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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璇璣閣

  雖說要去璇璣閣,但千尋惦記著配藥的事,兩人只好先去了回春堂。掌柜的得了吩咐,立刻帶千尋去葯庫查看可用的藥材,有夥計手裡捧著紙筆一路跟著,千尋說要什麼,他就一一記下。


  等看過一遍后,該用的藥材種類還都齊全,些許量不夠的,掌柜的立刻遣了人去鄰鎮調貨。千尋坐在廊下一邊喝茶,一邊看夥計來來回回忙活,那捧紙筆的還站在她身旁,記著配藥的順序。她看了會兒奔走的人,忽然問道:「這裡的銀葉苜蓿還有多少?」


  掌柜的答道:「銀葉苜蓿在兩個月前就賣完了,新貨要一個月後才來。這種藥材不太常用,是以每個分堂都不會進太多。公子如果想要,現在這個時節恐怕沒有。」


  千尋聽了,目光一閃,接著笑道:「那虞州城分堂應當也沒有一位白頭髮白鬍子的老大夫,臉長得像貂似的,臉上皮膚皺得像是用鹽出過水,說起話來慢悠悠的特別有中氣,做事喜歡挑三揀四。」


  掌柜的聽了一愣,隨即笑著答道:「公子說的是簡大夫吧?上個月他回青川老家了。沒想到公子認得。」


  千尋挑眉笑道:「回老家?呵,那還真不巧。」說著,她站起身,去教夥計浸葯。


  忙了許久,才將配置解藥的事情安排妥當。大約是聽說千尋回來,邈邈從後院跑了出來,身後還跟著荀三七這個尾巴。邈邈見到千尋吊著手臂的樣子,蹙了眉露出憂色,走上前來,想要伸手摸一摸千尋的手臂,又縮了回去,像是怕會弄疼她。千尋笑道:「如今是同病相憐,你那手指沒好前,我也好不了。」


  荀三七撇了嘴說道:「要是讓我醫,管保邈邈十天後就好了。」他又四下看了看,問道:「李隨豫沒跟你回來?」


  千尋扯了扯嘴角,道:「你小師叔剛才還在,轉眼就不見了,說不準下一刻就站你身後了。」


  荀三七嘿嘿一笑,立刻被忙碌的夥計叫去幫忙。興許是兩人混熟了,邈邈不怎麼怕他了,只是在他插嘴的時候,偶爾露出些無奈的神色。千尋立刻調笑道:「沒想到他這麼喜歡你,兩次回來都見到他圍著你轉。」


  邈邈聽了微微一愣,隨即低了頭站在那裡。此時李隨豫正巧從外面回來,說要帶千尋去街上走走。千尋拍了拍邈邈的手臂,說道:「我還有事,過兩天回來。」


  李隨豫帶著千尋走過兩條街,又轉入條小巷,七拐八彎地繞到了一處不起眼的書鋪。書鋪門前的匾額上書「蜃樓」二字,門口垂著布簾,里裡外外都十分冷清,不聞人聲。門口右手邊還擺了個打盹的石獅子,模樣倒是憨態可掬,但哪有人家門口只有一隻石獅子的,何況獅子頭上還頂著香爐。李隨豫從袖中取出兩支香來點燃,晃去明火,將一支遞給千尋,接著便在門前規規矩矩地站定,閉上眼睛,將香舉過頭頂,再置於胸前,再舉過頭頂,往複三次后睜開眼,將香插在了香爐里。


  千尋看得茫然,一直在他身後獃獃站著,等李隨豫插了香回來,她還愣愣地看著他。李隨豫眼中含著笑,低頭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不是要去璇璣閣么,在蜃樓前焚香禱告,若是心誠,這帘布掀開后,便會通向璇璣閣。」


  千尋聽了,面上一抽,白了他一眼,徑直去掀門帘。門帘后是扇小門,千尋將門推開,立時有紙張的霉味撲面而來,昏暗的屋中立著兩排書架,只有位老頭坐在櫃檯后打瞌睡。千尋疑惑地看了眼李隨豫,直接走了進去,見書架上不過是些四書五經和尋常史論,還有些名家詩詞和通俗話本。李隨豫斜斜靠在門框上,含笑看著千尋在書架間走動。


  不過是間普通的書鋪,還是那種老掉牙無人問津的,千尋實在不明白這裡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情報網璇璣閣有何關聯。她再次回頭看了李隨豫一眼,他背後透著戶外的光,面容隱在了陰影里。千尋走到了櫃檯前,輕咳一聲,問道:「老人家,敢問此處可是璇璣閣?」


  那老頭的瞌睡十分頑固,千尋重複了兩遍,也未能將他叫醒。千尋皺了皺眉,似乎聽到了李隨豫在門口悶悶地笑,她伸出手去推了推那老頭,加了幾分手勁才將他喚醒。那老頭抬起頭來揉揉眼睛,開口時嗓音像是被人掐了脖子的公鴨,他問道:「哦,這位小公子,想買些什麼?」


  千尋忙笑道:「老人家,我想去璇璣閣,此處可是?」


  那老頭問道:「公子要去選雞?老頭子這裡只賣書,不賣雞。公子要不去菜市看看?」


  千尋又道:「老人家,是璇璣閣。」


  「選雞骨?現在還有人專門選雞骨買的?老頭子這裡不賣這些,對不住啊。」說著,他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客客氣氣地向千尋作了一揖。


  門口又傳來李隨豫的輕笑聲,千尋默默站了片刻,覺得自己一定是被人耍了。她氣沖沖地走到門口,李隨豫立刻將路讓開。等兩人再次站在門外匾額下,千尋面色不善地看著李隨豫,眼中閃著些火苗。


  李隨豫忙忍了笑,指了指她還捏在手中的香,說道:「我不同你虛言,不信你試試。」


  千尋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片刻后,走到門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舉香,學著李隨豫方才得樣子,最後將香插入香爐中,然後轉頭看著他。


  李隨豫微微抖著肩,面上已恢復了一貫的正經,指了指布簾,說道:「這次還是由你掀簾。」說著,兩手抱在胸前,等在那裡。


  千尋再次上前掀開布簾,後面仍舊是剛才那扇小門,她輕輕推門進去,裡面竟吹出陣風來。同樣是筆墨的氣味,卻沒有了霉腐的氣息,屋中一片黑暗,連方才採光的窗戶都沒有,隱隱約約還有些「嗒嗒」輕響,卻不知是什麼。李隨豫已經跟了進來,從後面合上了門。千尋因裡面黑,沒有多走,此時李隨豫進來,前胸剛好貼上她後背。她微微一驚,李隨豫的兩條手臂已經搭上了她的肩膀,他輕輕推著千尋向漆黑一片的屋中走去。


  下一刻,燭光陡然亮起,房間四壁落下了厚厚的幕布,明亮的天光從四個方向投了進來,連頂上也亮了起來。千尋抬頭去看,只見兩層多高的房間中央竟是整個鏤空的,向上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向下卻一通到底,居然有近十層樓那麼深,整幢樓就像是座插入地底的寶塔,每一層都排著數不清的書架。


  就在千尋怔愣之際,一人自地下的樓梯走了上來,向千尋恭敬行了一禮,笑道:「客人是第一次來蜃樓吧?在下姓古,是這裡的管事。客人有任何需求,但請吩咐。」


  千尋轉過身來,這才看清了來人。此人約莫三十歲,面上乾淨無須,面相清秀斯文,談吐謙和,穿著銀灰的長袍,簪冠,倒有些像是哪處書齋請來的先生。片刻后,千尋笑道:「確實有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需要叨擾古先生。」


  因知道千尋是初次來蜃樓,古先生倒也十分客氣,不忙著談正事,反倒是帶她在蜃樓中上上下下走了一圈。蜃樓造得確實巧妙,只有上面的兩層在地面之上,從外面看著,不過是尋常的屋舍,向下還有八層,加在一起有十層樓高。頂上透光的是從波斯琉璃窗,天光從上面落下,將整座樓照的敞亮。各層還布置了許多銀鏡,將天光折射到了各個角落。因此除了門口的兩個燭台,整座樓里幾乎沒有什麼燭燈。


  古先生解釋道:「蜃樓所藏皆是機密要件,即使有些卷宗不是獨獨一份,別處分號也有,但數目眾多,複製緩慢,最忌火燭。」


  千尋奇道:「哦?別處也有璇璣閣?」


  古先生笑道:「璇璣閣是個統稱,在各地均設有蜃樓。所以,只要有蜃樓的地方,就能問到所有璇璣閣知道的秘密。」


  「這倒和回春堂十分相像,到處都有,十分便利。」千尋看著李隨豫道。


  古先生道:「確實有些相像,回春堂同蜃樓皆為商鋪,前者賣葯醫人,後者答疑解惑,為了廣開財路,總要多設一些分號。」


  蜃樓的每一層都有許多書架,每個書架上都整整齊齊地堆滿了大小不一的卷宗,上面只標了編號,也不知如何分類。千尋邊看邊問道:「那要如何才能找到別的蜃樓呢?」


  古先生答道:「客人方才進來時,可見到了蜃樓的牌匾和舉香爐的石獅子?」千尋點點頭。他接著道:「見到這兩者的地方,便有蜃樓。客人只要焚香祈告,便能找到入口。」


  千尋忽想到方才的舊書鋪,奇道:「為何方才進門還是個古董般的書鋪,再進門就變成蜃樓了。」


  古先生笑道:「那是因為蜃樓尚未聽到客人的心聲,不知該如何敞開大門。」


  千尋扯了扯嘴角,斜眼去看李隨豫,他卻只是笑,也不說話。


  等上上下下都看過一遍了,古先生將千尋請到了地下第三層的一個小室,落座奉茶,焚起香爐。一線青煙在疏淡的光線中裊裊上升,清幽的檀香緩緩浮動,門口的屏風上繪著共工怒觸不周山,畫人的地方筆觸細膩,可見共工神情決絕,而山巒崩塌處改用潑墨,至細可見石礫崩落,遠觀則有著天崩地裂般的氣勢。


  千尋自落座后,雙眼便黏在那副屏風上,連古先生問話也未答。隔了半晌,千尋才回過神來,見李隨豫和古先生都默默等著她,訕訕一笑,道:「方才說到哪裡了?」


  古先生微微一笑,道:「客人似乎很喜歡這副屏風,閣主若是知道,必然十分歡喜。」


  千尋忙問:「這是璇璣閣主愁予先生的手筆?」


  古先生道:「正是。閣主無事時便喜歡以丹青打發時日,在下兩年前回總部述職,得見此畫,甚是喜愛,卻未料到回來時,閣主已讓人送到了樓中。」


  千尋笑道:「愁予先生不僅善畫,對下屬也甚是關懷。」


  「是。」古先生微微頷首,又問道:「敢問客人今日前來,是想行明問還是暗問?」


  千尋不解,問道:「有什麼區別?」


  「若是行明問,客人便在此處將所問之事告知在下,由在下取來卷宗答疑,客人的朋友也不必迴避。」說著,他看了看李隨豫。「若是行暗問,便要請客人移步至暗室,將所問之事寫於紙上,投入匣中,自有卷宗奉上,而客人則不必擔憂同行之人或在下知曉。」


  千尋頷首,道:「這真是個做虧心事的好辦法。」說著,抬眼看了看李隨豫。


  李隨豫笑道:「但凡是人,皆有秘密,未必就是為了做虧心事。你若有私事想問,也不必顧忌我。」


  千尋倒像是被他提醒了一般,轉頭向古先生問道:「卻不知璇璣閣的消息標價如何?」


  古先生淡淡掃了一眼千尋腰間的白澤紋羊脂玉佩,答道:「不同的消息自然有不同的標價,要看客人想問什麼?」他微微一頓,又道:「自然,若客人想要將消息買斷,價格自然要高一些。」


  「消息還能買斷?這是不再賣給別人了?」千尋問道。


  「是。消息可以買斷,也有時限。一年,兩年,三年,或是十年,二十年,時限不同,價格也不同。」


  「璇璣閣還真是會做生意。」千尋感嘆一聲,回頭看著李隨豫,笑道:「你看,同樣是做商人,璇璣閣可比你高明許多。」


  李隨豫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微微偏開頭,說道:「是,我確實該學著點。」


  此時千尋已向著古先生說道:「今日行暗問,不過隨豫可以與我同去暗室。」她轉向李隨豫,眨了眨眼,道:「我現在身上只有一百兩,少東家,若我資不抵債,可否看在沒讓你迴避的份上,將你暫時抵押在此處,等我綁了桑丘來,再將你贖回來?」


  李隨豫笑道:「只怕我身家太高,他們不敢收。」


  說是暗室,倒也亮堂,房間不大,只放了一個書桌。桌上文房四寶齊全,桌角靠牆的地方果然有個小匣。千尋伸手推了推,發現是定死在桌上的。


  古先生退了出去,合上門,房間里就只剩下了千尋和李隨豫。千尋問道:「你似乎對這裡熟的很,常來?」


  李隨豫笑道:「在外經商,最要緊的就是消息。」


  「那不如你替我寫吧,我想知道風滿樓到底是怎麼死的,還有天門山上最近死的那些人,同風滿樓有何關聯。」千尋說道。


  李隨豫微微沉思,提筆寫道:「風滿樓死因,庄建義,庄建遠,姬沉魚。」寫完后,他將紙條對著,放入桌角的小匣中,轉頭看著千尋。


  「這就好了?」千尋問道。


  李隨豫卻道:「你數十聲。」


  千尋不知道他賣的什麼關子,輕聲數了十下。第十聲剛數完,只聽小匣中發出「嗒嗒」兩聲,暗室又回歸了寂靜。李隨豫打開小匣,從裡面取出一個方才還沒有的捲軸來,遞給千尋,笑道:「你想知道的事情就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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