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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暴雨

  第四副葯下去,姚恆終於清醒了一些。睜開眼的時候,見沈季昀在不遠處的坐榻上,一個人擺弄棋子。他時不時停下手來,凝神細思,相當投入。


  姚恆盯著床板發了一會兒呆,再回頭時,沈季昀正起身過來,見他醒了,高興地咧了咧,端起一杯茶就要來扶他。


  「師兄,你可醒了!我還怕那郎中是個蒙古大夫!」


  姚恆想說話,可開了口卻沒發出聲,想抬手端那杯子,手卻一抖差點灑了。


  「我來我來。」沈季昀直接將杯子遞到了他嘴邊。


  一杯茶下去,乾涸的喉嚨里終於舒服了些。姚恆被他扶著靠在床柱上,歉然道:「這次勞你看顧我,姚恆十分感激。」想了想,他又說:「祁師妹被嚇壞了吧?」


  沈季昀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師兄怎麼這般客氣,都是一起長大的同門。」說著,他又換上了一副無奈的神情。「師妹她昨日一直陪著你,今早還來過。方才我見她紅著眼睛回來,不知又在哪裡惹了委屈。」


  「是不是謝煥之又為難她?」姚恆皺了皺眉眉頭。


  「謝公子?早些的時候,我見他和秦兄在門口說話,像是有急事要先行離開。」


  「他要走?也好。」姚恆點點頭,看著窗外陰沉的天。


  謝煥之在雨里急步行著,滂沱的雨瞬間將他澆了個透。剛出了洗雨閣的門,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哎喲!誰這麼莽撞!」秦懷止打了個趔趄才站穩,手裡的油傘掉在了地上,雨水立時打濕了他肩背。他趕緊將傘撿起,見那肇事者頭也不回的要走,幾步跑上去,抓了他的肩膀。「你這人……煥之?」


  謝煥之淋了一頭的雨,髮絲貼在臉上滴水。他仍鐵青著臉,對著秦懷止道:「我有事要離開,你們不必管我。」


  「你怎麼傘也不打?該不是姚恆又氣你了?那也別現在走,雨這麼大,等停了再走吧。」懷止仍抓著他肩膀,將傘罩到兩個人頭上,拉著他向洗雨閣里走去。


  「我去找梅娘,現下就要走。」謝煥之掙了掙,說著又要跑進雨里。


  「公子找我何事?」說到梅娘,梅娘就到了。她舉著傘,引著那幾個京中子弟回來。幾人還一路說說笑笑,推推搡搡,相互打趣。


  進了洗雨閣,公子哥們向謝煥之打了個招呼,回房去換衣服。梅娘收了傘,向謝煥之盈盈一禮,笑著問道:「老遠就聽到公子提起妾身呢。可有什麼需要效勞的?」


  「我須離開,找人載我出去吧。」謝煥之推開秦懷止。


  「這……」梅娘看了看謝煥之濕透的衣服,又見秦懷止向她使眼色,瞭然地點點頭,道:「妾身這就去安排船隻,只是還需些時間。公子何不先去換身衣服,等雨停了就可出發。」


  「不必等雨停。」謝煥之不耐道。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會耽誤多少時間的。公子若趕時間,梅娘讓人雇了馬車在碼頭候著。」


  聽梅娘這樣說,謝煥之有些鬆動。想想這般大雨天氣,即使到了碼頭也難找到人送他回城。他點點頭,說了句「有勞」,回了房間。


  到了傍晚,雨仍在下,悶熱的空氣似在房裡凝固了一般。


  謝煥之草草用了晚飯,卻見大雨竟已換成了暴雨,轟隆隆地直往下倒。他站在檐下盯著積水的庭院,焦躁地皺著眉。僕從阿信默默地站在他身後。


  方才梅娘有些狼狽地趕來洗雨閣,說是暴雨行舟太過危險,勸他耐心等雨勢小些。卻見右手長廊上,一人著了灰色長袍,正扶著牆緩緩走著。每隔幾步,都要停下歇歇。長廊通向西廂,是女眷住的地方。想到祁嫣下午貿貿然跑來的樣子,謝煥之皺眉沖著他道:「這副手軟腳軟的樣子就出來丟人現眼,也不知宜蘭園怎會招你做幫工。」


  姚恆方才就見到了他,只是不想與他照面,不想還是被他看見,一開口就說出刺人的話。他回頭看了他一眼,木著臉說:「謝公子不是答應不再提這事了么?怎地言而無信。」


  謝煥之一聽,立即怒從中來。「言而無信?哼,你姚家才言而無信!我不過是答應你不再計較你動手的事情,可沒答應過別的!真該讓姚姑父好好管教你,讓你知些禮數!」謝煥之說罷,轉頭就走。姚恆變色,轉身要去追他,走出幾步腳一軟,跌了下去。


  雨水像是從天上倒下來一般,謝煥之完全看不清前方。阿信跟走後面,一腳深一腳淺地替他打傘。他轉身接過傘,說了句「別跟著我」,便沿著記憶中的路,獨自一人向碼頭走去。雨打在傘上重極了,隆隆地水聲將他埋沒在了一片茫茫的世界。


  許久,謝煥之終於摸到了碼頭。原先靠在這裡的畫舫已不見蹤影,碼頭上空落落的沒有船隻。他駐足在木道上,雨水早已將衣鞋浸濕,他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恍惚間,他見水邊有塊東西正上下浮動。靠近一看,原來是只竹筏。雨水不斷地灌溉在老竹上,沿著縫隙流進湖裡,竹筏上上下下的顛簸,完全沒有下沉勢頭。謝煥之突然有些高興,轉身要去尋梅娘。


  ……


  婢女告訴梅娘,謝煥之找她的時候,她就隱約覺得有些不妥。披了紗巾出去,就見到了全身濕透、候在堂上的他。


  梅娘陪笑道:「謝公子怎麼來了這裡?讓人來喊我不就好了。」


  謝煥之見她來,僵硬著臉說:「我等不及要走,坐竹筏也行。你幫我找個船夫,需多少錢都行。」


  「這……」梅娘沒想到他這樣固執,本想用行船不便回復他,哪知他竟已想了對策。梅娘尷尬地勸道:「公子這般,只怕到了柳堤也沒有馬車。」


  「馬車之事無需梅娘操心。請你儘快幫我找到船夫,謝某感激不盡。」謝煥之急切地看著她,神色間不容置疑。


  梅娘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心知已無法勸他,也不願得罪客人。她回頭對一婢女道:「去將阿成叫來。」


  ……


  此時在幽篁居,千尋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從昨夜起,天氣就悶熱得厲害。一覺睡到了晌午,渾身汗膩膩的,頭也有些沉重,心中暗罵,別是那姓姚的過了病氣。


  午後,她給自己煎了碗葯,與阿凌玩了一會兒黑白棋,沒多久又倒到床上瞌睡。阿凌在床上又拉又扯,見她就是不起來,嘟著嘴去找妙衣玩。


  直到天已黑下,千尋才起身去找吃食。阿凌在堂上就著蠟燭看書,是妙衣給他找來的話本,講些妖魔鬼怪的故事,讓他看得入迷極了。旁邊的桌上用布蓋著些碗碟。


  千尋走過去,摸摸他的頭,笑道:「吃飯吧。」


  「看了這段就吃。」阿凌頭也不抬,一雙眼睛就像長在了那書上。


  想到自己幾年前也迷過這些話本,那時,白謖抬手狠狠地用指關節敲她的頭,不滿地抱怨:「你師父還沒那些妖魔鬼怪有意思嗎?」「鬼醫」白謖,倒是真和妖魔怪鬼沾點邊。這般想著,千尋臉上笑了起來。


  屋外一亮,雷聲轟鳴而至。嘩嘩的雨聲砸在石階上,將屋裡屋外隔絕了開來。


  又一道閃電亮起,阿凌突然撲了過來,拽了千尋的袖子,驚慌道:「有鬼!」


  千尋一愣,隨即樂開:「讓你看書不吃飯,鬼都看不過眼。」


  「不是!真有鬼,我見到了,就在外面,好大一隻!」阿凌瞪大了杏眼,指著門外,急道。


  「有嗎?」千尋起了捉弄他的念頭,起身要去開門,卻被阿凌一把拖住。「別去!」


  千尋突齜牙咧嘴抓向他,驚地他向後一跳。兩人在房裡一追一逃,笑鬧間,房門竟自己開了。屋外雨濺了進來,門口瞬間濕了一片。


  「鬼啊!」阿凌立刻躲到了千尋身後。


  千尋抬頭,看向門外。電光一閃,照亮了外面的石階,一人穿著蓑衣站在門口。斗笠遮蓋了幾乎整張臉,雨水順著臉頰和棕葉留下。那人忽矮身在地上一跪,拜了一拜,道:「求先生救我。」


  ……


  天快亮時,雨已停了。天上的雲汽散去,只等著朝陽灑下。


  梅娘一夜睡得還算安穩,此時卻被婢女喚醒。「坊主,阿成回來了,說要見你!」


  「回來便回來,怎麼這般急?」梅娘還有些起床氣,只稍一想,便斂了神,「把他帶來。」


  渾身濕透的阿成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什麼?!謝公子不見了?」梅娘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阿成額頭抵著地面,顫聲答道:「是。」


  「怎麼回事?你抬起頭來仔細說!」梅娘皺了眉,愈發覺得不好。


  阿成支起了上身,仍低著頭,唯唯諾諾道:「昨日小人撐竹筏帶謝公子出去,原本也無事。哪知道了半路,竹筏突然散開。」阿成惶恐的抬頭瞄了梅娘一眼,「這竹筏本不會散開的,我也不知為何會如此。」


  「謝公子呢?」梅娘不耐他尋借口。


  「謝……謝公子掉進了水裡,還有他那僕從。小人是立刻就跳下去救他。可誰知道,兩人眨眼都沒蹤影了。」阿成說著,有些委屈。「當時是在夜裡,雨又大。我看不見他,喊他也沒回應。小人一直在水裡找了很久,怎麼也找不到謝公子。」


  「找不到就繼續找,你怎麼回來了?」梅娘只覺頭疼。


  「小人找了!……小人在水裡找了一夜,等雨停了又找了一遍,可就是哪裡也見不到謝公子,水草里我也都摸過了的。」阿成急得都快哭了。


  「先別急。你們在哪裡落水的?附近可有小洲或是高地?」梅娘見他說得亂,引導著問他。


  「在螺子岱那裡,離沉香榭大約一刻的水程。那地方雖有暗礁,但離水面有兩三丈呢。」阿成確信並未尋漏什麼地方,因此愈發焦急,「坊主,你說謝公子會不會……」


  「阿成,別說了。記住,昨夜你將謝公子和他那僕從送到了柳堤,然後你就回來了。」梅娘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中冷冷。


  「什麼?」阿成愣愣地抬頭。


  「想活命的話,就管住自己的嘴。」梅娘淡淡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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