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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山洪

  話音未落,俞秋山已經瞪大了眼睛,極力扭過頭看向暗處。漆黑一片的洞中,忽然有人晃亮了一點火星,接著,一支火把被漸漸點燃,火光照亮了整個樹洞。


  火光在洞中的一角,那裡的洞壁竟開著一個兩人寬的洞口。蕭寧淵舉著火把站在洞口,出手扶了一把正從洞中出來的風自在。風自在身上也有些狼狽,外袍上沾了青苔和泥水,他卻渾然不覺,一路快步走到了俞秋山面前,白眉下的眼滿是疲憊。他握了握拳,終於還是問了出來,「是你殺了樓兒?」


  俞秋山從方才起眼睛就沒離開過風自在,此刻被他問了,反垂了眼。風自在見他不答,面色愈發陰沉,顫聲又道:「樓兒的事情,你一早就知道?肖重吟害了樓兒,你也知道?你既然知道,為何不告訴我?樓兒他……」


  俞秋山悶悶地笑了起來。「師兄,你都知道了何必再問。成王敗寇,落到你手裡了,我無話可說。」


  風自在一把抽出了蕭寧淵腰上的劍,指著俞秋山道:「殺人償命。你殺了樓兒,我現在要殺你,不冤吧?」


  俞秋山掀了掀眼皮,轉向一邊的風滿樓,笑道:「閣下好手段,這易容術也是了得,卻不知是江湖上的哪位朋友。」


  「風滿樓」怨毒地看著他,頭也不轉地向風自在道:「風老頭,當年滿樓出事,你非但沒幫他,還帶了人一路追殺,足可見你這個父親當得不怎麼樣。這姓俞的是你們天門派的內鬼,你被蒙在鼓裡這麼多年,卻一點也沒察覺,足可見你這個掌門當得也不怎麼樣。現在人是我拿下的,你有什麼臉面來向我要人?」


  風自在沉默了片刻,忽然向他行了個大禮,懇切道:「閣下對樓兒的情誼,讓我這個做父親的十分慚愧。」他微微一頓,直起身。「此人畢竟是我天門派的人,我也還是掌門,請讓我帶回去處置。」


  「風滿樓」冷笑道:「那又如何?我鴆羽公子想殺人,還輪不到別人指手畫腳。」說著,他轉向樹洞的另一邊,正是方才千尋飛出去的方向,說道:「寒鴉人呢?」


  洞壁下,一人長身而立,隱在晦暗的陰影中,他懷中還抱著一人,低聲答道:「阿尋睡了,她既說了寒鴉在外面,那就是在外面。」


  他走了幾步來到光線中,一手貼著千尋的后心,真氣緩緩注入,眼睛掃過俞秋山時驟然變冷。剛才千尋被葉笙歌擊飛,他迅速將她撈到了懷中,踢了塊石頭到洞壁上。俞秋山的注意力全在「風滿樓」身上,因忌憚風滿樓的武功,不敢貿然出手,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時機,打算一擊斃命。而李隨豫也在洞中,卻是不曾被他留意。


  李隨豫走到樹下,向著葉笙歌淡淡一笑,說道:「晚輩先帶阿尋回去了,前輩請自便。」說著,他足下輕點飛身出了洞口。


  剛在外面站定,底下已響起兵刃交擊之聲。李隨豫不願再管,徑直向林中走去,不出多遠,身後忽傳來一聲巨響,腳下地面劇烈地震動起來,一時間林間鳥雀亂飛,紛紛散入空中。他回頭看去,只見樹洞所在的高樹搖搖晃晃地向下陷去,四周的地面漸漸坍塌,接著樹榦開始側倒,帶動著氣生根與藤蔓相互牽扯,嘩啦一聲掛到了相鄰的另一顆高數上,枝葉四散。


  沉悶的轟鳴從深深的地下傳來,震動帶著竟隨著地勢蔓延開來,先是在整片高樹林驚起了鳥雀,一回頭就能見到更高的山頭也隨著晃動起來。不出片刻,山脈的低吼間隱隱約約傳來了水聲,李隨豫微微變色,足下一點飛身上樹,只見遠處的河道坍塌了一個角落,巨大水流正向著這片樹林奔騰而來。因昨夜雨急,河道的水位上升了許多,山頭的溪水沖著碎石斷木而下,堆積在河道的淺口,無處可泄的山洪剎那間洶湧而至。


  少頃,樹林已被山洪吞噬。


  ……


  如果刀山火海與極地冰雪能夠並存,那便是千尋目前的處境。時冷時熱的高燒寒熱,氣府受創,加之舊傷未愈,讓她即使是在昏迷不醒時,仍經受著各般苦楚。


  這一覺太過漫長,長得讓她差點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地方。冰冷刺骨的水淹過了頭頂,窒息的刺痛滲入胸腔。她掙扎著要去抓上面的那隻手,可那人的身影連同聲音也被吞沒在了水中。


  又有人向她嘴裡灌東西,熱乎乎地直往喉嚨里鑽,可她嘗不出是什麼。水裡的一切像是變了形狀,那張蒼白而扭曲的臉再次貼了上來,枯骨般的爪子扼上了她的喉嚨,胸腔里悶得像是要炸開。不知是誰在說話,她想要轉頭去看,可她不能動。那個聲音一開始很遠,朦朦朧朧地,她卻知道她必須要聽到。氣泡從口中一串地向上浮動,忽然,那聲音出現在了耳邊,清晰異常:「還想要為他賣命,你難道不想走么?」


  終於,一口空氣灌進了喉嚨,胸腔也變得清涼起來。千尋極快地睜開了眼,急促地喘息著,過了片刻才緩過神來。不知怎麼,視線竟有些模糊。她想抬手揉眼睛,可右臂不能動彈,左手剛一動,酸軟便從肩膀開始蔓延。勉強還是揉了揉眼睛,竟抹了一手背的水。


  忽然,一張臉湊到了她的面前。那張臉湊得太近,以至於千尋看了半天才想起這是誰。她想擠出個笑,卻被那人一巴掌拍在腦門上。


  「笑!還笑得出!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你倒是還有本事笑!」那人頂了張秀氣的臉,此刻卻怒極地瞪著她。明明眉是柳眉,眼是鳳眼,鼻子和嘴也是頂頂好看的,可偏偏要作出潑婦般的神情來。


  千尋看著她,嘶啞著喉嚨哈哈笑了起來,喉頭又痛又癢,邊笑邊咳,一把摟住了她的脖子,道:「盈袖,你怎麼來了?」


  盈袖被她帶得向前一撲,穩了穩身形扯開了她的手臂,拉過兩個軟墊擱在她身後,轉身端出個葯碗塞到她鼻子底下,依舊是柳眉倒豎的模樣,強硬地給她灌藥,翻了白眼沒好氣地說道:「我要是晚兩天來,也不必辛苦伺候你了,直接收屍就得了。」


  千尋沒去管她的氣話,老老實實喝完葯,笑眯眯地看著她掀開一邊的被子給自己推拿。轉眼見到了窗台上蹲著的阿雪,此時正半眯了眼睛打盹。千尋哂道:「你還是這般潑辣,以後誰敢娶你?」


  盈袖老不客氣地擰她的臉,嚇得千尋急忙討饒,窗台上的阿雪突然站起來,拍了拍翅膀飛了出去。屋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那人也顧不得敲門徑直走了進來。盈袖雙眼一翻,一手打下了床上的帘子將千尋遮住,回過頭去似笑非笑地看著李隨豫。還沒等她開口,李隨豫已大步流星地到了床邊,隔著帘子問道:「阿尋,醒了么?」


  千尋摸了摸臉,這才發現□□不見了。這面具是白謖的得意之作,尋常人取不下來,也只有盈袖會將它拿下。她清了清嗓子,答道:「嗯,醒了。」她邊說,邊用腳踢了踢盈袖的屁股,哪知盈袖正給她推拿到膝蓋,被踢了之後手下一用勁,將麻筋捏了正著。千尋不由自主地呼出聲,原本還無力的上半身立刻彈起,一把握住了盈袖的手腕。


  李隨豫聽到千尋的呼聲,搶步上前要看,盈袖卻擋住了她,笑道:「沒事,她舒服著呢,我這不伺候著她推拿么。」


  千尋想要瞪盈袖,無奈她人在帘子外面,只有一隻手還留在裡面被她捏著。她索性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不料盈袖也跟她暗暗較勁起來。


  帘子裡面的情形李隨豫自然看不到,盈袖卻笑得一臉燦爛,一改這兩日的陰雲密布。李隨豫心道,阿尋應該是無恙了。他看著帘子,彷彿是能看到千尋一般,問道:「好點了么?」


  「唉,好多了。風寒而已,不打緊。」千尋剛說完,又「嘶」了一聲。


  只聽盈袖笑道:「是不打緊,寒氣淤塞在體內,足三陰經和手太陰肺經被阻,任脈被指力所傷,肺腑被掌力震傷還未痊癒,再加上條斷臂。不打緊,真的一點也不打緊。」


  李隨豫面色稍沉,千尋的狀況他是知道的。那日在林中,山洪暴發后沖毀大片山林,之後山體的一角也跟著崩塌,泥石滾落後全無落腳之地。李隨豫帶著千尋好不容易避開了山洪,可回去的路上她就完全燒糊塗了。


  李隨豫帶她直接回了虞州城,找來荀樞醫治,可一連三日都沒有醒來,藥石無用。最後李隨豫不得不用肉條將阿雪引到地上,哄勸了半天才讓它去找白謖回來。可來的不是白謖,而是這個叫盈袖的女子。


  盈袖一發火,嘴就特別毒。她手裡也不消停,專挑淤塞的穴道可勁地按揉。「現在知道痛了,谷主的話你都聽哪兒去了?老的貪玩,小的也不省心!再有下回也不必這麼吃苦頭了,我直接給你下個蝕心蠱就完了。」她越想越來氣,自己接了信日夜兼程地趕來,見到千尋的時候真當她活不過來了。「還有那個姓李的,居然也能叫得動阿雪,我都還沒指使過阿雪,你倒好,索性把龍髓玉也給他了!」


  「唉,盈袖,生氣了要長皺紋,你年紀還小,別老生氣。」千尋縮了縮脖子,不再跟她較勁,由著她一通捏。盈袖生氣的時候要服軟,這一點連桑丘也知道。想起桑丘,千尋忽然問道:「我這是在哪兒?桑丘和阿凌呢?」


  李隨豫在簾外答道:「我們在回春堂了。桑大哥這兩日也住在舍下,阿凌……」


  「阿凌如何?他大哥帶他回去了?」千尋微微一頓,又道:「等等,我睡了幾天了?俞秋山後來都招了么?天門山的事情都如何了?不,隨豫,你看到寒鴉了嗎?葉笙歌說什麼了嗎?」


  「你這一股腦地問,讓我先說什麼好呢?」李隨豫失笑。


  「還是先說寒鴉。你從洞里出來的時候,見到他了嗎?」


  簾外李隨豫沉默了片刻,說道:「阿尋,那天山裡發了水,我只來得及帶你出來。天門派的人現在還在山裡搜尋風掌門他們。」


  千尋一愣,沒理解李隨豫的話。只聽李隨豫又道:「阿凌不知道你病了,我讓人給他傳了話,說你有急事要走,三日前他已跟著少將軍回荊州了。臨走時還特地裝病來了趟回春堂,無論如何也要找人再跟你說一句,之前的約定千萬不能忘記,他在荊州等你。」


  「你說,天門山的人怎麼了?」千尋還在斟酌他之前的話。


  李隨豫嘆了口氣,說道:「洪水來勢兇猛,淹了樹洞,他們都沒來得及出來。」


  床簾里,千尋沒再說話。盈袖突然出指點了她的穴道,千尋倒回了床上。盈袖替她拉好了被褥,回頭面色不善地看著李隨豫,說道:「李公子,探望的時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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