全部定好了但是情節還沒定我會說么_(:зゝ∠)_
本文!坑!那是肯定不會坑!畢竟人都全乎著,那我不寫到該有多心塞==
但是……要說快!那也不會很快!畢竟情節它還不全啊(? 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