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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掠水

  千尋出了房門,見沈季昀坐在長廊上,笑著向他招呼一聲,就到他邊上坐下。


  「燒已退了,不過是暫時的。」她放下方才捲起的袖子,蓋上了腕上的白玉珠串。「藥方我放在桌上了,喝過三副就會有起色。不過你還是帶他回去吧。」


  見沈季昀不解,千尋只好繼續解釋:「外人都道燕子塢是塊樂土,事實上樂土只在人心裡。他在此前後不過幾日,氣息鬱結反而更重。若想讓他病好,就送他去別處養病吧。」


  沈季昀聽了,有一瞬的恍惚。那少年眨眼看著他,眼裡含著笑意,雖仍是那張面白無須的臉,卻哪裡還有不通人情世故的天真。他點了點頭,剛要開口,卻聽有人從廊上走來,須臾間就到了面前。梅娘仍是那副穿戴庄麗的樣子,向著兩人一禮,側身對千尋道:「蘇先生讓妾身好找。方才沉香榭那裡來信,請先生過去。」


  千尋點頭向沈季昀告別,跟著梅娘走去。艷陽明麗,照在長廊上,遠處傳來了陣陣蟬鳴。


  ……


  千尋第三次踏入掬月樓的時候,公子在書房等她。他背身站在裡間,看著窗外,直到梅娘退出去,才走到了外間。


  「今日天氣好,陪我出去走走吧。」他帶了點淡淡的笑意,帶頭走了出去。千尋跟在身後,兩人只相差一步。


  沉香榭里林木被修剪得齊整,視野也開闊許多。兩人一前一後,穿過一片梅林,到了一處水榭。從水榭向外望去,可以看見對面岸邊的大片水杉。陽光大好,翠綠的一片倒影在水面上,一派生機勃勃。


  水榭中擺了茶具。兩人面對面坐了,公子開始煮茶。千尋仍看著外面的明麗景色,見遠處幾隻白色的水鳥掠水而過。不多久,水已沸,公子放了些茶葉進去。水汽騰起,清香四溢。等布了茶,他才開口道:「沉香榭不比燕子塢旖旎多變,卻也有心曠神怡之處。」


  千尋謝了茶,也不介面。公子也不見怪,繼續道:「這次請你過來,是想向你討教些事情。」見千尋仍是一副賞景的模樣,他低低一笑,似是想到了什麼趣事。再開口時,已開門見山,「幾年前,我得了一套心法,練了幾年頗有進益。只是練到最後兩段時,遇到了阻滯,恐會傷及性命。」


  他撇了撇茶末,給千尋添了茶,「聽聞涵淵谷沐風心法至柔至純,其真氣修復經脈,使修為倍增。」說到此,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極為認真地看著千尋,道:「我想請先生為我護法,助我衝破阻滯,練成功法。」


  千尋轉過頭來,見他那已無病態的神色間,有著幾分殷切,盯著自己的那雙眼睛里波瀾不興。她嘆了口氣,放下杯子道:「還是老規矩,你不可違背我的意願。既然你開了口,那黑玉令的委託便不能更改了。」


  公子見她應得爽快,頗有些意外。沐風心法是涵淵谷秘寶,對修習者有益壽延年的功效,其真氣更是等同於起死回生的靈藥。然涵淵谷之人極少用其救人,只因沐風心法的真氣輸出后極耗元氣,消耗過多便會折損陽壽。可以說,這是一種以命換命的救人法子。千尋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白謖未必已將心法傳授。他如此開口,便是想讓她將白謖喚來,不想她竟一口答應了下來。轉念一想,公子又覺得她並非不可信,白謖既然敢讓她來應黑玉令之約,只怕真是有這個能耐。


  他站起身,向著千尋鄭重一禮,道:「那就有勞先生了。」


  ……


  公子與千尋約定了兩日後閉關。他讓從人驅船,帶千尋在沉香榭附近遊覽了半日,便送她回了燕子塢。


  此時,燕子塢上已換了景象。洗雨閣里的眾人已於午後乘船離開,只留下沈季昀和祁嫣照顧仍然卧床的姚恆。偌大的院子突然寂靜了下來。


  與此同時,洗雨閣西南方向的和風軒里,住進了一批梁州來的客人。千尋回來的時候,就見到梅娘領著幾個伶人向那邊行去。


  用過飯,阿凌打著哈欠趴在桌上睡著了。今日妙衣帶著他去湖裡摸魚,他本就好動,玩了一天,累得筋疲力盡。千尋讓妙衣將他抬到床上,就讓她下去休息。自己在院子里喝了一會兒茶,賞著半圓的弦月和漫天星辰,直至有些睏倦了才回房休息。


  子時將近,幽篁居里竹風輕響,隱有蟲鳴。一向淺眠的千尋忽聽窗軸輕轉,風聲一變,房裡竟多了一人的氣息。她並未睜眼,呼吸保持著綿長輕柔,凝神細聽那人的動靜。


  那人進屋之後,良久未動。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從窗邊移向外間,落腳幾乎無聲,千尋只能憑氣息探知他的動靜。氣息遠離,千尋緩緩睜眼,只見一黑影正立在阿凌床前。


  黑影抬手要去掀床上的薄被,忽聽背後一極細的破風之聲響起,他微微側頭避開,一枚銀針已釘入牆面,轉瞬間,已有人襲至身後。千尋抬指點向他背後的大椎穴,那人頭也不回地閃身避開。千尋跟著閃身過去,手指已點向他天宗穴。那人反應也快,聽風聲襲來,身形一晃移出了三步,回身虛拍一掌,襲向千尋面門。


  此時,千尋已看清了他的正面,暗罵一聲,這廝太會選面罩,居然用了黑的,尋常人在夜裡只怕連他的正面背面都辨不清。腹誹歸腹誹,千尋已側身避開那掌虛招,正面移向他,指尖一挑已第二根銀針射出。那人見她身法如此鬼魅,竟已在幾招間貼到了他的身邊,扭身避開銀針后,又向後退出五步。


  千尋見他已退開一段距離,也不再上前,只站在阿凌床前冷冷地看他。哪知此時阿凌突然掀了被子坐起,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吃不下了,太撐了。」


  千尋挑眉,卻見那人也定在那裡,面罩里的兩眼似是在打量床上,不過須臾竟輕笑一聲,飛身出了窗外。


  這就走了?千尋深覺不妥,抬手塞了一顆藥丸在阿凌嘴裡,一揮袖在床邊布上毒陣,留下一句「待在床上別動」,也閃身出了窗戶。


  御風踏出幽篁居的竹林,那黑衣人已不見蹤影。千尋站在一桿竹尖上四下掃視,眼所及處皆無異動。不該如此的,即使那人輕功再高,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在片刻間就跑得全無蹤影。她閉上眼睛,凝神靜聽,身體隨竹竿上下波動。再睜眼時,已帶了笑意,腳上一松,輕輕落到地上,向著竹林深處道:「可不能放你走。」


  說著,她身形一晃,在竹林中穿梭了起來,足下輕抬間,連落葉都未帶起幾片。果然,那人方才就躲在竹林中,見千尋緊緊不放地追來,也有些無奈,足下一點上了竹竿,運起輕功大步飛去。


  如此卻正中千尋下懷。她也跟著一點地,飛上竹竿,借著風勢邁步追去。


  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御風飛踏間已出了燕子塢。黑影那人輕功極高,須臾間已掠至水上,足下點著湖面飛出一段距離,最終落在湖面的一塊礁石上。他轉身望去,見那白影正輕盈躍出燕子塢,衣袂翩翩地向下落下,足尖靈巧地在水面上點出一圈波紋,人已向著這裡快速靠近,滯空竟比自己還好上幾分。


  他有心和那比比,一轉身又掠至水面,向著一處山丘飛去。


  平靜的湖面上,倒映青黑的山巒和天上的星子,遠處可見銀河垂地。一黑一白的兩人在湖面上起起落落,晃動了水裡的星夜。


  弦月稍移,黑影落在了一處齊水的暗礁上,在水裡拖出個一模一樣的欣長影子。幾乎同時,千尋已從他身側略過,停在了不遠處的出水礁石上。千尋回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因背著月光,看不清神情。


  兩人站了一會兒,那黑影忽又輕笑一聲,道:「你追了我一夜了,真是有心。」


  聲音從面具後面傳來,有些變音,缺仍能聽出他的戲謔。千尋莞爾,說道:「你可真不好追,只比我差上一點。」


  黑影搖了搖頭,頗有些無奈,抬頭看著她,問道:「那你還要將我留下嗎?」


  「不用了。你雖輕功不如我,內力卻好我太多。你若想對阿凌動手,只怕我攔不住。」千尋停了停,又笑道:「阿凌的消息你可不能外傳。」


  「哦?」


  「他已賣身給我做了跟班,現下算是我的財物。」見那人仍舊靜靜看著這裡,也無表示,千尋繼續道:「方才你我交手,我已在你身上下了子母蠱,母蟲在我這裡。萬一我們遭了毒手,埋在你身上的子蟲就會……」說著,千尋老神在在地將手向後一別,一臉高深莫測地道:「當那時,你就要下來陪我們了。」


  那人依舊靜靜地看著他,良久后,竟也笑了:「我本也沒想告訴別人,還請姑娘手下留情了。」


  「……」千尋默然。白謖給她人皮面具,她整日都戴著。面具上是個面容清秀的少年,她便將自己做了少年打扮。但到了夜間,她還是會把束胸鬆開,免得氣血不暢。方才出手阻他,自然沒工夫打理自己。真是……好眼力!


  「兄台客氣,時候不早,我回去歇息了。」千尋朝他點點頭,腳下一動,已向燕子塢飛去。


  那黑影還站在暗礁上,湖水浸濕了他的下擺。清風吹過,倒映在湖面上的人影輕輕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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