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人間十三驚鴻
謝知非從未像現在這一刻如此清晰的明白:死也是一件艱難的事情,並不是你想死, 就能康然赴死。
即便你準備了這世間最完美的劇本, 即便有非常厲害的人願助你一臂之力,可是總有各種原因, 就像是神一樣的隊友突然出現,導致你想死的計劃就此擱淺。
當看清唐鴻生吊著的是誰之後, 謝知非同上官金虹這一刻都停下了手, 他們雖然沒見過天子,但這天下間敢如此穿著的只有一人:九重天子。
上官金虹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的, 他雖然不在意趙承做什麼, 但趙承的成敗卻與他有關。上官金虹可以不在乎王朝的更替、黎民的沉浮,但是上官金虹在意自己的命。只有活著, 才是武林第一人,只有活著才是武學第一人,死了的不過是一捧黃土。
謝知非同上官金虹兩人就這麼看向天下第一金貴人將自己團成一坨球,在空中盪啊盪的往這邊過來。
隨著小皇帝在唐鴻生的牽扯下越來越緊,上官金虹眼中騰升起困獸之後的魚死網破。上官金虹約佔謝知非的時候沒想死, 準確的說隱約知曉趙承計劃的上官知道謝知非一定會死, 知道謝知非的機關不會突破他和荊無命的防禦,這才敢約佔謝知非。
小皇帝活著, 那就代表趙承的事失敗了。
上官金虹很怕死, 即便他自己並不清楚,但他確實是怕的。只是當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上官金虹似乎又不那麼怕了, 既然要死,那也要同謝知非戰了一場之後才死!
這一刻,上官金虹心中桎梏鬆了一些,又回到當日誅殺天機老人的瞬間陡然領悟的心境。
上官金虹靜靜的,靜靜的垂下雙手,等待自己生命中最後也是讓他期待已久的一戰!
空中那麼大的兩個人,唐霸天同荊無命也看到,兩人停下手,均飛身過來。第一次見到唐鴻生的唐霸天,靠著小皇帝便認出了唐鴻生的身份:「師傅,那是師姐和陛下。
謝知非點點頭不說話,他現在心情很混亂:「……」
唐霸天見謝知非不說話,立刻問道:「師傅,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謝知非內心抹了一把臉:他的劇本里可沒有這一段,他也不知道怎麼辦!
但不管怎麼辦,要是小皇帝死在這裡了,他的唐門也就完蛋了。謝知非默默踩了一個扶搖在腳下,對著上官金虹開始讀追命:「先收拾了這兩個人再說。」
「那便讓我會一會,唐門追命奪魄的箭術。」上官金虹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謝知非,他兩手緩慢的垂在身邊,這是最無懈可擊的狀態,是他殺死天機老人之後領悟的狀態。
然而當上官金虹攀上氣勢巔峰的時候,他瞳孔一縮,手上忽然沁出了汗。因為上官金虹發現,在他對面的謝知非也變了,天機老人死前說他不過只是將環隱在心中,做到人環合一併不是攀上武學的巔峰。
真正的武學巔峰,是要能妙滲造化,到無物無我,物我兩忘,那才真的是無所不至,無堅不摧。
可是這世間是人便有情,有情便無法做到真正的物我兩忘。若是沒了情,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秒,那也已經不是人,是神,而神是凡人無法觸碰的境界!
上官金虹這是第一次感到自己離神如此近,因為謝知非心無旁鷲不為外物所動的狀態。上官金虹喉嚨如同九月的沙漠那般乾涸,既又害怕又有激動:「天機老人曾說,這世間他推測不出深淺的人有三個,第一個便是你。」
「……」身上頂著心無旁鷲轉檯的謝知非在弓|弩后的眼睛盯著上官金虹。
謝知非冰冷的眼睛似乎在說『榮幸至極』,又似乎因為他的心神已經全部沉入手中的弓|弩之中,所以什麼都聽不進去,也什麼都不會說。
上官金虹看到謝知非的眼睛后停了下,因為當他詢問快要死去的天機老人:「這江湖中可有人達到了物我兩忘之境的時候。」天機老人沒有回答他,那時候的上官金虹只當這世間已經沒有,所以天機老人無法回答他。
然而此時上官金虹終於知道,不是因為江湖沒有,而是因為天機老人還沒真正見過謝知非出手,否則天機老人便會知道,謝知非已經到了心無旁騖,物我兩忘的境界。
當上官金虹還想說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動彈,不是因為他中了謝知非的暗器,也不是因為他被人隔空點穴。
而是殺氣,這是一股凝聚成針一樣細的殺氣,然而這樣的殺氣卻讓上官金虹也承受不住。因為這殺氣實在是太精準,太強大,直落到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隨後,謝知非的弓|弩上似乎有火石撞擊,一陣絢麗的火光之後,一枚弩|箭帶著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氣勢,對著他飛過來。即便上官金虹從未見過這一箭,卻也知道這是謝知非所說追命奪魄的弩|箭。
上官金虹在最後一刻從謝知非的殺氣里脫身,擋在身前緊握雙環的手,被一股巨大的衝力撞上,當上官金虹被這一股衝力打得往前踉蹌往後退了三步遠后。胸中一陣氣血翻騰,上官金虹嘴抿了抿,最終那股喉嚨中的鮮血如泉涌一般的來到嘴邊,化作漫天的血霧飄了出來。
然而這一支箭之後,上官金虹還來不及提氣,又是一支箭帶著穿雲裂石的氣勢飛至,
謝知非手上更換弩|箭的速度非常快,快到上官金虹還未看清謝知非已經給手中的弓|弩上了四次膛,射|出了四支箭。這四支箭眨眼而至非,分作上下左右四個方向封死了上官金虹的腳步,而上官金虹卻看見謝知非眯著眼睛,手中的弩|箭正對著他的咽喉:一支弩|箭飛出。
當五把弩|箭飛至上官金虹面門的時候,謝知非第六支弩|箭也已射|出,若謝知非最開始的那一支箭能追上九天下及黃泉,那麼當謝知非最後的這兩箭射|出的時候,上官金虹似乎聽到了神哭鬼泣的聲音。
這世間若是換一個人或許不能接下這樣的弩|箭,然而在這裡的是上官金虹,因此即便在這必死之境上官金虹依舊找到了一線生機,強行打落右方的弩|箭,拼著左手受傷的代價,從這必死之局中脫身。
然而當上官金虹從謝知非的攻勢之下脫身的時候卻發現:謝知非不見了!
就如同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樣,謝知非將自己融入了空氣之中,然而即便是融入空氣之中,依舊有跡可循。流動的空氣,腳下的泥土,都可以將謝知非暴露。
「自從上次交手之後,我找來東瀛忍者,苦練聽風便位之法,為的就是今日!」上官金虹閉上眼,當眼睛看不住的時候,便用耳朵。
然而風聲,林木蕭蕭聲,上官金虹能聽到風吹到荊無命和唐霸天身上之後的停滯,能感受到風在他身上的碰壁,卻聽不到風吹在謝知非身上的聲音。
當五感都失去作用的時候,唯有心可以信任。
上官金虹沉浸在自己的內心,捕捉到謝知非出手時爆發的殺氣:「出來!」
母子環對著上官金虹的右前方飛去,在那處憑空出現一隻弩|箭,正是對著上官金虹的方向。
謝知非的確在那裡,上官金虹心中一喜,而後當母子環從那裡落空之後,上官金虹面上一白,謝知非不在這個方向。倘若謝知非不在這裡,那在那裡,上官金虹不必多想也知道必定是身後,因為此時他身後空門大開!
高手過招,估摸錯一招便落後了全部。
對於上官金虹來說,他自己就是母子環的一部分,隨心所欲,心在何處環便在何處,無所不至。然而此時他和母子環並不在這裡,而謝知非卻已經來到他身後!
當追命箭的聲音響起,弩|箭從上官金虹身後射透其頭顱的時候,上官金虹依舊不明白,為何他明明感受到了謝知非的位置,而之前那支弩|箭也的確是從那裡發出,可見謝知非的確在那裡。
為何不過一瞬間,謝知非便在他身後,並且射|出了一記如此大力的箭。
上官金虹想不明白,也沒有時間想明白。
當上官金虹倒下的時候,荊無命面上陡然變得灰敗,他靜靜抿著唇,半點血色也沒有。荊無命不但是上官金虹的兒子,也會上官金虹的影子,此時上官金虹死了,影子還如何能單獨存在,無需謝知非動手,荊無命沖了上來,抱住上官金虹的屍體,縱身跳下霧靈峰。
當上官金虹死了,影子便不必再活著!
唐霸天看了看霧靈峰下,秋葉黃綠,看不見荊無命是否真的死了:「師傅,追嗎?」
謝知非搖了搖頭,同唐霸天一起,將視線投降在一邊的唐鴻生和小皇帝:「不必,我們先了眼下的事。」
可是當到唐鴻生和小皇帝的情況后,單身狗的謝知非險些被小皇帝眼中的崇拜和愛慕閃瞎了眼睛,這小皇帝自從來了只有,眼珠子就沒從唐鴻生身上諾開過。
此時上官金虹已死,荊無命跳崖,謝知非咳了兩聲:「陛下一直拉著我徒弟的衣服,是何緣故。」
揪著唐鴻生衣角的小皇帝一本正經道:「民間有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朕雖貴為天子,但也該遵循民意。鴻生與我有數次救命之恩,我既不能以身相許,但應娶她為妃。」
我們是未來的夫妻,扯扯衣服算什麼!
自來無情帝王家,天下女兒最長情,情到最後是卑微。
深宮中有多少女人被坑了一生的眼淚謝知非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讓唐鴻生對著火坑跳下去,即便眼前的是天子也不行:「那陛下要失望了,草民不會讓自己的弟子嫁人為妾,更不會讓鴻生與人分享自己的夫君。陛下此時對鴻生的喜歡,不過是初見不同往日女子的獵奇心,過一段時間興趣過了便散了。倘若陛下對鴻生有真情,便讓鴻生自由自在於江湖。」
小皇帝想大聲的吼:不好!
然而此時他對面站著鴻生的師傅和鴻生的師弟,而鴻生強行將他的手扒開,小皇帝頓時委屈:「……」
可是謝知非不給小皇帝繼續委屈的機會,對於小皇帝這份不知道有多少的情誼,謝知非代替鴻生決定快刀斬亂麻:「今日情形,鴻生在陛下身邊已經暴露,不適合繼續保護陛下,今日之後唐門會另派妥當之人替換鴻生,貼身保護陛下。」
開什麼玩笑,那可不行!
「……」小皇帝張著嘴,他想反駁謝知非,說著他可以一輩子對鴻生好,不要讓鴻生離開。然而正如謝知非說的那樣,他對鴻生的生出來的感情,除了喜歡還有更多,是因為鴻生能給他安全感。
比起自己懵懵懂懂的母親,小皇帝對政事要敏感得多,這是天生的。然而正是這樣的敏感,又有那樣一個還需自己看護的母親,失去父皇之後小皇帝便一直沒有安全感。
這樣的不安在趙承一手遮天之後達到了峰頂,因為小皇帝發現,趙承眼中的野心似乎已經膨脹到了弒君奪位的地步。惶恐無助曾一度將小皇帝淹沒,然而他是天子,他的母親無法提供保護,若是他露出了膽怯,那麼還有誰會信任他?
小皇帝不像死,所以他開始變得天真。
似乎是子隨母一般,小皇帝每日開開心心,似乎無憂無慮,就像是太后的翻版。
然而面上越是天真不問世事,小皇帝內心越是恐懼不安,也是那時候,唐鴻生來到了他身邊。
雖然母親說是用金子買來的暗衛,然而唐鴻生到的第一天便找出藏在暗中為被人發現的陰私,之後更是多次讓他免於暗中的毒手,時間長了以後,小皇帝一直無處寄託又無比期待的安全感,終於從唐鴻生身上找到。這樣的安全感隨著時間一長,便讓小皇帝眷念不已,想要一直留在身邊。
小皇帝很清楚,這樣的安全感,以後不會再有人能有機會給他。
因為今日若是他活著,趙承死了,那麼朝中短時間內再無人可以威脅到他,再也不會有人讓他惶恐到需要找人寄託安全感。而今日若是他死了,而趙承活著,死人是的安全感也就沒存在的必要。
這樣的情感,小皇帝不知如何能同人說清,只能給出他認為最好的承諾,指想唐鴻生不要離開他身邊:「我……我會一直對她好的,如果她不願意,我以後不要其他女人就是。」
越說似乎越順口,小皇帝也不管自己現在毛也沒長齊:「若是鴻生不能生育也沒關係,只要她不離開我,我就說是我的毛病,從皇室宗親里選就是,前朝也有先例。」
一個還沒親政還沒長大的天子,在唐門三師徒面前開始規劃自己親政之後的後宮。
還說得誓誓旦旦,看著鴻生眼中漸漸露出的感動,謝知非差點對還是個孩子的小皇帝獻上自己的膝蓋:撩妹這樣的本事,當真是天生的,後天再努力也追不上!
然而謝知非還沒來得及用給小皇帝一瓢冷水,一陣黑色的濃煙突然從山下飄上來。
趙承是個聰明的人,所以他知道這時候的小皇帝必須死。
若是天子死了,那麼在先帝沒有其他子嗣的情況下,還未有新帝選出的他便能在危機之中行天子之權。只要小皇帝一死,即便太后諸多不願又如何,太后那種軟弱的女人只要不想無緣無故的病死,就必須依照他的要求,另立新帝。
因此同徐將軍一起來到霧靈峰下后,趙承絲毫不給霧靈峰上的人活路,立刻讓人放火燒山。
山上此時還有許多徘徊不肯離去的武林人士,霧靈峰是霧靈山的主峰,霧靈山雖大霧靈峰卻不算特別大。加之九月雨水稀少草木凋零,上下熊熊大火斷絕出路,滾滾黑煙不斷往霧靈峰上冒。
這火勢是往上的,若往上那活命之地越來越小,即便不被燒死也會被熏死,唯一的出路便是衝出火場。
霧靈峰上徘徊的江湖人立刻往上下沖,然而當這些人還未衝出烈火,如雨下的弩|箭落在這些人身上,快一些的沖了出去被弩|箭射成刺蝟,慢一些的被烈火吞噬。
世人常說,做人做事要留有餘地,這是給自己留生機和退路。
然而沉浮在官場多年的趙承卻知道,官場的行事不是這樣的。這事兒,要麼便不做,要做便做絕,否則一線生機都沒有。見這烈火燃燒的速度太慢,趙承想也不想,讓徐將軍命令手下的士兵,對著霧靈峰用火箭火油。
除了這些人,還有一批守著強|弩的人侯在一邊,這些人的強|弩之上弩|箭的尾端都掛著鋼索。
倘若山上的唐門殺手們要用那種奇怪的工具離開,這些強|弩就會射|出,即便拽不下來,強弩上的□□也能讓這些人死於非命!
從山下飄然而上的滾滾濃煙熏得唐鴻生險些睜不開眼睛:「師傅……」
唐鴻生已經熏得直嗆,更別說一點抵抗力都沒有的小皇帝,這傢伙閉著眼睛直咳嗽,咳得驚天動地,讓謝知非不得不懷疑他們要是再不離開,這小皇帝非得咳死不可:「趙承如此急切,不留任何後路也要殺死陛下,可見太后那邊的援兵已至,我們離開這裡去太后那邊。」
不受濃煙影響的謝知非看了下地圖,此時山下帶著一圈人,估摸著等他們一張開飛鸞飛天就立馬要面臨群攻。以唐鴻生和唐霸天現在睜開眼睛都困難的情況,已經完全不能指望他們兩人能看清從山下射|出,混在濃煙之中的弓|箭。
謝知非撈起蜷在地上咳得直不起身的小皇帝,將其用繩子縛在自己身前:「鴻生,你同霸天先走,我會帶著陛下在後面掩護你們。」
雖然一點也不想被謝知非保護,想跟唐鴻生待一起,然而此時行事不由人,小皇帝立刻點頭如搗蒜:「對,鴻生,你先走。咳咳咳。如果我死了,咳,你一定不要忘記我,咳咳咳,我是你未成親的,咳咳,相公,咳咳……」
看著這火燒眉毛了居然還有心情撩妹的小皇帝,謝知非不得不開始思索,系統給小皇帝『天資聰穎』的標籤是不是被病毒攻擊了:「……」
唐鴻生羞得想要暈過去,也不顧什麼上下尊卑,天子威嚴:「你閉嘴!」
大約是見小皇帝太不著調,唐霸天決定忽視這位坐擁天下的天子,拍了拍唐鴻生,無比憐惜的嘆了聲氣,兩人架起飛鸞往外沖。
唐鴻生和唐霸天兩人的飛鸞剛剛飛上空,從濃煙中便射|出幾十支強|弩,濃煙讓唐霸天和唐鴻生看不清下面,也讓下面的人只能模模糊糊的看清上面,這二十支強|弩有十五支準確的向著唐鴻生他們射|去。唐鴻生只聽到身下有弩|箭飛速而至的聲音。
作為唐門弟子,對於弩|箭實在太過熟悉。
只是聽聲音,唐鴻生便已知道這弩|箭來的方向和速度,然而她和唐霸天此時在空中,駕馭飛鸞需要藉助風力,而山下大火的熊熊,風力帶著旋渦的氣勁讓他們並不好超控飛鸞,可是唐鴻生還記得謝知非的話,在唐鴻生眼裡,謝知非說的事變沒有不實現的時候。
當下,唐鴻生同唐霸天兩人不管身下飛馳而來的弩|箭,只顧眯著眼睛,在黑色的濃煙中辨別清方向。
正如兩人想的那樣,弩|箭在距離他們不遠的時候,數道穿雲裂石的聲音響起,從謝知非弓|弩中射|出的裂石弩后發先至,數枚裂石弩將靠近唐鴻生和唐霸天的強|弩打碎。但這十九支強|弩被打落之後,又是一批強|弩飛至,這一次比上一次還要多,有二十三枚之多。
而無論多少強|弩,謝知非的裂石弩總能后發先至,將每一枚強|弩都折斷。
當謝知非在將這些弩|箭射落之後,也帶著小皇帝趕了上去。強|弩的好處是攻擊遠、力量強,壞處則是換弩|箭非常麻煩,小皇帝來這裡打著的名號畢竟是狩獵不是御駕親征,即便趙承有所準備也不會帶來太多的強|弩,此時兩波之後,應還剩一波。
後來發展卻如謝知非所想,之前兩波射擊之後,唐鴻生和唐霸天已經駕著飛鸞飛出了強|弩的射程,而上下的人也已經看清這兩人並沒有帶著小皇帝,因此趙承並沒有讓軍隊追擊,只是讓所有人將弩|箭全部滿膛。
當身上綁著小皇帝的謝知非出現后,霧靈峰下五十座強|弩立刻對準了謝知非,在徐將軍一聲齊射之下,一前一後共一百枚強|弩對著謝知非射|出。
小皇帝睜開眼睛一看,立刻嚇得閉上:這黑壓壓的強|弩,從上往下看,全是一個個由小及大的圓點。
這麼多弩|箭,除非謝知非有通天之能否則無法保他安全,小皇帝喉嚨發乾,而後他聽到謝知非的聲音,「抓緊了,我們要衝出去。」
即便不知道謝知非用什麼辦法,但小皇帝此時之能緊緊的抓住謝知非的腰,隨後,小皇帝感覺渾身一輕,而後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如同刀刮的罡風讓他睜不開眼睛,飛速下墜讓他體內五臟六腑似乎都移了位,然而這都沒法讓小皇帝發出任何聲音,因為他的嘴巴不受控制的張開,整張臉因為這飛速墜落而有些扭曲。
當小皇帝因為自己就這麼應了自己的烏鴉嘴死了后,這讓人心跳驟停的墜落卻在靠近地面的瞬間戛然而止,他們如同羽毛一樣的輕飄飄落地。
小皇帝睜開眼,此時他們已經離開了霧靈峰的範圍,然而還未等小皇帝鬆一口氣,謝知非摟著小皇帝往空中翻了個跟頭,深色的飛鸞再次從謝知非背上張開。那一瞬間的天旋地轉,讓小皇帝直翻白眼,一直到遠遠看到太后一行人的蹤影才回神。
雖說這一盤旗,太后一方的人總是落了後手,步步都在趙承的算計之中。
然而得天之幸的是,山海關的將領並沒有被趙承收買,不但沒被收買,有機會獲得就架之功的山海關將領還擼袖子異常賣力。這邊太后的信號剛出,在林子里等了許多日的山海關將士片刻便至,這些隔三差五見血收人命的士兵又豈是長待京城的禁軍可比,加之這些人前面吊著功勞的情況下,凶神惡煞趕來,幾下便將駐地的士兵官員控制。
也不管這些人自稱是太後派系的,還是自稱是青天清流的,山海關的將士處理的簡單粗暴。
他們的目的是得那救駕之功,升官發財!能給錢給官的太后和陛下說的才是真的,這些人說的都是假的,因此山海關的將士們拿起繩索,一言不發:統統綁了!
這樣的情形嚇得太后差點暈倒,徐將軍是趙承的人便算了,怎的山海關的也是!
直到被山海關一群想要功勞,頂著張張激動得臉有些扭曲的士兵帶過去,在看到那些被綁了堆在一堆的朝臣,原本就差點暈的太后嚇得差點趴下「愛卿這是作何啊」。
山海關的將士立刻說:「我等不明情形,救駕來遲,分不得敵我,於是統統關押,還請太后發落!」
等到嚇得魂都掉了一半的太后慢半拍的腦子裡弄明白之後,已經忘了李尋歡的事兒,立刻將眼前被綁的自己人鬆綁,然後討論如何救駕的事。
只是眾人這邊才討論到一半,有人來報,說天上有三個人駕著風箏飛過來了。
在弄清了這三個人的身份之後,眾人立刻往前,迎接天子。
一行人由上往下看,便如同螞蟻一般小,看著下面的人,謝知非瞅了瞅居然沒看到李尋歡:「……」
這傢伙此時不在這裡,也不知道是知道霧靈峰的事跑去霧靈峰了,還是說被人關押起來后忘到了一邊。但是這不妨礙謝知非開展自己的新計劃。謝知非往下打量了下,這高度,這風向以及腳下土地的弧度。看準了之後,謝知非摟緊懷裡的小皇帝,搖晃了兩下,不再施展大輕功,直直往下掉:強行碰瓷!
在太后等人的眼裡,駕著風箏飛過來里的謝知非快到的時候,身形卻開始開始搖搖晃晃,在離地面還有四五米的時候,似乎再也沒力氣駕馭機關翼,就這麼閉著眼從空中掉了下來。
在下面原本鬆了口氣的眾人頓時又倒吸一口冷氣,這人手裡抱著的可是陛下!
以太後為首,諸人立刻往前想要接住,然而謝知非落下的速度極快,還未等眾人跨出第三步,謝知非已經帶著小皇帝落到了地上。
諸人這下當真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時間唐鴻生和唐霸天喊著『師傅』沖了下來,太后一行人高呼『陛下』也沖了上來。
一群高呼『陛下』的人一靠近,高高抬起的心輕輕的放下,而喊著『師傅』的唐鴻生和唐霸天則是沒了聲音,兩人愣愣的看著地上的情形:
落下來的謝知非是背著地的,而小皇帝則是好端端躺在謝知非身上。以謝知非的武功,即便是用身體作為緩衝,也絕不會讓唐鴻生和唐霸天害怕,讓這兩人噤聲的是謝知非胸口冒出來的一截尖銳。
這黑色的東西凸出來一點,然而對於以弓|弩為武器的唐門弟子來說,這東西卻非常熟悉。
因為這是如同他們生命一樣重要的:弩|箭!
一把透過了謝知非心口的弩|箭!一把讓謝知非吐血的弩|箭!
當太后一行人在看到天子沒事之後,將視線一移,赫然發現謝知非身下的草地已經染紅。
在天子一聲令下,眾人立刻抬得抬,喊人的喊人,剛剛還其其歡心的眾人立刻又亂了起來,眾人七手八腳將謝知誒抬入天子的賬內,又有太醫被人牽著跑來。
唐鴻生和唐霸體緊緊的盯著太醫,但這裡不是他們可以隨意說話的地方,兩人不敢說話,只能用眼神詢問。
那太醫探了半天脈,卻一個字不吐,只是一雙眼睛左右瞥動,太后皺眉道:「如何,太醫,這位可還有救?」
有救?太醫渾身一顫,眼睛往下移。
此時謝知非一身緊身的唐門勁裝已經脫下,唯留了一件中衣,而這件中衣的胸膛那裡還被剪了一個大圓。只見在謝知非的心口上,赫然透出一枚箭頭。
太醫欲哭無淚:這沒法救啊!
這人的身體生得非常的正常,所以心臟的位置也是非常的正常,因此,這箭頭不偏不倚正巧透過心房:這……這就是華佗復生,扁鵲在世也沒得救啊!
「這位俠士脈息極弱,心脈幾乎停滯……這……這……」那太醫結結巴巴半響,最終對太后跪下,聲音低得更蚊子一般,細細喃喃的說道:「那箭頭正好穿透了俠士的心房,若是不拔出還能延息片刻,若是此時拔出,必定當場殞命……還是請這位俠士的親人,準備後事吧。」
脈細極榮,心脈停滯,延息片刻,換個簡單一點的意思便是快死了,現在看著臉上還有血色不過是在燃燒最後的生命力,收拾收拾可以先做壽衣打棺材。
這下太后可犯難了,且不說今日唐鴻生將她兒子從危險中救走,到底是算履行合約還是算護駕有功,至少這躺在床|上馬上就要斷氣的肯定是有救駕之功無疑。
這要是不表現一下,外面薄紗可有一堆大臣看著呢,不想被戳脊梁骨的太后立刻柔聲道:「俠士可還有什麼遺憾,你且說出來,舉凡天下有,我等必定辦到。」
腋下默默夾著玲瓏玉劍的謝知非閉著眼,面若有光,像是已經神志不清聽不到太后話語一般,薄唇張張合合、喃喃若無:「李尋歡……李尋歡……」
臨死的人會在死前不久爆發自己的生命力,不但不會像個將死之人,反倒會比平日看起來更加有神。看到謝知非面色紅潤,眾人心中只有四個字——迴光返照!
小皇帝心裡咯噔一聲響,這可是他心中的岳父,在鴻生這件事上達不達成一致是一回事,鴻生在不在乎謝知非的命卻是另外一回事。當下小皇帝一揮袖,霸氣十足:「快傳李尋歡!」
李尋歡被人壓下去之後沒有被審訊,就是被一群人看著,外面鬧鬧哄哄的由趙承帶了一批人離開,而後又鬧鬧哄哄有一批人過來,但是這與李尋歡無關,因為他在等一個時機,在等一個人。
李尋歡知道,唐鴻生把小皇帝帶走一定會去找謝知非,而謝知非若是知道了就一定會來找他。所以他不能離開,他離開了謝知非便不好找到他。
他等了很多年,現在還在等,似乎要一直等……
這一刻,李尋歡忽然覺得很疲憊,忠孝仁義,這從小被教導的四個字從未如此讓他疲憊過,李尋歡萌生了歸隱的念頭。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便是想歸隱,即便是遠遁塞外依舊無法完全離開刀光血影的江湖。而朝堂更是如此,但凡你曾經踏入一步,即便你已居廟堂之遠,這一生也不由自己。
李尋歡看著外面已經安靜下來的狩獵隊伍,想著待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後,漂泊了這許久的他也該落下,便去蜀中竹海,與唐門做一對鄰居,也算是一種樂趣。
因此,當內監充充跑來,告知他謝知非生命垂危的時候,李尋歡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驟然起身:「你說什麼?」
「謝俠士命不久矣,一直喊著要見李探花,還請李探花快快隨我去吧。」那內監也急得不行,謝知非那模樣,有眼睛的都知道馬上就要斷氣了,這唐門的門主雖說是個殺手,但也算俠義之士,而且他救駕有功。
剛才看陛下的臉色,要是這李探花不趕在謝知非斷氣前趕過去,只怕他和這李探花的命都不好過了。
「這不可能。」李尋歡搖了搖頭,這江湖上能殺死謝知非的人不可能存在。
在李尋歡的心裡,這世間可能會出現戰勝謝知非的人,卻絕不會出現將謝知非殺死的人。可是但一路上聽完內監說的內容之後,李尋歡腳下一個踉蹌,巨大的愧疚和痛苦讓他幾乎窒息,扶了下路邊的旗杆這才能繼續往前走。
李尋歡趕到帳中的時候,眾人對趙承的定罪還未完,山海關的將士們磨刀赫赫的想要再撈一筆功勞。不過這時候眾人也沒法繼續討論,因為天子和太后都在後面,隔著一層薄紗,裡面沉悶的氣氛讓眾人不敢多言。
匆匆趕來的李尋歡來不及同這些人打招呼,掀起薄紗便往裡面,躺在軟塌之上的謝知非胸口一片血紅,一隻弩|箭露出箭頭,隨著謝知非胸膛微不可見的起伏,箭頭的末端不斷的往外滲血。
任你大羅金仙,心上中了一箭也絕無生還的可能。
唐鴻生和唐霸天見李尋歡來了,立刻讓出謝知非軟塌身邊的位置,李尋歡疾步走過去,當李尋歡在軟塌便蹲下,終於能聽到謝知非已經微不可聞的聲音,喚的正是他的名字。李尋歡心裡一慟,握著謝知非的手給對方疏鬆內力:「門主……」
或許是李尋歡雄厚的內力起了作用,或許是聽到了自己一直所盼之人的聲音,將天子安全帶到這裡后便閉著眼睛的謝知非艱難的睜開了一絲,轉向李尋歡,氣若遊絲的伸出一隻手。這隻一直帶著手套的手第一次在李尋歡面前出現,細長蒼白。
謝知非看向李尋歡的眼神裡帶著一種渴望,又有一種絕望,說出來的話含著不甘:「唐門……唐門……」
「我知道。」李尋歡眼眶一紅,謝知非如此年輕,本該有大號的年華,這江湖這世界才讓他闖出一片天地,然而謝知非卻像流星一般,短暫燦爛閃耀蒼穹,隨後化為虛無。
謝知非看向李尋歡的眼神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他張著嘴,卻好似再無更多的氣力來說話。謝知非的眼眶突然染上了粉色,水霧在謝知非的眼裡漸漸瀰漫,然而謝知非還未哭出來,李尋歡的眼淚再也忍住不流了下來:像謝知非這樣的人,即便是血流幹了也不會落淚。
正是因為如此,李尋歡才會如此痛苦,因為謝知非在不甘。
李尋歡握著謝知非的手又緊了些,關節已經發白,他當然知道謝知非在不甘心什麼。唐門雖有諸多弟子,然而謝知非向來只收孤兒入唐門,如今的唐門雖與七秀交好,但除卻謝知非之外並無任何威懾江湖的力量。即便是唐鴻生和唐霸天武功再如何驚艷,也終究缺了一些火候。
若是謝知非離開了,此時的唐門即便有萬里竹海,即便有奇門遁甲,依舊會招來江湖人的不懷好意。
唐門是謝知非的心血,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血陷入危險,謝知非又怎會甘心。越是如此明白,李尋歡越是愧疚,越是痛苦,越是肝腸寸斷。因為謝知非一步一步踏入這其中,是因為將他真心待為朋友。李尋歡寧願此時躺在這裡的人是自己,寧願此時要死去的人也是自己:「我會一直在唐門,我會照看好他們。」
即便是唐門的人不喜歡我,我也不會離開,一直待在那裡。
不知道小皇帝心思的李尋歡緩緩說話,每一個字都是李尋歡生命的承諾:「我會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弟子,我會將鴻生和霸天當做自己的孩子,照顧他們安穩長大,看著他們結婚生子,一定給他們找這天下最適合他們姻緣,讓他們幸福快樂。」
從李尋歡口中出來的承諾像是讓謝知非終於放下心來,他鬆了口氣,嘴型動了動,像是在說好字,然而謝知非的眼神卻開始渙散。謝知非視線艱難的轉向唐霸天和唐鴻生,似乎有無限的遺憾,遺憾看不到他們長大,而後沒了聲息。
李勛遲疑了片刻的手探像謝知非的鼻下,沒有呼吸,李尋歡手一顫,兩鬢的白髮似乎在這一瞬間添了不少,連那一雙往日里囧囧有神的眼睛也充滿了哀傷。他仰起頭,很大力,又無聲的吸了一口氣,面色比離世的謝知非還要慘白。
若問李尋歡一生中可有後悔的時候,那必定會有兩件事,一件是為了自己的心中的道義落下了林詩音,另一件便是將謝知非拉入這京城的渾水之中:「……」
然而這世間沒有後悔葯,他總是因為自己的忠孝仁義,傷害著自己身邊的人,傷害著自己親近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周末了,明天來感謝小天使們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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