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人間十一禪空
在勞初曼看來, 依崔浩在朝堂呼風喚雨的本事, 要想坑個和尚那還不簡單,必是手到擒來, 一句話便解決掉。
儘管八角寺中有不少人願為謝知非作證, 勞初曼依舊死不改口,咬定謝知非不放:就是這和尚糟蹋的我!
領頭的僧人簡直要抓狂:女施主,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這一夜,熱鬧得很。
雞飛狗跳之後, 眾人一看, 作為中心人物的另一個人, 已經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
眾人:果真高僧!不為外物所動!
八角寺作為皇家寺院, 來禮佛的清貴非常多, 當天夜裡,少林道實大師因為長得太好被人相中,使下三濫手段要逼著他還俗一事便在八角寺傳開了。
第二日, 從八角寺回平城的清貴們面帶憂傷:「有高僧兮德比松柏,有美人兮見之難忘;思良人兮如痴如醉, 行癲狂兮令人憂傷;付情君兮落花水流,終不得兮念斷肝腸!」
莫了還要長嘆一聲:「唉,情顛情痴,奈何高僧心許佛,此生紅線錯牽不可得!」
沒多久,簡單化后的消息便在平城傳了起來:「哎,你們聽說了嗎。那八角寺的道實大師不但佛法高深, 其智慧品行高潔讓角色美人也折服,甘願侍奉其左右!」
然後感慨聲高僧就是高僧:「不過大師拒絕了,那美人為此還痛苦不已行止瘋癲。」
再過一會兒,同崔浩原本安排的劇本結合之後,消息到了八卦圈的時候就變成了這樣:道實大師不但有了如海深淵的佛法,還有令美人也傾的絕色姿容!美人什麼都沒穿,自薦枕席不成居然想要強|暴大師!
不過大師佛心堅定,佛法高深,非常禮貌的拒絕了!
平城眾人:「……」
強迫佛門高僧,喪心病狂啊!
消息回饋到八角寺,內容已經變成謝知非被那女子強了三百遍。
面對擔心自己貞操的坐下弟子,謝知非無言以對:「皆是虛妄,爾等心不靜,不識本真!」
眾人立刻點頭:「是,方丈!」
等眾人一走,系統【…絕色…嘔!】
一號臉的謝知非:「…………」比起刀疤臉,你就知足吧!
不管怎麼樣,整個平城的人都知道一件事:道實大師拒絕了一位美人的投懷送抱。
這和崔浩想要的結果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遠,當下崔浩便坐不住。
等勞初曼找上門,天真的讓崔浩動用自己在朝廷的勢力去處理謝知非的時候,崔浩整個人快爆發了。
臨水白牆,上覆黑瓦,高低起伏形同水紋波浪。
紅漆大門緊閉,外有護衛佇立,牆內隱隱有笑語,然而從此路過的車馬行人無一人會駐足,只因在紅漆大門上的漆黑匾額書著『崔府』二字。
燙金大字,令人生畏。
崔浩作為兩代帝王重新的臣子,清河崔氏出身的朝廷重臣,加之這人向來喜好奢華,府址內不可謂不精緻。
蕭蕭庭院,簾幕微飆,白雪作飛花,寒梅香樹梢。
繞冬寒臘峭的時節里沒有奇花異草,一帶清流,曲則蜿蜒,極具神|韻,此時庭院百米無人,西樓上傳來崔浩憤怒的呵斥:
「廢物!」
剛剛從勞初曼那裡得到了整個經過的崔浩氣得頭上生煙,險些三花聚頂白日升天。
同在西樓的崔姬乖乖的垂下頭,勞初曼自知理虧倒也閉上了嘴。
只見崔浩在精緻的地毯上來回踱步,隔著厚厚的地毯將其下竹板踩得咯吱作響。
他就說那道實和尚是他剋星!
魔門能幹的人那麼多,平時隨手撈一把個個頂用,怎麼一遇上道實和尚,他左挑右選后居然找了這麼個笨蛋去做事?
白白浪費了能將這傢伙一杆子擼到底的機會。
走了兩圈,崔浩狠狠的瞪了眼一邊安靜佇立的勞初曼,內心邪火騰了三尺高。
聽聽勞初曼說的都是些什麼話:
那和賊尚佛法高深,所以壞不掉他的佛珠亂不了他的袈|裟
冰蟬絲天外鐵也沒這本事,除非那賊和尚的袈|裟佛珠成精了!
崔浩活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聽說,佛法修到一定程度能袈|裟佛珠成精的,哄他是三歲孩童不成。
冷笑一聲,崔浩倒覺得說不定是勞初曼見色心氣惹出來的麻煩:「堂堂陰葵派長老出馬,居然連個和尚也騙不了片刻?」
勞初曼皺眉道:「道實不是普通的和尚,崔宗主當記得這是口天師和帝君也拿之沒辦法的和尚。」
「……」崔浩當然知道,只是看著大好的機會沒了,崔浩氣不過。
拓跋燾初登基的時候萬事上手,沒足夠的時間將佛門所謂的高僧召如宮中,等拓跋燾政務上手后又陷於是否攻打大夏,這段時間裡除大夏外並沒有別的事能讓拓跋燾矚目。
如今打大夏的事定下來,拓跋燾有的是時間。
崔浩非常清楚,依拓跋燾的性子,若非將對方逼到了絕境絕不會如他想的那樣滅佛。
加之有寇謙之在一旁說那些話,拓跋燾召見道實和尚不過遲早的事。
西樓一時間被崔浩焦慮的情緒所感染,空氣中也瀰漫著急躁的意味。
任向雨田如何少理魔門事務也是當今魔帝,根深蒂固的威嚴讓崔姬再次打起了退堂鼓。
這事開局不利,崔姬心裡連那五分的底氣也只剩下了三分:「宗主,若再往下,帝君必然知曉,不若我們就此收手。」
讓崔浩在這件事上收手,還不如要了崔浩的命:「帝君是老了糊塗,我看你年紀輕輕的,難道也糊塗了不成!」
魔帝很遠,宗主很近。
崔姬乖乖的閉了嘴,安靜的做一個裝飾品。
有了崔姬打先鋒,勞初曼也有了開口的契機:「崔宗主計謀雖好,但那和尚古怪,美人計怕是沒用,崔宗主可還有別的后招?」
崔浩用計向來一桿對準,保證入洞,向來不給對手和自己留後路:「哪有那麼多后招,圈套只能用一次,一次不行便沒了第二次。」
圈套圈套,神不知鬼不覺才是圈套。
如今滿城風雨,這哪兒是圈套,分明是套圈,套在他脖子上的圈!
大好機會稍縱即逝,如今打草驚蛇,而風向全然偏向那賊和尚,再設圈套起作用的幾率不到,給人添磚加瓦可能倒是不小。
不管這時候道實和尚發生了什麼事,他人第一個反應也是被人陷害,只會增大道實的威望,而動用他的人手必然會讓拓跋燾知道。
不損人不利己,他崔浩是那麼好心的人嗎?
思及道士和尚如今被人讚譽皆來自他的計謀,崔浩的心疼得滴血。
他還真幫和尚們做了好事,簡直痛不欲生!
崔浩的心疼了,口上便不會饒人,一肚子火氣對著勞初曼便傾斜過去:「那賊和尚的衣服是金的還是銀的,難不成是天上神仙送的,你撕不掉難道還撥不開?」
「……」勞初曼還能說什麼,那和尚的衣服別說扒開,她的手連塞也塞不進去啊!
然而比起解釋,勞初曼倒覺得眼前最重要的是崔浩對她的態度:魔相道算老幾,他們在一起是為聖門而合作,崔浩算什麼,憑什麼罵我?
加之勞初曼昨夜在謝知非那裡碰了一鼻子的灰,肚子里揣著滿滿的氣也需要有地方發泄:「魔相道好大的威風,比帝君的還要威風哩,難不成崔宗主這是要試著行使帝君的權利么?」
崔浩:「……」
他聽到了什麼,居然有人敢反駁他!
勞初曼話一說完,崔姬頓知不妙。
自己這堂弟那張嘴能把活人說死的本事,崔姬自小領會頗深,崔浩那邊嘴角才一撇還沒張崔姬這邊已經知道這傢伙想罵人。
勞初曼是陰葵派長老,上一任陰葵派宗主的師妹,崔浩要一個沒收住將勞初曼罵得走火入魔,那麻煩可就大了!
給崔浩收拾過無初次後續工作的崔姬先崔浩一步開口,連忙打圓場:「宗主,勞長老,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如何阻止那和尚見陛下!」
崔浩同勞初曼立刻轉頭:「你閉嘴!」
崔姬:「……」
這時候你們倒是一致了。
引火上身的崔姬暗道自己命苦,嘴上卻不得不繼續開勸:「陛下已有召見那和尚的心思,若我等不加緊防患,只怕亡羊補牢的機會也沒有。」
道理是這是道理,他們的根本目的到底是弄死那個道實和尚。
崔浩同勞初曼怒火騰騰對視一眼,冷哼一聲,算是揭過了這一章。
勞初曼拂了下雲鬢,風情萬種:「崔宗主,那和尚再怎麼厲害,你用你在手中人脈將這和尚的罪坐實了便是呢,何苦我們勞心勞神。」
頭髮長見識短,崔浩翻了個白眼:「你懂什麼。」
作為一個士族漢人在鮮卑朝廷混得風生水起,崔浩所依仗的不只是自己過人的謀略,還有他那張惹得眾人厭的嘴巴:「拓跋珪拓跋燾之所以對我信任有加,便是因為他們知道我在朝中不受人待見,在拓跋燾的眼裡,我只能靠著他才能在朝堂力足,這才信任我。」
若崔浩動用自己的人脈,那邊是告訴拓跋燾,他在朝上並非孤軍。
拓跋燾對她的信任頃刻間便會被其收回。
魔門的教條是什麼:舍他成魔,舍魔成我!
崔浩的確會為了魔門對付謝知非,然而要崔浩為了魔門威脅到自己如今的地位,那絕對不行:「要我動那些暗棋,想也被想!」
勞初曼皺眉道:「那怎麼辦?」
發了一頓火,崔浩冷靜下來后靠著圓月西窗,一雙眼睛在庭院內外掃視,掃視可有人靠近西樓:「還能怎麼辦,我便是再能左右拓跋燾的想法,又不能代替他去做決定,更何況寇謙之那個牛鼻子心裡打了退堂鼓。別說滅佛,他現在只怕滿心思想的是道佛合流,即便還沒過河拆橋,離那一天也不會遠了。」
窗外庭院深深,冬日裡的陽光非但沒有給人暖意,照在人身上,反倒更讓人察覺冬的凜冽。
半邊臉沐浴這日光,冷得發麻的崔浩眼眸幽幽,似有千千結在其中:「道實和尚這件事,我這邊使力寇謙之那邊拆台,能有何用!」
說來寇謙之成說過道實和尚來平城除了佛考便是為了平城佛法。
佛法最精不在平城,而在江南,若道實和尚是為了佛法未必要北上,除非是為了……
崔浩眯起眼睛,漆黑的瞳孔映射著陽光散著妖艷的光:法顯!
另一邊,得知有寇謙之搞亂,勞初曼嘆息道:「要不我回去稟明宗主,讓玉兒找天部大人使下勁,作實那和尚猥褻良家女子的事,直接將他關到牢里去,在找個由頭讓牢里的雜役用鼠藥毒死他。」
見勞初曼還糾結在良家女子這件事上,崔浩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沒忍住:「蠢貨!除了臉,你就不能動動腦子?你腦子長在脖子上只用來放裝飾品的不成!」
她剛才聽到了什麼
蠢貨!裝飾品!
「……」勞初曼聽得目瞪口呆,氣得險些沒喘過氣來。
深吸氣,長吐氣,太陽穴凸凸跳、
勞初曼:既然這傢伙說她腦子,她便想個法子出來。
想!
想……
怎麼想都想打死這嘴賤的傢伙!
勞初曼決定順著自己想法來做,先打崔浩一頓,再來想如何做:「崔浩,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崔浩不甘示弱:「我說一萬遍!蠢貨,笨蛋……」
西樓中兩個魔門高手就這麼打了起來。
沒有用任何武功,掐脖子扯頭髮,在地上滾成一團。
看著崔浩掐著勞初曼的頭滾過去,又看到勞初曼扯著崔浩的耳朵滾過來,崔姬感覺自己很絕望:「……」
崔姬的絕望當天便驗證了,因為崔浩同勞初曼打了一頓后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刺激,整個人不在過問道實和尚的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而沒過兩日,拓跋燾下召命道實和尚入宮。
入宮是個繁瑣的事,從時間地點到具體要幾個人一樣也不缺。
在謝知非等待進宮的時候,有個熟悉的不請之客找上了謝知非。
之前在拓跋燾面前幫謝知非說話的寇謙之出現在八角寺,又同謝知非說起了崔浩的好話來:「崔浩並非不可救藥之人,他只是一條路走黑,老道會再勸他。」
謝知非看著同上一次見面比起來,非但沒有升級反而還降了一級的寇謙之,愣了半響:「寇施主為何如此說?」
看著眼前同初見時沒有半分差別的謝知非,寇謙之這才察覺自己道的心境在沉於紅塵的時候已然倒退了。
只是他無法放手道門,只能任由自己道心退步。
寇謙之口中苦澀,說話也顯得頹廢:「想來你已知道那日陷害你的女子是陰葵派的人,那人是勞初曼,如今陰葵派的長老,同崔浩素來交好。你若將這事告知陛下,崔浩在朝中必無立足之地。」
謝知非:「……」
崔浩原本的人生軌跡是什麼樣且不說,如今崔浩私下同陰葵派的人聯手,向雨田即便會留崔浩一命,魔門也不會再有崔浩的地位。
不容於江湖,不容於朝廷,塵世如此之大,總有一日會無崔浩安生立命之地,到哪裡時候。
……
方外是個好地方,少林歡迎你!
謝知非嘆道:「你當曉得,天道運轉,世間萬事萬物皆有緣法。」
將寇謙之面帶愧色,似有什麼難以啟齒,神色幾遍卻一句話也不說 ,謝知非不由懷疑寇謙之同崔浩合作,除了光大道門外是否還有別的原因。
比如說,崔浩一生都在推動的鮮卑漢化。
心念一起,謝知非對糾結不已的寇謙之問道:「崔施主是否曾同寇施主說,他欲效仿魔帝墨夷明,在北境建漢人政權?」
萬籟寂靜,唯余心率。
塵埃可聽,萬物具遠,時間因此而停滯。
寇謙之猛的看向謝知非,崔浩將自己做的事裹得冠冕堂皇,打著極其好聽的幌子,無論是拓跋珪還是拓跋燾也未曾懷疑,只當這是為了更好的治理北魏。
連北魏兩代帝王也未曾發現的事,被謝知非如此輕描淡寫的說出來,這對寇謙之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寇謙之駭然起身:「你竟然知道!」
謝知非哪能不知道,要知他也成佩服過崔浩的膽魄。
只是隨著對崔浩了解更深,來到這個世界后見識了所謂的士族后,謝知非雖然也佩服崔浩的膽量,卻也知曉這人全身心為之的,不是漢,而是士族。
因清河崔氏在北魏的地界中,從而崔浩會為北魏帝王出謀劃策。
因如今的北魏並不適合士族,從而崔浩會極力推動北魏的漢化,只是崔浩推動漢化的方向,是東西兩晉而不是東西兩漢。
雙手合十的謝知非閉上眼睛,隱下悲憫:「阿彌陀佛!」
「崔施主想恢復的不是漢家天下,而是士家天下,於百姓而言,士家天下與外族天下並無區別,否則又怎會有劉宋。寇施主知曉天命,竟連這也不知曉么。」
此前寇謙之不過先入為主,又被崔浩三寸不爛之舌說騙,未曾想到。
這一刻聽到謝知非說說,再聯想到崔浩一直以來的言行,寇謙之哪會不曉得謝知非說的都是真的。
當下寇謙之只覺口中的苦澀順著喉嚨蔓延到心中,胸中苦悶,難以自拔,竟如同身在佛家所言哭海之中:「……,我自認識人,以為對崔浩看的分明,時時接觸竟沒你看得清。」
說罷,寇謙之搖了搖頭,神色凄迷。
許久之後,寇謙之閉上眼長嘆口氣,再睜眼時恢復空寂:「今次面聖之後陛下定然會為你安排寺院奉供,小和尚你準備在八角寺還是五極大寺落下法駕」
白衣僧人聞言面帶微笑,對寇謙之搖了搖頭。
「我欲一觀法顯帶回的佛法憲章,隨後回嵩山。」
寇謙之聞言沉默了,這瞬間他似乎感受到崔浩面對他臨陣倒戈時的無奈:這有人相對你佛門下死手,你倒是放心大膽的回山裡去。
也不知眼前這人到底是心大還是膽大,寇謙之自認是無法做到謝知非這樣的淡然:「有時候,老道對小和尚你這平常心,羨慕得緊。」
謝知非面上的笑容乾淨出塵:「貧僧若有平常心,又怎會北上平城,來這裡便是心不平。」
謝知非來平城也是迫不得已。
無論是名還是利還是別的,謝知非要的東西都必須來平城才能拿到。
少林按照謝知非弄出的頓悟要求從不會不缺經書,因為他們根本不需要經書。
謝知非現在最缺的是佛法憲章,也就是所謂的僧規戒律!
任何一個門派都需要詳備的管理條列才能長久,然而系統可以為謝知非提供武功秘籍卻沒辦法提供門派戒律,那不在系統提供的範圍之內。
人少的時候,謝知非只需同門下弟子約法三章便能將門派正常運行。
人數一多,就必須有詳備的戒律做約束才能使得坐下弟子一心向佛,做到門派長久興盛不衰。
曾經的謝知非多是寫信讓門派掌門將戒律打包發過來。
現在么……
感受到謝知非由於的系統友情提示【您需要看郵件服務嗎】
謝知非趕緊拒絕:「不,謝謝!」
系統知情識趣【好的】
這個世界都不會看是吧,等這個世界完了總有你後悔的時候!
初到這個世界的鞋子覅誒曾經想過從以前的門派戒律中來借鑒的話,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自己對佛的理解,謝知非越發的明白這不可能。
佛講究的是萬物皆空,鞋子覅誒可以借用其他門派極小的一部分,卻有更大內容的需要從旁引鑒。
然而此時佛門憲章,莫說謝知非缺,整個天下的佛門都非常缺!
作為西行第一人的法顯歷經千辛萬苦將佛門急缺的經書帶回來,然而法顯還未將他帶回來的那些佛經翻譯完全便圓寂。
當年法顯到了喜馬拉雅山脈的另一邊,為了在更短的時間內抄撰更多的經文,法顯在抄的時候並未作翻譯,帶回來的稿件全是梵文。
這時候的梵文還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會的人不多,更何況翻譯。
謝知非通過寇謙之有幸見過法顯已翻譯完成的佛經,從那些被翻譯的佛經內容來看,西行的法顯必然接觸過極其嚴格的僧規戒律。
那些被法顯抄撰回來的經書里,必有謝知非需要的東西。
謝知非不怕梵文!
只是北魏朝廷這裡雖然收錄有法顯抄攥回來的經書,然而作為法顯帶回來還未被翻譯的經書稿件,這東西絕對是寶貝,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看。
謝知非要看,有兩條路。
一是成為天下聞名的佛門大德,而禪宗修行方式與當今主流相勃,若要走這條路,謝知非不等個二三十年等到禪宗做大是別想了。
二是拿到拓跋燾的通行證,這才是最快也是最恰當的方法。通過這個方法,謝知非不但可以看到法顯的稿件,還有一定的幾率讓少林在日後的滅佛中僥倖脫身。
抱著這樣的想法,謝知非終於等到了拓跋燾召見的那天。
北魏信佛,連皇宮的建築業帶著幾分佛|韻。
金頂朱門,莊重肅然。
檐上飛龍,活靈活現,幾欲騰飛而去。並蒂蓮雕,天花亂墜,一派安靜祥和。
拓跋燾在書房不遠的一處房間里召見了謝知非。
北魏三代帝王均是在這裡召見的高僧大德,金碧相射,錦繡交輝,蓮形香爐,檀煙繚繞。
年輕的拓跋燾龍馬精神,見侍衛領著一白衣僧人進來,乍一見只覺僧人年輕,再一打量不免想到手下同他講的趣事。
這麼一想,拓跋燾話語隱隱有笑:「道實大師,請坐。」
謝知非回禮坐下:「陛下。」
平日里召見佛門高德均是上了五十歲的老僧,猛的見到這麼一個年輕的佛門高僧,拓跋燾心中先入為主便多了兩分喜歡。
說話的時候雖少敬意,卻更多隨和:「我常聽高僧講佛,均說若要修佛,必坐禪觀定、漸進禪法、漸修菩提,不知大師為何不提倡禪坐。」
反對禪坐是對禪宗最大的誤解!
若謝知非反對禪坐,怎可能自己一坐便是一個月,只為了等一朵花開花落,見一次河水結冰。
謝知非反對的,是許多人毫無意義的禪坐。
謝知非笑了笑:「陛下怕是誤會了,貧僧並非反對禪坐,而是反對常坐。常坐拘身等同掘地望天、緣木求魚一般,雖是苦行,然難成所求,於修佛何益。」
血氣方剛、喜動不喜靜的拓跋燾眼睛一亮,只覺這道實和尚頗為對自己的口味。
為了展現自己信佛,拓跋燾偶爾也會修佛,只是他平日里最煩坐禪,苦坐一個時辰口說幹了也沒平心靜氣半分,心裡反倒是更煩。
聽到謝知非這麼說,拓跋燾頓覺自己之前坐禪那就是受苦,還是沒用的苦:「那道實大師以為,我等該如何修佛?」
屋中檀香裊裊,屋外風雪依舊。
屋內有爐火溫暖如春,站在門口的侍衛只自己背面過夏身前過冬。
只聽得白衣僧人清冷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分明淡淡的沒有半分感情,然而在屋外的人聽了卻覺幾分暖意。
明明是平日里大家都在做的事,偏偏在這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卻不會讓人有疑惑。
這是修行,屬於禪宗的修行!
禪宗修佛不是念經,而是修心。
心在佛在,心閉佛離。
謝知非對拓跋燾淡淡道:「方外脫於紅塵,佛自苦中生,修佛需道。」
「飢則吃飯、困則打眠、寒則向火、熱則乘涼可會禪道,青青翠竹鬱郁黃花可察禪味,行住坐卧日常生活可驗禪悅,生命無常萬物生髮可悟禪境。」
自己的日子該怎麼過怎麼過,若心中有佛,機緣至,頓悟既成佛?
從白衣僧人口中說出的修行方法簡單而複雜,簡單的是將修佛化繁為簡,無需刻意便能修佛;複雜的是佛緣看不見摸不著,或許一生不得見。
這是極其矛盾的修行方法,人人可修卻少有人得,堪稱是革新的修行。
雖然古怪得似乎毫無道理,然而不可否認,對於拓跋燾這樣無法做到時刻禮佛、坐禪去掉半條命的人來說,謝知非說這方法委實吸引人。
而北魏像拓跋燾這樣坐禪做得同要老命的人,還不少……
比如說守在門外的侍衛們。
聽到這裡,拓跋燾覺得自己非常心動,原本只是走個形式的問佛在這一刻,拓跋燾找到興趣繼續深入:「如常人般便可修佛證道?」
門外的侍衛趕緊打起精神,生怕聽漏了道實大師的話。
坐禪真的很無聊啊,不但無聊還特別痛苦,不然他們也不會捨得花那麼多的錢捐功德!
片刻的時間,屬於道實大師清冷淡漠的聲音再次響起:「世間有兩岸,一處是彼岸一處是此岸,中間隔著無邊苦海。」
頓了頓,見拓跋燾聽得興緻盎然,謝知非又接著道:「此岸自我等出生以來便不存在,入了苦海,世間一言一行,萬般皆苦,然我等不入苦海又如何脫離苦海到達彼岸。」
秋風至,青草枯;
冬風吹,枯草折。
待得春暉灑人間,翠色青芽遍大地。
所謂輪迴,便是如此。
生生不息,有始有終。
見拓跋燾懵懂若明,謝知非對還有疑惑的拓跋燾解釋道:「拿起放下,出世入世,首尾相接才是我佛家因果輪迴。」
拓跋燾瞬間懂。
大師不愧是大師,即便年紀小,能自成一派可見其天資不凡,對佛的理解也很深。
看這話說得,簡直是太有道理了!
因果么,自然要善始善終。
為何要修佛,因為他們苦啊!
如果沒體驗到苦,說明他們還不苦,還需要在塵世摸爬滾打。
拓跋燾覺得他現在就是如此,他當真不覺自己苦啊,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還沒感受到苦海,需要在苦海里再泡泡才行。
比如說打隔壁的大夏,踹朝廷不聽話的臣子,再做個幾十年皇帝!
此時的拓跋燾意氣風發,只覺自己在苦海泡個天荒地老也不是問題。
那曾經用來問過寇謙之的話,此時又被拓跋燾用來詢問謝知非:「人生短暫天地永恆,道家可練金丹長生不老,佛門可有長生之法?」
誰說的道家的金丹長生不老?
九轉金丹吃多了即便不會死翹翹,也脫離不了癱瘓和瘋掉。
謝知非安靜的看著拓跋燾:你當你吃的是太上老君練的不成!
即便謝知非手中有長生不老的藥方,然而煉丹材料是蟠桃、人蔘果什麼的,照著這藥方練,還沒練成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比實實在在有的藥方,謝知非明知的選擇了虛擬的精神世界:「佛無時間無空間,成佛便於宇宙恆在。」
拓跋燾繼續追問:「如何成佛?」
謝知非:「……」
見白衣僧人沉默不語,拓跋燾知曉這事有戲:「還請大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無論大師說什麼,朕絕不怪罪。」
「既然陛下如此想知道,那貧僧便直言以告。」
謝知非雙手合十,緩緩道來,有恆常在的大道似蘊含其中:「萬物如夢如幻,一切皆為虛妄,忘卻情|欲、放下執念、超脫自我,不在此方、不念紅塵、了無牽挂便得成佛契機。」
了無牽挂才得到成佛的契機?
這下,沉默的變成了拓跋燾:「……」
按照大師這個意思,豈不是等他獲得長生不老的時候,除了長生不老什麼都不在意了。
皇位不在意,權利不在意,他如今看中的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
拓跋燾:那他的人生就算能活億萬萬年又有什麼樂趣?
一時間,拓跋燾一腔熱血退得乾乾淨淨。
待從長生不老的渴望中退出來,再來看眼前的白衣僧人,那種無欲無求淡薄世間的縹緲,到是非常像了僧人口中的成佛之韻。
拓跋燾只聽得白衣僧人靜溢無塵的聲音在耳邊飄過,「陛下已有放不下的執念,若真心能放下便得成佛契機。」
一聲嘆息,白衣僧人那雙清澈的眼眸與拓跋燾對撞在一起,裡面是洞察世情之後的明了,那是燃燒之後的隱藏生機的凈土,讓人無所遁形。
這便是像……
拓跋燾整個人被懾住了,白衣僧人這模樣同他初見寇謙之時一樣,他竟彷彿在這人身上看到了天地之理。
連白衣僧人說出的話,師傅也牽動著四周的大道契機:「陛下當真放得下這萬里江山,求證果位?」
拓跋燾:「朕……朕……」
收神,斂眉。
一串有序的吞吐,拓跋燾沉聲道:「朕是大魏的天子,朕的子不能沒有朕!」
拓跋燾捨不得。
對於拓跋燾這樣的人來說,萬里江山只要握在手裡後到死也不會捨得放手。
然而當知道自己同佛無緣的時候,拓跋燾心裡反倒平靜了下來:「或是朕的機緣未至。」
哂笑一聲,拓跋燾一聲長吁后又是那個揮斥方遒的北魏天子。
拓跋燾並非第一次召見佛門高僧,也不是第一次問何為佛,如何成佛。然而眼前的道實大師確實第一個直言相告,他與佛無緣!
沒有任何遮瞞,將事實擺放在他面前。
有高僧說,殺生會有果報,多捐功德便能修佛,能抵罪業。
有高僧說,建廟宇修佛像,為他人提供信佛之地便是修佛,能獲功德,死後必會脫離輪迴前往凈土,無憂無慮。
……
只有眼前的僧人告訴他,拿起了放不下,便是身在苦海。
心有執念不願消散,便不能脫離苦海。
成佛,極樂,凈土,都是妄想。
拓跋燾揉了揉眉心,竟笑了起來。
一個天子,在你面前突然莫名其妙的長吁短嘆,然後面有憤怒,隨後變作釋然。接著又起愁苦,最後笑了!
這不是瘋了就是怔了。
「……」謝知非不禁疑惑:難不成自己用力過猛將拓跋燾給氣裂了?
可是佛門如今發展,整個平層有四成的土地掛靠在佛門之下。
即便沒有崔浩,朝廷對佛門抬起屠刀也不會遲早的事,謝知非只能在這風雨到來之前,為少林建一塊遮風擋雨的盾牌。
只不過,計劃在那裡,發展不一定每次都依照著謝知非的先發來。
曾經謝知非便被丐幫的人坑得一臉血,原本想扮作小白也逼得改了劇本扮苦大仇深龍霸天!
如果他這用力過猛,將滅佛給提前了。
……
系統【節哀】
過了約莫一刻鐘,拓跋燾搖了搖頭,抬眼便看到白衣僧人眼中的關切和擔憂,那雙清澈的眼睛里似乎還有幾分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將這事實告知他不成?
拓跋燾還要感眼前年輕的大師,若非這人點醒他,只怕他心中還會抱著死後成佛去凈土的想法。
拓跋燾不但不會怪謝知非,相反,他很感激謝知非。
「大師無需擔心朕,朕只是想到了寇天師。」
想到此前寇謙之對道實大師的斷言,拓跋燾有感而發:「寇天師曾對朕說,大師是心胸坦蕩內存明鏡,無絲毫雜垢。如今,朕是信了,寇天師所言無差,大師是真正的得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