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人間八君子
藏劍山莊的劍廬外, 或許是劍廬里日夜不斷往外瀉出的騰騰熱氣, 別處銀杏綠蔭茂盛的時候這裡的銀杏卻是金黃掛枝,屬下堆滿了金色的落葉未掃, 一陣陣從劍廬吹出來的暖風捲起了落葉,為這裡填了幾分說不出的凄涼蕭索之意。
而一點紅便同謝知非在這裡, 作伴的是擔憂不已的曲無容, 而一點紅此時的面容硬得如同他手下的大理石桌面, 那雙漆黑的眼眸冷冷的望著劍廬的方向。
許久之後一點紅緩緩道:「一個人能用兩隻手。」
謝知非點點頭,面上帶著狡黠的微笑:「這是自然,若一個人有了第三之手可用那便是畸形。」
「……」一點紅嘴角的肌肉可疑的抽|動了著, 那模樣說不出的古怪, 看像謝知非的神情便像是在看個陌生人樣, 片刻之後一點紅啞聲道:「但是這個人只用一隻手, 但他可以同時使用十三把劍。這十三把劍,每一把都是殺人的利劍。」
謝知非目光閃動, 那份狡黠褪去之後更顯靈動:「你曾經是其中的一把劍。」
不待一點紅做回答, 謝知非繼續道:「或許你還是其中最快最利,也是他使得最順手的那把劍。」
曲無容詫異的看了眼謝知非,沒想到謝知非會這麼快知道這件事,畢竟那個人那個組織的存在,即便是楚留香這樣消息靈通的人也未必知道。
便在這時候一道聲音突然想起,這聲音低沉沙啞聽在耳里如同心中有羽毛輕輕撩動一般:「那隻手恐怕是世上最神秘、最邪惡、也是最有權利的一隻手,這隻手不但在暗中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死還讓無數人死得不明不白,那些人直到死也不一定知道這隻收手的存在。」
謝知非嘴角翹高了許多, 手中盛滿了美酒的酒盞「呼」的一聲往後飛去:「看來你有了不得了的發現。」
那淡藍的玻璃酒盞盛了琥珀色的美酒,在空中化作一道直線,在力竭之時終於落在只骨節分明的手上,身著白衣的楚留香大笑道:「不得了的發現沒有,可怕的發現倒是有個,只是沒想到莊主今日不討我的債,倒是讓區區不太適應了。」
將口中的美酒一飲而盡,做過來大咧咧坐下的楚留香長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了一面銅牌——這枚銅牌上有十三柄狹長的劍,這十三柄長劍圍繞著一隻手。
看到這枚銅牌的瞬間一點紅驟然失色,險些站了起來,厲聲道:「你從哪裡來的?」
楚留香沒回答,只是將手中的酒盞輕輕的落到謝知非面前,沉默片刻后將手中的那枚銅牌放到桌上:「我沒想到你對他如此畏懼。」
一點紅點點頭:「沒錯。」又沉了半響,一點紅對半點不顯憂慮的謝知非問:「你不害怕?」
「不過是用劍的凡人,我為何還要害怕。」謝知非長嘆一聲伸手拖住臉頰,那張眉如墨染的面上寫滿著饒有興緻:「你們可知我有一個使劍特別厲害的愛人。」
這樣的說法,楚留香啞然失笑;不是凡人難不成還是神仙妖怪?
而曲無容同一點紅聽謝知非這麼一說,依稀有印象,那大沙漠中的回憶變得無比清晰:「你是說……紫胤?」
謝知非如同水墨山水的面容上染了錦霞的色彩,即便楚留香他們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卻依舊可以從謝知非的身上看出這個人在其心中的重要性:「沒錯,你口中的那隻手最多不過使用十三把劍,而紫胤卻可以號令利劍千萬。」
一個人如何能號令千萬劍?
楚留香心中一動,若有所思:謝知非分明是世家公子,如今混跡江湖,難不成謝知非喜歡的是人間帝王或是沙場將軍,不然一個普通人如何能號令如此多的利劍!
不管謝知非同楚留香如何說,一點紅似乎並不領情,他的神情顯得焦躁:「那是你還沒見過他出手!你們也永不這多問,你們若是我的朋友,便不要插手這件事。」
旁人遇到要命的危險只怕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來幫自己,偏偏有人脖子上已經架上了利刃卻將要幫自己的人往外推,一點紅便是如此,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言酷語,卻令人為之動容。
謝知非淡淡道:「這隻手本與我無關,但長老與我有關,若長老記性不好我還可以為長老再算一遍,你如今欠我七百兩黃金。」
負債纍纍的一點紅:「……」
謝知非繼續道:「在這你現在沒兒子只有一個準妻子,若是你出事了我連繼續討債的人也找不到,那虧的錢豈不是打了水漂。」
准妻子無兒子的曲無容:「……」
讓一對苦命鴛鴦明白自己身負巨債之後,謝知非卻猛的笑出了聲:「若這隻手只能給人帶來災難和恐懼,那也沒有存在下去的意義。」
楚留香笑道:「的確如此!」
聽到謝知非的同楚留香的話,一點紅渾身僵硬,嘴唇死死的抿成直線像是在抗拒著什麼:「你們是想消滅他?」
楚留香厲聲呵道:「即便你不想消滅他,他遲早也會消滅你!」
「你說的沒錯!」這一刻一點紅突然想笑,在一陣急促的喘息之後,一點紅突然笑了起來。瘋狂的笑聲中充滿了絕望。
楚留香厲聲呵道:「不是他死便是你亡,到了這時候,你難道還不願說出這隻手的主人到底是誰?我知道這個人一定非常可怕,但是再可怕的人我們也見過,謝莊主連石觀音也擊退,你到底害怕什麼。」
害怕什麼,一點紅驟然停住了他的笑聲:他從小便是那人培養的殺人劍,就連他行走江湖的劍法也全部來自那人的傳授,從小積攢而來的畏懼和敬重使得一點紅即便連石觀音這類人都不怕,卻也不敢生出與那個人對敵的想法。
一點紅唯一能想的便是這人或許會放過他,然而事實證明這不可能,可即便如此,他依舊無法對那人生出相抗的鬥志。
謝知非靜靜的注視著一點紅從大笑到驟停,許久之後謝知非長嘆一聲對楚留香說:「你不必繼續問了,他是不會說的。對於重情義的人來說生命固然很重要,但有時候情誼遠比自身性命更值得人去守護,一點紅便是這樣的人,讓他為了自己的生死出賣培養自己的人,那還不如讓他們引刀自刎來得痛快。」
楚留香微微皺眉,不死心的看向了一旁的曲無容:「曲姑娘……」
曲無容輕輕的搖了搖頭,那雙看向一點紅的美目中流淌出來的愛慕令人心醉:「無論你做什麼,有我。」
楚留香輕輕嘆了口氣,他突然就明白了謝知非那句話的意思:若這世間有誰最明白一點紅那一定是曲無容,一點紅即便殞命也不願意背叛將他養成殺人工具的薛笑人,就如同曲無容被毀容斷手也不會與石觀音敵對一樣。
你或許不能苟同他們的執著,但卻不能嘲笑他們的堅持。
「看來那隻手只能我自己去找。」鎩羽而歸的楚留香垂下肩,喪氣的瞥了眼沉默不言的一點紅。
謝知非『哦』的一聲,像是非常驚訝:「你有消息?」
楚留香搖了搖頭起身準備離開,他的消息並不准確而且時間非常緊,必須立刻趕過去:「並不確定,我需要去海邊一趟,從那邊吹往中原的風不太正常。」
楚留香是個閑不住的人,只是他的閑不住不是各種麻煩事敲他門,楚留香的閑不住是自行出門找麻煩。
當確信從一點紅這裡得不到十三柄劍的消息后,楚留香立刻趕往下一個地方與胡鐵花匯合,畢竟他這行的危險不比大沙漠輕多少。
楚留香離開后一點紅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即便以往一點紅也很沉默,然而那沉默是不惜說話的安靜,而如今一點紅的沉默是如同死一樣的寂靜。
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消亡,於是一點紅爆發了。
寒星退,夜光殘,明透紗窗天欲曉,一片青山霧蒙蒙。
兩道人影從藏劍山莊後院中出來,走過長生院的時候兩人腳步頓了下往一片漆黑的房屋看去,像是透過緊閉的門窗看到屋中的人,只是片刻的駐足之後兩人又轉身準備繼續離開。
便在兩人從那顆巨大的銀杏樹下走過的時候,一道聲音在兩人頭頂響起:「你們這是要走?」
只見在銀杏樹茂密的枝葉沙沙作響,謝知非將頭從一片沉沉的翠綠中伸了出來。
一點紅同曲無容沒想到謝知非會在這裡,但也直言不諱:「他會來。」
枝葉傳來悉悉索索聲,隨後一身短打綉滿金絲秋華的謝知非從樹上躍下來。
謝知非拍了拍手,身上的珠玉還在輕搖,發出好聽的清脆聲響:「你錯了,他不會!」
一點紅眼中的那個人權勢滔天,在幕後也能翻雲覆雨。
然而在謝知非看來卻完全不一樣:「像他這樣有權有勢卻喜歡躲在幕後的人,除了自命不凡以外最重要的便是怕死,他在我這裡折了十柄劍必然會打聽那日的消息,只要他打聽了就必然不會親自過來。更何況……」
謝知非的眼睛在一點紅同曲無容身上轉來轉去,隨後低聲笑了起來:「你們兩位就這麼走了,日後我豈不是還要滿江湖找你追債,莫不成你們想學楚留香做老賴?楚留香一個能跑的就已經夠我受了,若再來一個,我還有幾日的休息?」
曲無容面色古怪:「……」
一點紅楞了半響后認真道:「我不會學他做老賴!」
遠處與胡鐵花匯合晝夜兼程趕到海邊的楚留香打了個巨大的噴嚏——:「阿嚏!」
胡鐵花大笑道:「老臭蟲,你看到那老尼姑長頭髮鼻子都好了?」
「或許是有人說我壞話也不……」楚留香揉了揉沒有知覺的鼻子抬頭望天,隨後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麼。
只見在水天一線的遠方,一道明亮的光點往這邊直飛過來,那道光點中隱隱約約有什麼東西存在,看那輪廓竟是人型!
「你怎麼……」胡鐵花見楚留香獃獃的看著天邊,立刻也抬頭看去,隨後大聲道:「這大白天的也有流星!等等,老臭蟲你快看那裡面!」
明亮的光點如同彗星掃過,在空中拖拽出一道帶著冰藍的練條從楚留香他們頭頂的天空劃過,那光點中的人也被楚留香和胡鐵花看了分明。
白髮飛揚,廣袖長袍。
還在天上飛!
當光點已經消失來看不見之後胡鐵花咽了咽口水,用肩碰了碰身邊同樣獃滯的楚留香:「老臭蟲……」
夜帝是當今武林武功成就最高的人,然而即便是夜帝也無法做到在空中如飛鳥一般的行徑。更何況那人的模樣又是如此超凡脫俗,楚留香那雙黑亮的眼睛猛的爆發出一陣精光:「你剛才也看到了是不是……那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