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阿嬋給自己的新任寵物翠青蛇取名為貂蟬。這讓呂鳳先瞪著她的眼神越發的凌厲——因為這很明顯是在拿他的名字開玩笑。


  可是即便他已經能夠下床了, 有貂蟬在, 他也絕不肯輕易靠近阿嬋一步。


  阿嬋也不介意,貂蟬宛若一隻翡翠手鐲一般盤在她的腕上,她就站在樹下, 看著呂鳳先一遍又一遍的將戟頭惡狠狠的投擲出去。


  他的天賦的確驚人, 沒過幾日, 那投擲的手法已然不輸江湖上大部分以暗器出名的高手了。


  而他如此脆弱,格外無法接受挫折的性格, 也證明了這一點。


  因為他出道至今從未一敗,才能如此高傲, 如此目空一切, 如此自視甚高。


  這樣的性格,名列兵器榜第五,現在才碰見一個大歡喜女菩薩將他擊敗, 足以證明他的實力的確出眾, 並且還大有潛力可挖。


  阿嬋觀察了幾天後發覺, 只要讓他洗刷恥辱, 他就必定能夠再上一層樓。但是……他的心理問題卻沒有那麼容易解決。


  大歡喜女菩薩似乎給他留下了極為濃厚的陰影。


  不僅僅是單純武藝上的勝利者和落敗者那麼粗暴簡單, 似乎還有別的方面。


  在心中將她作為假想敵的時候, 呂鳳先擲出的銀戟一次比一次兇狠猛烈,可若是真的聽見她的聲音, 哪怕那聲音只是遠遠傳來,還沒有看見她的身影,他的身體就會立刻僵在原地, 眼神渙散,頭腦空白,汗出如漿。


  ——那幾乎像是獵物在遇見自己天敵時的本能反應。


  畢竟有許多動物會在被天敵盯上時,下意識的僵直裝死,試圖躲避被狩獵的下場,而人類,也只是一種高級動物而已。


  不過在人類之中,這種反應似乎有一個更加確切的專有名詞……


  阿嬋在第二個世界里聽說過,似乎叫做,創傷后應激障礙。


  不過,如果是創傷后應激障礙,她默默的想,大歡喜女菩薩到底都對呂鳳先做了什麼呢?


  可是,詢問呂鳳先大約會讓他的心理陰影進一步的加深,那麼……要去問問大歡喜女菩薩嗎?


  思考了片刻之後,阿嬋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對於外星人來說,她其實並不關心大歡喜女菩薩都做了什麼,她在意的只是,如何能夠將他治癒。


  他們每日只能趁著大歡喜女菩薩外出狩獵的時候出來一會兒,免得與她撞見。


  一旦聽見她與她的徒弟們狩獵歸來,感受到一群肥壯的女人在地上邁步時發出的震顫,阿嬋便帶著呂鳳先立刻回到了小樓里。


  看著他一聽見大歡喜女菩薩的動靜,便一頭冷汗,魂不守舍的模樣,阿嬋輕輕道:「你真的很怕她。」


  呂鳳先一言不發,抿緊了嘴唇。


  他似乎不想理會她,也不想直面自己的狼狽,便大步朝著床榻走去,他的脊背挺得很直,身體綳得很緊,外星人卻能看出他在微微顫抖。


  他翻身躺在了床上,呼吸急促,死死的盯著屋樑,一言不發。過了好一會兒,見阿嬋依然立於屋內沒有離開,這才低啞澀聲道:「我要休息。」


  見他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阿嬋沒說什麼。她輕輕的嘆了口氣,沉默著轉身離去,進了小樓里的側屋——那原本是用來堆砌雜物的小房間,但呂鳳先住在了阿嬋原來的床上養傷,她便收拾了一下側屋,住了進去。


  五毒童子一開始非常反對,但阿嬋一旦做出了決定,就很少會輕易更改。呂鳳先也沒說什麼,阿嬋看得出來,他現在極為排斥外人,卻又不能真的忍受獨自一人。


  而這裡能夠被他容忍靠近的,顯然不會是大歡喜女菩薩和五毒童子。雖然他的態度並不柔順,但阿嬋感覺的出來,他對自己的信任與依賴。


  默默在房間里等待了片刻,感應到了呂鳳先閉著眼睛,已經陷入了睡眠后,阿嬋去而復返,輕悄的走了過去。


  她逸散出了自己的精神力,輕柔的連接上了呂鳳先的精神意識,讓他不會驚醒。然後靠近了床邊,慢慢的,慢慢的俯下了身去,閉上眼睛,抵在了他的額頭之上。


  這個男人的意識一片混亂,顯然在睡夢之中,並不平靜。


  他的識海宛若一團烏雲,又像是一片黑霧,夾雜著無邊的痛苦與憤怒。


  而所有恐懼的根源,都來自一個泰山壓頂一般的龐大身形——似乎是不願見到大歡喜女菩薩的模樣,在夢中,她只是一個模糊的黑影,卻更為可怕,宛若一隻洪荒巨獸。


  ——人類怎麼可能能與這種凶獸相抗?!

  就在呂鳳先感覺自己無法動彈,只能絕望的看著那團巨大的黑獸站在自己面前,冷冷的,帶著嘲弄的笑容緊緊盯著自己,然後張開犬牙交錯,腥臭難聞的大口,即將把他一口吞下之時,突然有誰拉住了他的手,將他從巨獸的血盆大口前拽了開去。


  當他一擺脫夢中巨獸,呂鳳先的夢境很快就變了。


  雖然依然是灰濛濛的一片,卻已經不如剛才那般濃郁烏黑,幾乎看不見希望。


  而在如此高傲的外表之下,呂鳳先的意識卻出乎意料的弱小。阿嬋幾乎能將他抱在懷中。感受到他宛若受驚的幼獸一般,在微微顫抖。


  少女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脊背,輕言安撫。直到他的顫慄終於平息,舒展開了眉眼,這才依偎在阿嬋懷中,安心的驅散了最後的那片陰霾。


  人的意識總是最為不設防的存在,也是最為無法隱藏和掩飾的誠實之地。一個人即便表面上再怎麼重重偽裝,潛意識中卻依然能夠映照出真正的模樣。


  而當一個人的內心感到了平和與放鬆,同樣也能從表面上看出改變。


  呂鳳先的噩夢消散之後,他急促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緩綿長,緊皺的眉頭也漸漸鬆開。


  難得一次沒有在睡夢中困死在噩夢裡,他一夜好眠,而醒來的時候,便瞧見了躺在自己身邊的少女,而不禁愣了一下。


  她容顏灼灼,黑髮如同絲綢錦緞,一張小臉玉白秀麗,近距離看的時候,更是容易令人忘乎所以,不知何年何月身在何處,自己姓甚名誰。


  呂鳳先也不能例外。


  他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應該在自己房內休息的少女,此刻像只小貓一樣蜷縮在他的床邊,看她眼眸緊閉,眉頭微蹙的模樣,顯然睡得並不安穩。


  呂鳳先撐起身子,才突然後知后覺的發現,自己正不知為何,緊緊的抓著她的手腕。


  也不知道睡夢之中他無意間用了多大的力氣,少女白膩的肌膚上甚至留下了極為明顯的淤青,看起來格外的令人憐惜。


  呂鳳先怔了一下,這才慢慢的回憶起了昨夜那個蘇醒之後,記憶已經有些模糊的夢境。


  想起夢中那個在巨獸眼前帶走了自己,護住了自己,安慰著自己的人,他愣愣的看著阿嬋熟睡的側臉,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就在這時,阿嬋的睫毛突然微微顫動了一下,呂鳳先下意識的鬆開了手,卻沒來得及繼續躺下,就這麼愣愣的對上了少女惺忪的眼神。


  「你怎麼在這裡?」呂鳳先的聲音大約是睡夢初醒,剛一張口,還顯得有些喑啞。


  「我半夜的時候聽見有些響動……就出來看看……看見你好像被魘住了,睡得很不安穩,我便過來瞧瞧……」阿嬋揉著眼睛,說的就像是事實便是如此一般,「結果被你抓住了手腕,怎麼也掙脫不開,只好在你邊上湊合著睡了一夜……」


  說到最後,她不滿的嘟嚷了起來,從床上坐了起來。隨著她的動作,少女滿頭青絲披散而下,不加修飾,素凈如雪,清雅如蓮。


  她抬手使勁揉了揉手腕上的淤青,眉目間不禁流露出了些許痛意。


  見狀,呂鳳先朝著她伸出了手,阿嬋有些訝異的抬眼望他,卻見他沉默不語的握住了她的手腕,以一種與她剛才的胡亂揉捏完全不同的手法,輕柔按摩了起來。


  「這是習武之人特殊的護理手法嗎?」阿嬋盯著他修長有力的手指以一種不會弄疼,只會感到酸麻酥軟的力度舒緩淤青,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呂鳳先「嗯」了一聲,格外的沉默寡言。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我昨天,有說什麼夢話嗎?」


  阿嬋歪了歪頭,凝眸注視著他極為罕見的眉眼低垂的模樣,安靜回答道:「沒有。」


  但呂鳳先抬頭看了她一眼,卻顯然並沒有放心。


  「……你是不是也瞧我不起?」


  「沒有。」阿嬋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道:「我認為你很厲害。」


  「我?」呂鳳先驚異的看著她,自己卻忍不住先自嘲的笑了起來,「我如今難道不是個懦弱的廢人?」


  眼瞧著談話又要進入僵局,阿嬋終於發現,如果不徹底解開他的心結,她的計劃大約便無法順利進行下去。


  想明白了這一點,少女頓了頓,最終單刀直入的直接問道:「大歡喜女菩薩到底都對你做了什麼?」


  她這話有些太過開門見山,毫無鋪墊與緩衝,呂鳳先的神色霎時大變。他握著她的手,為她按摩的動作也立刻僵硬停滯,幾乎想要立刻縮回去。


  這次換阿嬋眼疾手快的反手抓住了他。


  她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腕,直直的凝視著他的眼睛,不容他逃避開來的輕柔道:「沒關係……沒關係……那都不是你的錯……」


  她散發的精神力持續安撫著呂鳳先躁動不安的情緒,才沒有觸發他的排斥機制。


  但即便如此,阿嬋也不得不將靠近的動作放到最輕,最緩,最柔,以避免刺激到他。


  她的手先是鬆開了他的手腕,見他沒有逃開,這才試探著落在了他的肩膀。


  呂鳳先的身體僵硬的厲害,阿嬋便耐心的輕柔撫摸,待到終於有了一點點鬆緩下來的趨勢,這才將整個身體靠了過去,抱住了他。


  他們的身體緊緊相貼,而來自另一個人身上的溫暖與氣味,在很多時候,都會成為困境中的人類莫大的慰藉。


  因為人……畢竟仍是渴望同伴的生物。


  阿嬋的臉頰貼在他的鬢角,脖頸交纏,宛若一對鴛鴦。


  呂鳳先的身體開始慢慢軟化,也漸漸在她的氣息之中感到了放鬆。


  他聽見少女輕聲哄著他,語氣溫柔的彷彿在哄著孩子,「我們去殺了大歡喜女菩薩,不管她做了什麼,都全部忘掉,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昨天把貓接回來啦!!!興奮地手舞足蹈可惜我家小貓根本沒搭理我【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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