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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雜亂

  千尋自知這病怠慢不得,卻也緊張不來。先前為公子護法時,耗費了不少真氣,正有些虧空,又被公子沖關時激蕩出的內力震傷。


  那日從沉香榭出來,就覺得身上不好。胸口的淤積愈發嚴重,頭痛的毛病也被牽扯了出來,直到自己連續發了兩天燒,她才確定,這次真的是牽動了舊傷。


  她老老實實地在房裡躺了一天,任沐風真氣在體內自行流動。腦袋裡卻想著公子那攝人心魂的眼睛,心裡隱隱覺得不妥,暗暗慶幸自己提前在銀針上下了點靈虛散。這種算不上毒藥的東西,一旦積累到一定程度后,會產生疲累感。少量服用可以幫助安眠,用針帶入穴位,融入內息后,能抑制人的功力而不被察覺。


  想到此處,她不覺拿出了那朵伽藍偈。在袖子里藏了兩日,團花上除了有些壓痕,花瓣的色澤仍舊鮮紅。伽藍偈這樣的品種極其稀有,若非有心栽植,是極難見到的。若非用毒的行家,只會將其當做曼珠沙華的變種。伽藍偈傳過粉后結出的果實,就是劇烈的毒藥。只是對阿凌而言,一點點花粉也可能催動他體內的伽藍偈果實的毒性。


  似乎有很多東西已經呼之欲出了。千尋只是有些不明白,那個叫隨豫的人為何會摻和進來。她問了妙衣,兩日前離開的正是那批梁州來的客人,都是些富家子弟。阿凌只說第一次摘的伽藍偈被他拿了去,才去找了第二朵。不想竟這麼巧,兩次都被他遇上嗎?他第一次拿走了伽藍偈,第二次卻沒有,這又是為什麼?

  千尋想著,從腰后摸出了一把薄刃的小巧匕首,尋了個小瓷瓶,將伽藍偈的花瓣、花萼和莖剔了下來,只留了尚未結實的部分,塞進了瓷瓶中,又將帶著花粉的絲狀蕊放在燭火上反覆烤著。


  直到傍晚,千尋才覺得身上輕鬆了一些,琢磨著明日就去向梅娘辭行,忽想起多日不見邈邈,有些懷念她的琴音,便讓妙衣去找她。


  約莫到了飯點,妙衣才姍姍來遲。幾位從人端了清蒸鱖魚、醋溜鱔絲、雞湯豆苗、芙蓉蛋花、蓮子荷葉羹上來,想來是知道千尋病了,只做了些清淡的家常菜。擺好了飯桌,從人們退了出去。一身著藕荷色裙裾的伶人走了進來,手裡抱著把古琴。在千尋面前盈盈一禮,就在一邊擺琴。


  千尋坐在桌邊支著頭看她,向妙衣問道:「邈邈怎麼沒來?」


  擺琴的伶人手下一滑,碰到了琴弦,發出聲響,她有些歉意地向千尋告罪。只聽妙衣道:「回公子,邈邈此時正在別處,並不方便過來。」


  別處?千尋有些玩味地把玩著手裡得紅木筷,想著已人去樓空的洗雨閣和和風軒,道:「那便有勞姑娘了。」說罷,便和阿凌開始用飯。


  飯後,阿凌也似是想起了邈邈,說起了幾日前在和風軒外見到她的場景。他不太高興地埋怨道:「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那人是住在和風軒里,只是半天都找不到。碰巧遇到了邈邈,她卻自顧自跑了,喊她也不理人。」


  千尋聽了,尋思著邈邈那邊約莫是不用自己再去答覆什麼了。轉念一想,她向著妙衣道:「明日我需向梅娘辭行,走前還想向邈邈致謝,讓她明日一早來一趟吧。」


  妙衣聽了卻未動,只低頭想了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千尋奇道:「有話但說無妨。」


  妙衣卻忽然跪在了地上,有些惶恐道:「還請公子莫怪。邈邈幾日前偷偷跟上了客人的船,被坊主發現帶了回來,現下已被禁足,只怕不能見公子。」


  咦?居然還有這麼一出。千尋點點頭,淡淡道:「嗯,那便算了。」


  入夜後,天空下起零星的小雨。雨聲滴滴答答,催人好眠。


  千尋披衣起身,在小几邊倒了杯還有些溫熱的茶水,慢慢喝了。走到外間,見阿凌睡得正香。她從袖中拿出一個鏤空的玲瓏盒,放在他的床頭,又替他拉了拉踢到一邊的被子。


  外間的草叢裡傳來幾聲蟲鳴,千尋出了房間,繞道一處狹窄的樓梯前,登上了屋頂的觀景台。


  燕子塢面朝廣袤的碧水湖,背靠著連綿的山丘。從此處放眼,依稀能看到遠處的漆黑一片的湖面。轉身可見燕子塢背後的山巒隱在黑暗中,形成了曲線的輪廓,隔開了夜裡的天空。整片腹地里,星星點點亮著幾處燈光,一些小的亮光在林木與閣樓間忽隱忽現,緩緩移動,似是巡夜的守衛。幾日前的曼陀園就在東北角的一處平地上,遠遠看去,仍能辨出暗紅色的一片。


  站了一會兒,似有了些涼意,零星的雨飄進了觀景台里,千尋披著的外衫上凝了一層水滴。她斜斜地靠在欄杆上,笑道:「來了這麼久都不出來,你倒沉得住氣。」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閃進了觀景台,停在了她不遠處的欄杆上,有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千尋抬頭去看,待看清來人面容后,似有些意外,收了些笑意。兩人一上一下面對面站了一會兒,千尋才開口道:「你不是邈邈。」


  那黑影從欄杆上跳了下來,單膝跪地蹲在了地上,身形乾淨利落,低頭向千尋道:「我是阿玖,邈邈是我阿姊,我來求你救她。」說完,她抬起頭來,看著千尋,露出了一張精緻的臉,眉眼之間與邈邈有著些許相似,眼下卻沒有淚痣。她有些動容地看著千尋,輕聲道:「她快死了,求你去看看她。」


  千尋也看著她,細細地打量著她臉上的每一處變化。良久,她拂了拂身上的雨珠,淡淡道:「帶路。」


  阿玖帶著她走了一條極為僻靜的路。兩人在林木間穿梭,有時還需翻過幾座矮牆。無論阿玖用輕功如何騰躍,千尋只在後面不急不緩地跟著。行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到了一處高牆小院,門口站著一個壯碩的守衛,腰上別了把大刀,搖搖晃晃地打了個哈欠,神情似有些睏倦。


  兩人繞著小院轉了半圈,避開了守衛的視線,站在了圍牆下。阿玖縱身跳了上去,在牆面上輕輕一點,已翻了進去。千尋一思量,也跟著縱身,點著牆面翻進院里,落在了一處草叢間。


  院里就一間簡單的屋舍,並無窗戶,四周用石牆砌著,刷了層白灰。屋前唯一的鐵門上掛著把大鎖。


  阿玖站在鐵門前,從窄袖裡不知掏出了什麼,在鐵索上撥弄了一會兒,便無聲地拉出了鎖栓。她輕輕地將門推開,回頭看了看千尋,帶頭走了進去。


  屋子裡漆黑一片,撲面而來潮濕的霉味讓千尋皺了皺眉。無星無月的夜裡,只有雨水滴滴答答的聲響,間雜著草叢中的蟲鳴。阿玖掩上了鐵門,這讓室內的空氣顯得更加沉悶,千尋只覺身上有些黏膩起來,須臾間竟捂出了一身汗來。她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等著阿玖動作。


  一點火苗亮起,阿玖已經走到一處牆邊,打了火折點蠟燭。燭光搖晃著,被放在了燭台上,將阿玖的身影拖得老長,一直延伸到了房間的另一角。她一手端著燭台,走向了角落裡的一處茅草堆。昏黃的亮光隨著她移動,慢慢照亮了茅草上的一堆破布。她在破布前緩緩蹲下身,將燭台放在地上,伸出一隻手去撥了撥,輕聲道:「阿姊,我將他帶來了。」


  那布堆似動了動,卻又聽了下來。千尋眯了眼看去,半晌才看清了這襤褸的破布下,竟是一個人,碎布上的點點污跡是干透了的血痕。千尋走上前去,腳下發出的輕微聲響讓那人痙攣了起來,破敗不堪的軀體顫抖起來,整個人蜷縮著向草堆里鑽去,身下躺過的地方露出了褐色的血污。


  阿玖焦急地想去抓她,卻不知如何落手,只能小聲地勸著:「阿姊,你怎麼了?他來救你了,是他啊!」


  那人卻依舊掙扎著,不知在抵禦或躲避著什麼。大約是挪動的動作拉扯到了傷口,她發出了幾聲悶哼之後,力竭一般地摔回了草堆上,身體起起伏伏地喘著粗氣。一些碎裂布片在掙扎中掉落在草堆上,露出了她背上猙獰的鞭痕,一道一道爬滿了整張皮膚,傷口深深凹陷,又在邊緣高高腫起,淌著濃黑的血水。兩隻腳踝上拷著黑粗的鐵鏈,原本被改在草堆下,現下已完全露了出來。


  她把臉深深地埋了起來,身上還在不由自主的抽動著。


  千尋皺眉站在草堆邊上,細細看著她身上的傷痕,等她完全不動了,才輕聲問道:「阿玖,到底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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