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燃犀閣
沈伯朗飛身閃入細巷,見那瘦削的身影拐過一道彎,扎入了一處放草垛的小院,轉眼間沒了影子。他索性飛身掠起,踏上民舍的圍牆,居高臨下地看著草垛間的細小動作。
那乞丐匍匐在草垛下片刻,以為無人追來,三兩下鑽了出來,一拍身上的枯草,指尖轉著那個綉工精緻的錢袋,罵罵咧咧地跑出小院。
「呸!穿得花里胡哨,身上就這麼點錢,白瞎了小爺的功夫。」那乞丐將錢袋裡的幾粒碎銀子收入懷中,隨手就將那布袋子丟開,才到巷口,立時僵硬地頓在那裡。
沈伯朗持劍候在那裡,一伸手,道:「還來。」
那乞丐見狀不好,轉身就跑,又往巷子深處鑽了進去,不料這次沈伯朗比他更快,不出五步就被堵著正著。乞丐一驚,心道這次碰上了硬釘子,待見著沈伯朗手裡的劍,立刻伸手抓了碎銀子向他頭上砸去,轉身撒腿就跑,邊跑邊道:「不要了不要了!就這點么破錢也有人搶!老子好漢不吃眼前虧!」
沈伯朗自然不會被碎銀子砸到,可掉了一地的正是贓物,既然賊空手跑了,他也沒再去追,俯身撿起碎銀子,打算回方才的地方找失主。卻聽前方那乞丐怪叫一聲仰面摔在地上,隨即又一咕嚕爬起,跪在地上朝著沈伯朗搗蒜般地磕頭,嘴裡慌慌張張地念叨著:「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小的有眼無珠,小的財迷心竅!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小的一條生路吧!」
沈伯朗並未出手,卻也聽到了破風之聲,抬頭望去,見巷中並無他人。那乞丐磕了半天頭,見沈伯朗沒有阻攔的意思,立刻起身灰溜溜地跑了。待他徹底消失在了細巷中,這才有一人從民舍的屋頂躍下,從那乞丐磕頭的地方撿起塊玉佩遞給沈伯朗,笑道:「沈兄,真巧,在這裡遇上了。」
「蕭兄,你怎麼在此?」沈伯朗是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蕭寧淵。
蕭寧淵看了看四周,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走,跟我來。」
……
神仙居,廬楊城內最有名的酒樓之一。這名聲一是出在酒好,十年的女兒紅,三十年的極品花雕,配上三兩隻脆皮烤鴨,已是廬楊城內的一絕。這第二出名的便是價錢,神仙居的吃食是廬楊城內出了名的貴,一隻烤鴨腿的價錢便能叫普通人家吃上大半年的。
此刻,蕭寧淵同沈伯朗正坐在神仙居的一處角落裡。
敬亭山莊倒是不缺錢,但也不常光顧這樣的酒樓。沈伯朗落座不過片刻,忍不住問道:「蕭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寧淵指了指神仙居對面的一座高樓,道:「這廬楊城還有一座酒樓與神仙居齊名,便是這燃犀閣。」
見沈伯朗仍是一臉茫然,蕭寧淵接著道:「早些時候我接到消息,說是有人在廬楊城見到了俞秋山的行蹤。師父命我獨自前來查看,卻沒想到竟無意間在廬楊城外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東西。」
「什麼東西,能叫你這般吃驚?」沈伯朗問道。
蕭寧淵垂眸,沉思片刻,壓低了聲音道:「幾日前那東西被一隊鏢師送至城中,我暗中跟蹤才知,那隊人入夜後進了燃犀閣。便是這樣東西,想請沈兄幫忙看看,此刻卻不好說。」他微微一頓,又道:「沈兄見諒,你見了那物自會明白。」
「那來神仙居做什麼?直接去燃犀閣一看究竟吧。」說著,沈伯朗要起身,卻被蕭寧淵止住。
「幾日來,我一直守在附近,卻始終未見那隊鏢師出來。燃犀閣對外營業,進去查探倒也並不費力。哪知前日夜裡,我暗訪燃犀閣,非但沒見到那些個鏢師的蹤影,連庫房裡也沒有任何異樣。」蕭寧淵說到此處,看向沈伯朗。
「你是說,那隊鏢師連帶著護送的物件憑空消失了?」
「也對,也不對。」蕭寧淵答道。
「怎麼說?」
「我查看了酒樓的庫房,連著兩日都清點了進出的食材。除去做給客人吃的,大米和食鹽還是少了許多。」
沈伯朗沉吟片刻,道:「明白了,這酒樓有蹊蹺。你想我如何幫你?」
蕭寧淵抱拳肅然道:「想請沈兄為我做個接應。」
……
千尋坐在雲來客棧的大堂里,手邊的小半碗稀飯已經涼透。
早間天氣雖陰沉了一些,但好歹沒有下雪。本該趁著天氣早早趕路,不料昨日沈伯朗回來時,說要在廬楊城多待上一日,一早便不見了蹤影。
邈邈見千尋棄箸,伸手來端那半碗稀飯,約莫是要找小廝重新熱過。千尋拉了她的胳膊道:「別忙了,出去走走。」
「喲,客官這是要出去玩?」機靈的小廝見千尋起身,忙跑來收拾碗筷。「蘇公子,不瞞你說,我們這廬楊城好玩的地方可真不少。您呀要是不著急,索性多住兩天,里裡外外地玩個透,包您不吃虧!」
千尋見他吹噓得有意思,又坐了回去,問道:「哦?你倒是說說,這廬楊城除了城東的碧水湖和燕子塢,還能有什麼了不得的?」
那小廝見千尋想聽,當即嘿道:「碧水湖的夏景,那是公子錯過了。這入冬后,我們廬楊城的遊人可一點沒有少。單說這城南的南陵十八坳,下了雪才叫漂亮!深山裡的古剎佛寺,第七坳的明月峽,那都是文人雅士必去的。早些年那裡住過世族,把持著山頭說是私產,老百姓也不敢去。後來那世族不在了,大伙兒才曉得其中的妙處。」
「這不還沒下雪么?」千尋笑道,「今日就不出城了,大冷天的我不耐煩動彈,你且說這城裡有什麼。」
那小廝扯了塊抹布擦著桌子,揮了揮手道:「嗐,城裡的玩意兒也多了去!要聽戲的得去南一巷的瀟湘館,推牌九要去西四街大吉坊,看雜耍就往大吉坊再西邊去,整整一條街,什麼都有!」
「那吃食呢?總該有些小吃吧?」千尋問道。
「吃的?嘿,客官只要囊中寬裕,這東風街口的神仙居和燃犀閣是非去不可的。神仙居的酒遠近聞名,自不必說,這燃犀閣的可是鮮家翹楚。」說著,小廝比了個大大的拇指。
「仙家?一個開酒樓的還賣仙丹么?」
「可不是神仙的仙,是鮮美的鮮!燃犀閣的魚羊鮮,跑遍大江南北都吃不到這個味兒!」
「哈。」千尋一聲輕笑,拉著邈邈起身,道:「走,今日便去會一會這魚羊鮮!」
待去到東風街,千尋才知道這燃犀閣同神仙居的名聲果然不假。這才剛到巳時,兩家酒樓門口排起的長隊已蔓延至了街尾,真真是遊人如織,一點也不輸仲夏時節的碧水湖。
一問才知,原來今日燃犀閣請了大師傅來斗戲,這南派北派的勝負賭局掛在了酒樓門口,排隊下注的竟也不比排隊吃飯的少,又或者說,這排隊吃飯的,多半也是為了一睹這斗戲的盛況。
千尋見這裡三層外三層的架勢,已心生退意,不料此時一小廝上前向她一禮,道:「這位公子可是從梁州來的?」
千尋一愣,心道梁州不是李隨豫的住處么。隨即見小廝的目光朝自己腰間的羊脂玉佩看去,她心思一轉,道:「不錯,梁州來的。」
小廝躬身答道:「公子請隨我來。」說著,他引了千尋和邈邈向燃犀閣中走去。
待入了包廂,千尋正要喚小廝取菜譜來,那小廝竟遞了張面具過來,若戴在臉上,恰好能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個嘴和下巴。千尋奇道:「這是做什麼?」
小廝恭敬答道:「公子若不想戴,也無妨。只是來此的客人多半身份尊貴,又不願他人知曉,敝店便準備了這些供客人選用。」
哪有人吃個飯還要戴面具的?再如何尊貴的人也得祭上五臟廟,這般神神秘秘地不反惹猜疑么?千尋腹誹,拈過那面具戴在臉上,邈邈不用吩咐也自行戴上。
小廝走到了牆角處,躬身道:「公子請。」說著便伸手敲了敲牆面上的兩塊磚,只聽牆面傳來「咔噠」一聲細響,青磚從上至下分離,竟生生裂出一道門來,露出了黑洞洞的通道。那小廝當先邁入門中,手中一晃摸出兩三顆夜明珠來,照亮了的通道內的方寸之地,他在裡面等著千尋跟上。
倒不是沒見過新奇的機關,千尋卻是頭一遭在酒樓里遇上。方才進來時已見樓中高台上,南北兩派的徒子們擺弄著布景。說是要看戲,只需往樓上帶就行,何必神神秘秘地走什麼暗道呢?眼前這個小廝,舉手投足間恭敬有禮,隨手摸出的夜明珠雖只有拇指大小,顆顆渾圓剔透,冷光清澈,哪裡像是個餐館酒樓的粗役?想歸想,千尋還是跟了上去。
通道向著地底伸去,一路上彎彎繞繞地還能遇上岔道,若不是這小廝帶路,尋常人恐怕真要迷失在這迷宮般的通道里。不出多久,三人已到了通道的盡頭。那小廝伸手叩了叩盡頭處的牆面,不多久牆面被人從裡面挪開,立刻有「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飄出。恰逢一段戲唱完,掌聲三三兩兩地響起,稀稀落落地回蕩在三層樓高的廳堂內。
這廳堂深深嵌在了燃犀閣地底下,靠著圓頂上的三十六顆拳頭大夜明珠勉強照亮。中空的廳堂底層是座小高台,台上綴著細碎的冷光,依稀可見一武生打扮的人提了把偃月刀正在謝幕。三層高的看台圍了一圈,一間間包廂用紗簾遮擋了門面,每一間門楣上鑲嵌了夜光的玉石,帘子裡面透著微弱的光線,將裡面的人影映在了紗簾上。
戴了面具的小廝在過道中穿梭,手裡端了各色餐果茶水送入包間,有的恭敬地候在門外等待客人吩咐。
待掌聲落下,千尋已被帶至中間那層的一處隔間,剛好能看見底下戲台上已空無一人。隔間的門帘落下大半,卻不阻擋裡面人看向戲台的視線。
「好!這北派段先生的武戲,果然要比南派錦繡樓的好看!」只聽中間層包廂中一人擊掌贊道。約莫是這地下戲堂造得別緻,這人原本是同友人說話,卻叫廳堂內的眾人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對面一人自包間內冷笑:「呵,哪來的粗人,多嘴多舌,這般不守規矩,竟也能混進此處。難不成是卞老闆少了銷路,隨便尋人來充數的么。」他也不用如何提聲,已能叫先前那人聽到這番話。
先前說話那人的包間內,立刻有一人戴了面具掀簾而出,撩起袖子指著對面罵道:「我日你仙人板板的!老子就是個粗人,只要老子一揮手,就能教你今日有來無回。」
這話顯然已激怒了對面的人,竟也有人掀簾而出。昏暗的廳堂內本就視物不清,這廂的人勉強看清了對面的人影,明明是入冬時節,竟從兜里掏出把摺扇指著對面,怒道:「哪來的大老粗!還不趕他出去!」
那呼為「大老粗」的人愈發暴躁,拔腿就沿著弧形的樓台往對面去,嘴裡罵罵咧咧道:「好你個辛十三,你當我認不出你來?老子早看你不順眼,要不是梁州那裡擋著,老子早派人把你做了!今日不教訓教訓你,老子就不姓孫!」
姓孫的一路氣勢洶洶,揮著碗大的拳頭叫囂。候在樓台上的小廝見狀,忙上去阻攔陪笑。可這姓孫的蠻氣上來,死活不顧,飛起一腳將幾個身形瘦小的小廝踢翻在地。
路過千尋這間門口時,直接將門口的小廝撞飛到了欄杆邊,那小廝重心不穩,半個身體翻出欄杆,眼見就要摔下樓去,忽腿上被一人拉住,接著那人力道一催,小廝被拽回了樓台上。
那小廝站穩腳跟,心裡撲通撲通直跳,連忙要向那人道謝,回頭一望,竟不見了人影,只有眼前的紗簾輕動。
此時,底下高台上走出一人,身著錦服,向著看台上的眾人一禮,笑道:「諸位這好生熱鬧,卞某竟是來晚了。今日的拍賣會這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