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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游湖

  晨光微曦,透過薄紗窗戶映到牆上。


  行罷一套慢針,千尋額上起了一層薄汗。替床上那人合上衣襟,再用燒酒仔細擦拭用過的銀針。拾掇完針具后又把了一次脈,見床上那人已睡了過去,雙眼緊閉,眉頭蹙起,不知夢到了什麼。


  「我的規矩,治法問不得,醫囑要聽從,想走不能留。」昨夜,千尋接過黑玉令,不太客氣地向那病入膏肓的公子交代。白謖告訴過她,如果遇上了難纏的病人,就要先發制人地擺些臭規矩出來。千尋不止一次地笑他裝腔作勢,心裡卻對他那套自保的見解向來佩服。


  她起身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向外走去。出門就見在外守了一夜的梅娘,兩眼充滿了血絲,眼皮浮腫,衣服仍是昨晚那套。


  「他睡著了,不必進去擾他。」不待梅娘開口,千尋又道,「找個地方讓我歇會兒吧。」


  想來是覺得不好得罪大夫,梅娘臉上堆了點勉強的笑意,領著千尋向一處偏房走去。幾次想開口,見千尋神色懨懨,眼裡有些冷淡,只能一路無言。


  熬了一夜,千尋倒在榻上想要補眠,腦子裡卻還想著那公子體內怪異的氣息。久咳是因為傷了肺腑,但卻不是染病。他全身經脈中的氣息時而逆行,時而消散,有時又好像正常無事,突然又會在某一處積聚逆沖,全無規律可循。那是走火入魔之症無疑,用針導氣可舒緩癥狀。只是,那時有時無的氣息里,竟出現了一道極為陰寒霸道的,雖然只有一次,但那氣息在她施針時突然逆衝起來,震得她直接脫了手,險些就被反噬。


  這般霸道的氣息,只怕是練了詭道的功夫。若勸他廢了保命,不知能不能行。若他還要練那功夫,不知白謖教的那些本事夠不夠她保自己的命。


  迷迷糊糊間,她還是睡了過去。再睜眼時,已經晌午。胃裡餓得厲害,她起身要去找梅娘,卻見桌上已擺了碗筷和一砂鍋。揭開蓋子,清新的香氣散出,燉得凝稠的蓮藕粥還是溫的。她展顏一笑,就著砂鍋直接喝了起來。


  吃了個半飽,她走出房間。昨夜那小侍候在門口,說梅娘已回了燕子塢。她點點頭,「還有船么,我也回去。」


  ……


  姚恆也一晚未睡,躺在床上,睜眼看著天明。


  祁師妹天真單純,昨夜被沈師弟安慰了幾句,便回了房間。雖然還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為自己在謝煥之面前失儀而感到羞愧。姚恆卻知道,謝煥之這是在給自己臉色看。


  門外傳來秦懷止的聲音,喚他去前廳用早膳。姚恆洗了把臉,右臉上的腫塊似乎還沒消去。他用冷水捂了一會兒,開始換衣衫。


  前廳里,眾人都在。坐榻前架著的小桌上,一天青色小巧薄瓷碗里,盛著粉色的蓮藕粥,旁邊是一小碟醋過的水藻拌菜,和幾塊精緻的芙蓉糕點。姚恆落座的時候,眼睛卻看著祁師妹。見她靦腆地低著頭,舉箸時動作謹慎收斂,姚恆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謝家嫡子謝煥之歪靠在首座,有些漫不經心地擺弄著蓮藕粥。因為是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即使是在同窗間,對他也是頗為恭敬的。也正是因為有他在,秦懷止不敢讓姚恆坐他對面。謝家三郎心惡姚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姚家亦是世家大族,只可惜,姚恆卻是個喪父的庶子,眾人自不願照顧他的心情。


  食不言,寢不語。一頓早膳用得默然。見眾人停了箸,洗雨閣的婢女進來收拾碗碟。身著水藍錦綢的梅娘含笑走了進來,問候了起居,請眾人移步游湖。


  畫舫游於碧水湖上,駛出燕子塢附近的荷花叢后,水面豁然開朗,天光雲影,令人心曠神怡。未免水路枯燥,伶人素玉撥著琵琶添趣。


  天門山沒有這樣寬闊的水域,祁嫣探頭看著鏡子一般開闊的湖面,很快便眉間舒展起來,不覺間露出了笑靨。秦懷止見她此時神態活潑,覺得有幾分可愛,殷勤地湊到她身邊與她說話。沈季昀被謝煥之請去下棋,兩人坐在離素玉不遠的地方。姚恆與那幾名京中子弟也合不來,獨自一人走到了船尾,看艄公搖櫓。


  艄公見他面上鬱郁,打趣道:「公子怎麼不去陪著美人,倒來看我這樣的粗人做活?」


  姚恆訥訥,「出來吹吹風。」


  艄公嘻嘻一笑,也不反駁,不輕不響地哼起了小調。


  「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姚恆聽了,心裡愈加煩悶,待要轉身回去,艙門的帘子一撩,祁嫣和秦懷止走了出來。祁嫣眼中神采奕奕,對著姚恆道:「我還說姚師兄你去哪兒了,原來是在這裡一個人偷偷地賞景!」


  秦懷止見船尾視野果然比艙中更為開闊些,喜滋滋地打簾,對著裡面喚道:「煥之,快出來看看!」沒多久,謝煥之和沈季昀也出了艙門來到船尾。


  姚恆見祁嫣扒著船沿探頭探腦,怕她落水,急忙過去扶她。哪知她見了謝煥之,似是全忘了舊痛,立刻湊了上去扯他袖子,興奮道:「謝公子你快來看呀,湖裡有魚!」


  謝煥之不著痕迹地避開了她的拉扯,原本還和悅的臉上突然有些陰沉,轉頭看著姚恆,狀似無意地調侃道:「不想阿恆這般博學,連艄公的活計也會。」


  祁嫣聽得茫然,轉頭看了看姚恆,向著謝煥之認真道:「姚師兄方才是在看景呢。他一公子哥,練武也沒多少力氣,哪能搖櫓呀。」


  秦懷止聽了忍俊不禁,嘻嘻一笑就拉著祁嫣看魚。姚恆卻已變了臉色。他轉臉看著謝煥之,雙目之中滿是怒火,嘴角用力抿著。


  謝煥之也不看他,甩開一把水墨摺扇輕輕搖著。「他會的多著呢,劈柴燒水,翻土修牆,尤其會照看酩酊的客人。呵,這點倒是一點也不輸給昨日那叫……」


  「謝煥之!」姚恆大喝一聲,兩三步衝上前去,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襟,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地瞪著他,舉起拳頭向他臉上揮去。


  謝煥之被抓了前襟,有些驚訝,抬手剛要去推姚恆的手,已被他一拳打在了前額,眼前忽地一黑。此時的姚恆似瘋了一般,拳頭上用了全力,不管不顧地又掄了過去,雙眼紅得要滴出血來。


  沈季昀最先回過神來,上前一把抓住姚恆的拳頭,不想他突然力氣大得嚇人,第二拳已結結實實地砸在謝煥之左頰上。秦懷止愣了愣,快步過去扶住了搖搖晃晃的謝煥之,只見他額上已腫起了一個小包,臉頰紅腫,一小注血流從太陽穴淌到了下巴。


  姚恆被箍住了雙臂,扯開了幾步,他喘著粗氣,狠狠瞪著謝煥之。


  秦懷止正要將謝煥之扶進船艙,卻被他一推。謝煥之抹了一把臉,見指間染血,眼中的火焰似要迸出,一扯嘴角冷笑道:「怎麼,做了還怕人說?你在勾欄院里給人劈柴燒水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丟臉!」見姚恆作勢又要衝來,卻被沈季昀拉了回去,他鄙夷地抬了抬下巴,「懷止說在京中宜蘭坊見過你,我還道是他信口胡諏,如今看來,你還真是自甘下賤!頂著世族子弟的名號,卻替人賣力氣掙錢。姚家是與謝家齊名的名門望族,我謝煥之卻不屑與你這粗鄙的庶子為伍!」


  說罷,他自行回到了艙里。秦懷止看了一眼面色兇狠的姚恆,皺了皺眉,也進了船艙。一直愣在那裡的祁嫣突然眼圈一紅,哭了出來。沈季昀還拉著姚恆,有些不明所以。隔了半晌,他才似是想到了什麼,放開已不掙扎姚恆,問道:「是徐家出事了嗎?」


  ……


  千尋回到幽篁居的時候,妙衣不在。回到房裡,卻不見阿凌,想是一人無聊,讓妙衣帶去遊玩了。


  晌午暑氣重,她覺得胸口有些悶,氣息也有些阻滯,打算去找妙衣要些藥材,給自己煎副去火的葯來。剛要出門,卻聽房裡不知哪處有些動靜。她打量著整間屋子,尋那聲響的來處,卻只聞屋外竹風颯颯,鶯鳥輕啼。她閉上眼睛凝神靜聽,風聲和鳥聲漸漸遠去,房裡寂靜一片,某個角落裡,似跳動著一顆心臟,伴隨著急促的氣息。


  千尋睜開眼,走到了裡間的衣櫥前,拉開櫥門。眼前的場景讓她有些詫異。阿凌抱著雙腿蜷縮在角落裡,合著腫起的眼瞼似已睡著,臉上有些錯落的淚痕,頭髮因為汗濕貼在臉上。千尋默默地看了會兒,抬手輕輕地推了推他,輕聲道:「阿凌,醒醒,去床上睡好嗎?」


  阿凌渾身打了個激靈,迅速睜開眼,惶惶地抬頭看向她。直到認出了是她,眼裡的惶惑才變成了委屈,小嘴一癟,哭著撲到了她的身上。越哭越傷心,抽抽搭搭的,連氣都喘不順。


  千尋有些無奈地任由他抱著,抬手撫了撫他的背脊,問:「怎麼哭了?」


  阿凌把頭埋在她懷裡,抽泣了會兒,才悶聲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千尋默然,撫在他背上的手停了下來。她垂下眼睫不知看著哪裡,眼裡有些無法辨明的神色。良久,她才拍了拍阿凌的肩膀,笑著說道:「前幾日給你煎藥看病,你還沒付我診金,我哪敢放你走?」


  阿凌聽了一愣,抬頭怔怔地看她,隔了一會兒才低下頭去,小聲地說:「我沒有診金給你。」


  千尋有些好笑,說:「嗯,那等以後有了再給吧。」阿凌仍舊怔怔的,突然好像想通了什麼,淚水盈盈的眼裡突然泛起了一些亮色。


  千尋抹了抹他臉上水漬,又問:「那你為什麼睡在這裡?」


  阿凌眼裡的笑意還沒漾開,突然又換上了懼色。他抬手緊緊攥著千尋的衣襟,小聲說:「我夢見我娘了。還有七叔,他讓我躲在衣櫥里不要出聲……」


  好像有什麼東西,沉重地壓在千尋的胸口,氣息愈發瘀滯,化也化不開。千尋看著阿凌,淡淡地笑道:「如今你已經安全了,不用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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