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間九鐵血
鹽滄是西夏最早的產鹽地, 這裡曾經繁盛至極,製鹽的黑煙讓天空一直都是白色的。
自從西夏找到新的產鹽地之後,這裡逐漸沒落,如今的鹽滄再次燃起熊熊烈火, 卻不是為了製鹽,而是為了殺人。
硝煙瀰漫,遮雲蔽日。
戰場上旌旗獵獵, 戰鼓雷鳴,西夏騎兵不斷發起的衝鋒以及宋軍弩|箭破空聲讓這裡變得異常可怕, 隨著一聲又一聲悶哼,戰場上不斷倒下屍體。
哀嚎聲不絕於耳, 這一場烈焰盛火吞卷著無數人的性命, 無論是西夏軍還是蒼雲軍。
當衝鋒不再有用,短兵相見成了最好的方法。前面的人不斷倒下, 後面的人又不斷踩著屍體往前, 機械的, 不怕死的,往前進。
為了什麼?
楊軒無聲的問自己,又無聲的回答:為了自己身後的國與家, 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人能如此不顧一切的去付出, 哪怕是生命。
謝知非在指揮戰場, 楊軒不敢去打擾他,只得低聲問自己身邊時刻準備往前的士兵:「你們為什麼不怕死。」
那被詢問的士兵理所當然的回答:「我怕死啊。」
面對詫異的楊軒,他憨厚的笑了笑:「可是將軍說了, 死誰都怕,聖人也怕,所以沒什麼不不好意思的,只是這世上還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死得沒有任何意義。」
「……」楊軒沉默的在那裡,耳邊聽到有士兵在小聲的哼曲,凝神一聽盡然是一首詩: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那小聲卻激昂的曲調,不止楊軒聽到了白玉堂和展昭亦然,白玉堂神色一動,胸膛之中似乎有一種無聲而來的嚮往:「…貓兒…」
被白玉堂叫住的展昭搖搖頭,謝知非的來歷現在還是秘密:「我知道。」
展昭看向白玉堂,無聲的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到底是一個怎樣激昂的時代,才能造就那麼多人傑?寬闊的胸襟,開朗的視野,以及刻在靈魂中的自信和洒脫,盛唐實在令人嚮往。
戰場上,宋軍右翼面對的抵抗更小,而左翼更大,謝知非看了看地圖上的地勢,下命令道:「左翼不動,右翼往前!」
衝鋒的號角再次響起,大軍的隊形隨著軍旗開始變化,即便白玉堂不曉軍事也看的出來蒼雲軍在包圍西夏軍,他們佔了上風。
黑甲的戰神鎮定自若,一道又一道軍令有序的發下去,偌大的軍隊井然有序的變化陣形。
似乎這一場戰爭從一開始就已經走了結果,白玉堂持劍憾恨道:「真恨不能一睹那樣盛世!」
戰場是一個遠比江湖更容易激起豪情萬丈的地方,白玉堂將畫影拔出,對展昭笑道:「展昭,我們來比一比,誰劍下倒下的西夏兵最多!」
白玉堂自認識以來很少直呼展昭的名字,這似乎生疏的一聲卻讓展昭感到無比熨心:「那你輸定了!」
這邊的蒼雲軍士氣如虹,那邊的西夏軍節節敗退。
戰爭從旭日初升,到艷陽西垂,從烈火熊熊到火星點點,這場決定西夏未來的戰事終於明了。
西夏兵最終被蒼雲軍從中切斷,不斷湧入的蒼雲軍將西夏軍撕裂。西夏軍左右不能兼顧,前後不能銜接,而蒼雲軍的包圍圈不斷縮小,將騎兵的機動性壓縮到最低。
西夏軍被剿滅,只是時間的問題。
楊軒看得口乾舌燥,若不是謝知非在他身邊不斷色|誘著他們楊軒覺得自己已經搶了士兵的刀,跟著衝上去了。
而一直關注著戰場的謝知非眼神一凝,開地圖喊話傳音道:「李元昊怕死,已經丟下自己的軍隊逃了!」
謝知非的聲音這麼一響,已經習慣了的蒼雲軍立刻跟著大聲喊道:李元昊逃了!
戰場上的喊聲從一開始的前後不接,到後來齊聲高喊。
士兵們沙啞的吶喊在戰場上空盤旋,直喊得蒼雲軍氣勢更甚,直喊得西夏軍心生怯意。
一開始西夏軍還不信,直到後來他們發現戰場上王旗的確不見后,意志瞬間瓦解:他們陛下拋棄了他們!
加之蒼雲軍齊聲高喊,把盾持刀向他們攻打,這些西夏兵不少投降,放棄了任何的抵抗。
倒回去不久,眼看無力回天,李元昊便決定撤退。
李元昊雖是梟雄,卻也怕死,因為人一旦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點了帶著自己的親信,,李元昊立刻撤離戰場,準備換個地方,圖日後東山再起。
可李元昊剛跑沒多久,宋軍那邊就大聲的高喊他陣上逃命的事實。
饒是李元昊自己做的選擇,卻也臉上一紅,心中對謝知非恨之入骨,誓與之不死不休。
但為了活命,李元昊速度不減,更不打算回去,手上馬鞭一揮,座下神駒速度更快。
李元昊帶著自己親信繞過山丘,願意為可以起碼入草原,逃離謝知非的隊伍。李元昊剛過山丘,便看到帶著四千人守候已久的薛辭。
「……」李元昊臉色灰敗自知在劫難逃,他不想受辱,想要自殺,可他怕死。
李元昊遲疑了一瞬間,便被薛辭身邊的一人射中肩膀,倒下馬去。
這個人!
李元昊駭然的看著那個射他的人,那人打扮分明是西夏人!
李元昊記得這個人,那是他座下士兵,前日夜間離開,原來是投奔了宋人!
想他利用宋人對付宋廷,如今宋人便用西夏人來對付他,難道這就是佛家的天道輪迴?
一直到被壓致謝知非面前,看到站在台上俯視他的謝知非,李元昊都不原因相信這件事。
他是天命所歸,上天垂愛的人,不應該是這樣,成為別人的階下囚。李元昊那冷下去的血液又沸騰起來,殺妻奪子連同今日之辱,他定要將這一切討回來。
打定主意要報仇的李元昊看向謝知非,就像是看著多年未見的老友:「好久不見。」
這語氣,這意思,眾人一愣:「……」
難道這西夏皇帝還和他們之間誰認識不成?
李元昊沒有管其他人,只是看著謝知非,心中的惡毒蔓延開來,只覺得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暢快。
看李元昊那模樣似乎在對謝知非說話,可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卻都是給楊軒聽的:「當年你我結為異性兄弟之時,哪知會有今日刀兵相向的時候。」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李元昊對於宋廷對武將的打壓有多厲害,怕比趙禎還要明白幾分。
李元昊眼前已經閃現謝知非被懷疑,被□□,被下獄的情形,他興奮的嘆口氣道:「當年你告知我,你自己對宋廷的不滿,如今你卻為宋廷趨使,可見世事弄人。」
蒼雲軍將士紛紛有些頭暈:「……」
他們先是駭然自己的頭兒居然和西夏皇帝認識,而後又看向楊軒,他們當然信自己的將軍不會做什麼不利於朝廷的事,這件事一定是李元昊陷害。
可是如果監軍信了,參一本給陛下該如何是好?
哪知道楊軒在眾人的註釋下,緩緩的張開嘴,然後,打了一個哈欠。
這發展和李元昊想的不太一樣,不過他見多識廣,依舊繼續給謝知非摸黑:「那年若非你建議,我也不會想到反了宋廷,現如今……」
說道這裡,李元昊終於停了,語氣中充滿心酸悔恨,他仰天道:「事已至此,罷了!」
展昭聽著聽著,越聽越覺得,這李元昊果真不是個好東西。
於是展昭乾脆靠近白玉堂小聲問道:「我怎麼聽著這傢伙要陷害謝將軍的模樣?可是……」謝知非根本不可能同李元昊認識啊,謝知非的曾經隔著現在,中間有幾百年呢。
問題是這件事李元昊不知道啊,白玉堂無奈的搖了搖頭:「……」
李元昊這麼拼死拼活也是難為了,可惜謝知非這傢伙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就算李元昊去天子面前這麼說,天子也只會當聽評書。
而打完哈欠的楊軒等了片刻,見李元昊不再說話了,他張開手:啪啪啪!
楊軒拍著巴掌,對李元昊嘲諷道:「精彩!實在是精彩!若今日在這裡的是個傻瓜,說不定還真會被你給騙了過去。」
「……」李元昊冷冷的看著楊軒,眼眸底下掩藏著狂風驟雨。
而楊軒這一番話,為他在整個蒼雲軍中瞬間拉高了檔次,從一個有自知之明的文臣成了一個頭腦清明的文臣。
被蒼雲軍劃為文臣異類的楊軒唏噓道:「我只當西夏皇帝雖然無恥,但還算個英豪,卻沒想到也不過是個小人。這朝不保夕之時,還想著陷害我大宋忠良,在下佩服!」
「……」李元昊沉默了打量了下楊軒,然後冷笑道:「你當然不信,我這兄弟私下最愛斯斯文文的小倌兒。」
李元昊本想是噁心一下楊軒,卻不知道楊軒聽得面帶喜色,似乎斑半點也不惱。
只見楊軒直接拍了拍謝知非的肩:「我還不知道知非竟有如此愛好,軍中少人,若知非有需要,子軒亦可以自薦枕席,為知非解憂。」
楊軒話音落地,所有人紛紛表示自己還在做夢:被比做小倌,監軍居然不生氣?
隨後不知道是誰笑了一聲,這笑聲逐漸感染開來,整個營地里的人似乎都笑了起來。
他們這次是真的相信,楊軒並不信李元昊的話,完全將李元昊當作笑話來看。有些膽大的將士還跟著附和:
「將軍,監軍是看上你了,為了安全,我看將軍就從了監軍大人吧!」
「對對對,將軍,我看監軍也不差,你們在一起那啥……文武合併!」
「是啊將軍,你不從了監軍大人,怎麼對得起這西夏皇帝牽線搭橋?」
……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將李元昊氣得七竅生煙。
楊軒在這些人的慫恿下,膽大起來,便借著這氛圍摸了一把謝知非的下巴,對謝知非調侃道:「我看將軍姿色不差,本監軍今日就勉為其難,幸臨你了!」
隨之,軍中又是一陣更大的笑聲,不少將士笑得直揉自己的胸腹,喊著喘不過氣:「監軍大人,將軍可比你強壯,誰幸臨誰還不一定呢!」
「……」而謝知非則是嘆口氣,李元昊這一招要是對付別的武將,必定會成功。
尤其實在宋廷猜忌打壓武將的情況下,為了自己的江山穩固,解除兵權都是輕的,說不定會向對狄青一樣,日日監視,夜夜查探,將一個好好的人活活給嚇死了。
可是李元昊千想萬想也不會想到,趙禎不會懷疑他,楊軒更不會懷疑他。
只因為在這些人的眼裡,他謝知非是一個從數百年前闖入這個個世界的陌生人。
既然是個陌生人,又怎麼可能同李元昊這樣的人認識?
謝知非靜靜的等眾人笑過了,從一場大戰上下來,將士都需要一個渠道發泄情緒,以笑話來發泄倒也不錯。
見眾人都不怎麼笑了,謝知非這才對副將說道:「帶他下去,找人日夜看著。」
活捉了李元昊,又俘虜那麼多西夏軍。
謝知非他們就地辦了一場小型的慶功宴,眾人飲酒不多,不過小酌兩口便各司其職,怕有人夜間來襲。
而推辭了最後一個將領敬酒的謝知非回到自己的帳篷,想要理一理接下來該怎麼做。
當謝知非掀開自己的帳篷,隨之呆立在門口,只見帳篷里之前酒席上以不勝酒力為由退席的楊軒側卧在他的床上,一頭黑髮用紅繩攏起披在一邊。
「……」謝知非愣了下,退出去,又掀開門帘走進來,依舊還是那樣的畫面。
見謝知非再次進來,楊軒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空隙,笑道:「本監軍說話算話,前來自薦枕席了。」
怎麼楊軒還惦記著白日的笑話,謝知非一時間哭笑不得:「子軒莫捉弄我。」
將門帘放下,一道薄薄的防雨布隔絕了賬內賬外,謝知非走到賬中坐下,鬆了鬆手上的鎧甲。一雙黑甲手套便被謝知非丟到桌上,映著燭光顯出一種與眾不同的冷光:「可是有什麼要事?」
「唉」楊軒嘆了口氣,將書放下,攏好衣服披上外衣,走到謝知非對面:「將軍當真不解風情,有我這樣的色藝俱全的佳人,居然還想著國事,說不得註定要孤獨一身了。」
謝知非無奈的看著楊軒:「……」
逗弄有個度,過了那就會討厭不喜,深知這個度的楊軒神色一正:「說正事,一好一壞。好的是我以將此間戰事呈報陛下,若我所料不錯,待我們班師回宋,陛下的聖旨就會下來,定會讓知非壓李元昊回朝。」
此時李元昊被捉,最該的便是趁勢攻打西夏,佔據西夏的城池。
若是只讓他帶一部分人押解李元昊回朝,而蒼雲軍留在這裡攻打西夏,開疆闢土,那麼就相當於變相的解了他的兵權:「壞的呢?」
「想必你已經猜到了。」楊軒停頓了一會兒,心酸道:「你會被繳兵權。」
蒼雲軍是謝知非一手帶出來的,陝西這裡的勝利果實是謝知非一手栽培的。
在宋對西夏打敗的時候,是謝知非帶人奇襲西夏大後方,扳回一成。在滿朝文武對西夏聞之變色的時候,是謝知非臨危受命來了這裡。
是謝知非用一年多的時間徹底改變局勢,而現在卻要讓謝知非放棄本該屬於自己的功勞。
楊軒閉上眼,對謝知非道:「是我無用,無法替你周旋開來。」
謝知非將手覆在楊軒手上,對他緩緩道:「…這不怪你…你已經是大宋最好的監軍。」
楊軒苦笑一聲,此次回開封之後,只怕他這個監軍也當不成了。
而正如楊軒所說,謝知非帶兵回到大宋之後,天子的聖旨已等候多時,誇了謝知非帶兵有方,誇了蒼雲軍為國開疆,隨後讓謝知非帶親衛押解李元昊回京,而餘下蒼雲軍則全力攻打西夏。
十月的開封,楓葉漸染。開封的居民,笑逐顏開。
今日那西夏小兒李元昊便要被押解回來,他們也能有幸一睹。
李元昊是誰,西夏的皇帝。
西夏是什麼,據說是炊毛飲血的蠻夷。
西夏佔據的是哪裡,是河西走廊,是祁連山,是河套的后套平原……
是宋朝除了燕雲十六州之外,最想要收回和獲得的土地。
如今西夏皇帝李元昊被抓回來,而西夏境內再無其他皇子公主,西夏皇室繼承斷絕。
加之這些年的不斷征戰,西夏國內民生艱難,在李元昊被謝知非抓后,西夏再難以集結人力物力進行抵抗……
不少書生高談闊論,似乎身臨其境,說邊關的宋軍進攻呈摧枯拉朽之勢,甚至有些地方宋軍一到立刻便開城門投降。
即便謝知非因詔壓李元昊回開封,可西北戰線依舊捷報頻頻。
最後那款款而談的秀以一句話結尾:「可見這勝戰並非那個謝知非的功勞,我看那新去的監軍定然指揮有度,否則為何他一去,大宋就能活捉了這西夏皇帝。不然,為何他走了,我們依據攻城掠地。」
茶肆中不少人紛紛附和:那武將能有什麼頭腦,定然是那監軍背後出謀劃策!
說道這裡,不少舉人秀才紛紛吹捧彼此來,似乎他們日後有機會做了監軍上了戰場,也能開疆闢土,建不世功勛。
於是這些人互相吹捧一番,面帶紅光,又開始談起來最近收復的地方:
河套……祁連山……河西走廊……
當謝知非和楊軒帶押送李元昊的部隊回到開封后,滿城議論之事便是還有那些地方已經是大宋的了,哪些地方還要多久才屬於大宋。
去年謝知非帶著軍隊回來的時候,浩浩蕩蕩,加之又是大宋第一次獲得那樣的勝利,而俘虜隊伍中有上百名,眾人看得熱鬧。這一次謝知非和楊軒回來的時候,隊伍不過百餘人,俘虜也只有一名,雖然眾人知道這人身份不一般,可看著卻沒去年那樣的興奮了。
只是紛紛打量起了落後謝知非一步的楊軒。
不少鮮花往楊軒身上投擲去,倒是顯得走在最前的謝知非冷冷清清。
街道兩旁的人都是笑著看他,而楊軒卻覺得這些人愚不可及,笑容也是透著痴傻,讓他看得心煩意亂,連帶著身上的這些花也變得臭不可聞。
楊軒跟在謝知非身後,只能看到謝知非的背影,堅忍、挺拔,不為雷動,不為霜停,這些愚昧之人的喜好憎惡對他都沒有影響。
楊軒跟在謝知非身後,心裡陡然生出一個想法,一個膽大包天要與整個文人集團作對的想法。
他活著,總當做些什麼,才不負這人世一遭才對!
楊軒知道自己這樣想很危險,可是他停不下來。
尤其當夜晚在宮中慶功的時候,人人都來敬他的酒,除了最開始,幾乎所有的人都來祝賀他,將這場戰爭中最大功臣撂到一邊,楊軒心裡更如同刀絞一般。
直至韓琦忽視了謝知非,也過來的時候,楊軒的憤怒到了頂點,他猛的起身,對趙禎告自己不勝酒力,需要回府休息。
楊軒也不去看謝知非,就這麼留下愣住的眾人離開這裡。
回到自己府中,楊軒氣不過,覺得謝知非不該那麼平淡,摔了自己桌上的文房四寶之後,楊軒這才冷靜下來。
這不是謝知非的錯,楊軒捂住臉:他驍勇善戰的將軍面對一干吃人不吐骨頭呢的傢伙能做什麼?
不過求自保爾!
一夜歌舞昇平之後,又是一場大朝會。
活捉西夏皇帝,打散西夏最後的抵抗之力,為大宋開疆闢土的謝知非升職這件事沒人有意見,關於謝知非升職做什麼,眾人的意見卻很大。
尤其是當趙禎說出,欲升謝知非為樞密使的時候,不少人直接指出昔日武將掌兵是擁兵自重,隨意廢立天子,禍亂朝綱。
自太|祖、太宗以後,武臣從未出掌樞密院便是如此。
更有激烈的人指出,此先例但凡一開,必定會重蹈昔日唐末宋初之亂局。
收復祁連山、河曲等地,這是太宗、太|祖都未能做到的事,如今在他在位的時候得以歸入宋土,趙禎心裡是得以的。昨夜回宮同龐妃述話之時,龐妃曾說他是天命之選,重現盛世之人。
趙禎內心也很認可,否則他為何有如此多的文臣想佐,甚至連冰封了百年的唐代武將都在他在位的時候破冰而出,豈不正是說明他乃承天命光復漢唐之人?
但是同時,趙禎是一個很難堅持自己主見的人,一旦被人反駁便會反思,若這是普通人那是一種美德,可若是一名天子,那將是一種極為可怕的缺陷。
如今,被眾臣所阻,再聽臣子拿太|祖之訓來說,趙禎心中也開始動搖。
楊軒冷眼看著這滿朝臣子怒數武將諸多不對,甚至連今年黃河水難都以五行之說論為上天的警示將之推到謝知非身上。
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心為了國,有多有少人是為了自己到手的利益。
即便他的恩師晏殊不斷的做眼色,最終看到趙禎似乎被眾臣說動,楊軒站了出來,朗聲道:「陛下,臣有話欲問諸位大臣!」
趙禎被臣子說得一個頭兩個大,見有人願意給他分擔炮火,立刻道:「講!」
得到趙禎的允許,楊軒慢慢的轉了一圈,冷眼掃過了殿中臣子。
最後,楊軒將手疊在身前,連珠帶炮的問道:「臣只想問諸位,驍勇侯可曾私德有虧、可曾有負皇恩,可曾觸犯國法、可曾結黨謀私,可曾徇私舞弊,可曾收授銀錢,可曾買官買官?」
這話問倒了許多人,謝知非雖然可怕了些,但是楊軒問的這些的確沒有。
過了一會兒,有一人便說道:「以前不曾有,不代表以後不會有,吾等輔佐天子當防患於未然。」
這話說得就比較虛了,按照這人的說法,只怕大殿之中任何人都做不得樞密使,除了老天爺,怕是沒人能保證未來的事情會如何。
偏偏大殿之中還有許多人附議,楊軒冷笑兩聲也不拆台,只是繼續問道:「那他為我大宋立下的汗馬功勞,在座諸位,可有人敢與之比擬?」
這開疆闢土的功勞,自然是沒法比擬的。
眾人紛紛垂眸沉默,不回答楊軒的問話:「……」
見此,楊軒陡然笑了起來,他笑得帶著一味凄慘,嘴邊帶著一道諷刺。
「陛下!」楊軒猛的一下對著趙禎跪了下去,匍匐在地。楊軒原本以為,自己做監軍少說也可以做個兩三年,卻怎想到謝知非一下抓了李元昊,西北再無戰事,謝知非也班師回朝,他這監軍自然就無法繼續做下去了。
只是這次他做了蒼雲軍監軍,怕以後趙禎除非必要,不會讓他繼續做蒼雲軍的監軍……
想到那戰場上,將捐軀說得若無其事的謝知非,楊軒穩了穩心神,對著趙禎重重的磕頭道:「天子好征戰,百姓不種桑;天子好年少,無人薦馮唐;天子好美女,夫妻不成雙。」
這話但凡讀書的人都知道說完之後,楊軒這才道:「天子賤武將,何人赴邊關;強敵扣邊日,何人保江山?」
楊軒話音落地,朝堂頓時如同沸油入了滾水,炸開了鍋。
不少人紛紛站出來指責,駁古論今,引用了韓信和李義表這些人,紛紛表示文人帶兵並不比武將差,同時又引用了呂布和安祿山這些反覆無常的武將,慷慨激昂的陳述武將才是禍亂之源。
楊軒只是跪在那裡,等眾人罵得差不多了這才淡淡道:「那眾位大人怎麼就忘了王莽、楊堅之流,他們起事之前乃是朝中重臣,文士典範!」
「陛下!」楊軒直起身,雙目淌淚,對趙禎哭訴道:「前朝武壓文道,禍亂不止,如今矯枉過正,文壓武道,何嘗不是為後人埋下禍根?臣以文入仕,何以為武將說話,不過一心為君,願我大宋萬代無疆爾。臣之心日月可鑒,求陛下聖裁此事!」
趙禎沉默的注視著跪在大殿中的楊軒,從來沒有一個文臣敢這樣將宋廷對武將的打壓說出來,也從沒有一個人敢指出這樣會帶來的後果。
想到太|祖家訓,趙禎的心理也生出許多茫然,重文抑武是不是真的錯了,趙禎看向台下的晏殊:「晏丞相以為呢。」
晏殊無奈的探口氣:他以為……楊軒就是他弟子,陛下你說呢?
最終晏殊看了眼自己跪在大殿上的弟子,心中也生出許多無奈。這文武之爭從未停歇,若要改變如今之局面,必當溫水煮蛙,否則定會嫌棄天下文人反對。說不定他這個弟子,今日之後便要被一些文人雅士誹謗不休了。
此時若任由自己的弟子說下去,指不定還會說出更駭人的來,晏殊立刻站出來對趙禎說道:「陛下!武將呈勇,為天下安定故,防範乃是應當!可臣以為,這防範之法當同大禹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趙禎性格軟,脾氣更軟,遇到大事的時候很難自己拿主意。
但是趙禎有個好習慣,那就是問策,當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就會詢問信得過的人,於是趙禎又看向包拯:「包愛卿,你說。」
包拯青天之名在民間甚大,被奉為清流之首,他一站出來,眾人即便心中不以為然,卻也得聽一聽他的意見。
只見包拯面沉若水,聲同洪鐘,不提該如何做,只說自己所知道的:「臣不通軍務,但臣卻知道楊學士同丞相大人所說,絕非同其他人說的那樣道聽而來。」
趙禎:「哦?愛卿請講!」
包拯仰頭看向趙禎,繼續道:「回稟陛下,我大宋軍餉年年上漲,可招兵已是一年難過一年,即便在士兵面上刺字,逃兵卻是一年賽過一年。」
說到這裡,包拯停頓了下:「據臣查案所知,軍中諸多部隊都未能招滿軍士,有些軍隊名義一萬,實則只有七千,而且逐年遞減。長此以往,只怕……」
包拯沒有繼續往下說,可趙禎卻也明白這其中的危害。
如果士兵都不夠的情況下,如何抵禦來自其他強國的進攻,如今西夏固然不足為據,可在大宋的北方,還有比西夏更可怕,盤踞多年的遼國。
「……」趙禎沉默了,楊軒之前那句何人保江山當真是震耳潰聾。
許久之後,趙禎終於下了決定,緩緩道:「擬旨,升驍勇侯謝知非為樞密使。」
樞密院,這個同中書省並稱二府的宋朝最高國務機關,這個主管理軍事機密和邊防兵務的地方,終於迎來了一名武將。
而此時,獲得這一殊榮的謝知非則是在街上閑逛。
戰後歸來,謝知非便被趙禎以修養為名被繳了兵權,閑置在家。
為了收徒弟,一身溯雪蒼雲軍服也不換,謝知非直接穿著著自己的漆黑鎧甲在開封城裡滿大街逛,希望能找到可以收為徒弟的弟子。
如今宋廷數位君王都是重文輕武,民間隨之效仿,謝知非逛了一天下來,但凡被系統認定為資質不差的,都是一身儒生打扮,即便認出來謝知非是誰,也會對謝知非露出排斥。
謝知非默默的將視線從又一個有資質的少年身上挪開:這就是穿鎧甲的好處,不必問,也知道哪些有戲哪些沒戲,可以省許多口舌。
——然而一天下來,一個有戲的都沒有!
謝知非不禁感到疲憊,一邊打量街道兩旁,一邊悄悄的系統說話:「系統,這樣下去,任務完不成啊!」
系統唯有沉默以對【……】
這能怪他嗎,他也很想謝知非早點完成任務,可他沒辦法造一個人出來啊!
再次被人嫌棄之後,謝知非腳一拐,決定去舉子倉和慈幼局看看,那裡是沒人要的孩子,說不定能碰到一兩個漏網之魚呢?
而在慈幼局,謝知非一個天資出眾的沒看到,一群資質愚鈍的倒是不少。出了慈幼局謝知非又往舉子倉走,在往舉子倉的路上,倒是遇到了有人打架。
一群小孩圍成一團,謝知非路過的時候聽到這些人嘲諷的聲音:
「將軍,大將軍你怎麼不還手啊。」
「將軍以前可是日日面見天子的人啊,怎麼不說話了。」
……
將軍?
謝知非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一堆小孩無一例外都有個前綴:皇室宗族子弟。
宋不同於其它朝代,除了趙匡胤和趙光美的嫡系外,趙匡義這一隻除了當今天子血脈有肉吃,其它宗族子弟待遇也就比平民好一些。
偏偏奇怪的是,除了天子的直系血脈艱難,其它宗族血脈都非常繁茂,這也成了趙禎唯一的兒子是整個大宋的金疙瘩,摔不得碰不得,而趙氏其它子弟則是一條大街上至少能同時出現兩個人!
這類皇室宗族子弟的打架,往往沒人過問。
謝知非本來也不想過問,可是那個被圍著打的少年在看到他后就一直盯著他看,似乎在期待謝知非施以援手。
這讓已經抬腿準備轉身的謝知非停了下來:要是他今日視而不見直接離開,被傳出去別人該如何說,怕是要笑他膽小怕事。
如今裡子不重要,面子最重要,丟了蒼雲軍的面子,謝知非相信已經沉寂許久的渠帥定然會給他發來一封問候信。
於是謝知非腳尖拐個彎,走了過去:「聚眾鬥毆者杖二十,京師之地犯事,罪加一等。」
「你算個什麼……」那些少年本想報出自己身份,宗室子弟雖然對大臣無什麼用,但是對一般人來說,還是很有用的。可當這些人一抬頭,立刻啞火,站在巷子口的那個人即便逆光,面目不太清晰,可那身煞氣他認得。
前些日子謝知非押李元昊回京的時候,他們作為宋廷宗室子弟自然也會去圍看那賊子李元昊,便見過這次最大功臣的謝知非。
武將雖然沒什麼地位,但一個鎮三品武將還是比他們這些唯有空頭銜的人有地位的。
領頭那個少年大約十三四歲,臉色變了幾下,對被他們圍住的那個少年色厲內荏的說道:「算你好運,我們走!」
等這群小孩走了,謝知非瞥了眼被他救了的少年,瞬間不想腳挪不動了。
因為同樣激動的系統用了八個大字告訴謝知非,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天命所歸,氣運之子】
看這八個系統批字,可謂是王八之氣四射,不是未來的皇帝就是龍霸天,北宋沒有龍霸天,那這個小孩就只能是未來的大宋皇帝了。
「……」謝知非再看了看這人的名字,然後沉默。她在上個世界雖然接觸了許多書,但後來全身心投入同系統鬥智去了,拿著一本《詩經》就在沒管過其他的書。
謝知非知道宋仁宗之後的皇帝叫趙曙,至於趙宗實,這是一個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想來應該是在歷史上連水花都沒濺起來的人物。
但這並不影響謝知非收徒弟的心思,七俠五義和正史還是有點區別的,說不定寫那小說的人歷史學錯了,就像那張冠李戴的狸貓換太子呢。
這個少年還算清秀,身上大約和那些人動手受了傷,捂著腰腹對謝知非鞠躬致謝,那神情甚是仰慕。
謝知非今天在開封里轉了一圈又一圈,這還是頭一個看他半點嫌棄都沒有還欽慕的,想到之前那些小孩說的話,便問道:「我聽他們說,你是個將軍?」
那小孩臉上紅了下,微微埋了些頭,似乎很害羞:「不過是掛個虛職,不能同驍勇侯比擬。」
謝知非這下來興趣了:「你不怕我?」
要知道,即便是那些名滿天下、萬世流芳的名臣在面對他的時候,即便知道他的戰功也會因為他身上的煞氣變得側目而視。
「不怕!」小孩抬起頭,他曾經被趙禎接入宮中,受到過與別人不同的教育,看人看物自有不同,他對謝知非肯定道:「你是大宋的戰神,不是大宋的敵人,我不怕你!」
「……」謝知非沉默了片刻,他開始正眼打量這個小孩。
一個十餘歲小孩子都能懂的道理,偏偏許多大人都懂不了,也算得上是一種悲哀。良久之後,謝知非淡淡道:「你可願跟我學兵法?」
小孩臉上一喜,他學過一點帝王之術,卻又不全,但已經足夠。。
並不去其他人那樣排斥武將的趙宗實立刻道:「願意!」
謝知非點點頭,明知故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趙宗實。」
謝知非接著道:「那你學我軍法,該對我行拜師之禮。」
趙宗實聞言立刻對著謝知非一拜:「師父在上!」
趙禎已有兒子,他不再是儲君備選但趙宗實不願意做一個無所事事的宗族子弟,他要成才成名,想要千古流芳!
【精英弟子1/2,獎勵:精英弟子·趙宗實(趙曙-未激活)】
「……」謝知非渾身一震,『趙曙-未激活』是什麼個鬼?難不成這還有雙面身份這小不點真的是日後的宋英宗?
他該說不愧是天命之子,這還沒激活呢自己就已經感受到了王霸之氣!
作者有話要說: 。οo☆。o。οo☆。o‥°
關於長長的感謝名單:
我沒有湊字數,感謝名單我都是放在作者有話說裡面,作者有話說不花費晉江幣。
手機APP看的話,作者有話說和正文字體一樣,可是網頁和手機看,作者有話說就更小,還是綠色的。所以妹子們,我真的沒有湊字數……
關於說好的入V兩更:
小天使們,關於入V后更兩章,晉江三千字算一章。
而我覺得一日的章節沒必要分開,所以我每天都把兩章的內容放在一個章節裡面,偶爾也在掉落加更。
也就是大家說的粗|長……
上了九千的你完全可以理解為我在加更了……
關於謝知非這個徒弟:
宋英宗趙曙在被立為太子之前,原本的名字是趙宗實,小時候因為趙禎無子被接過去撫養,作為皇子的備選,一直被趙禎的皇后養著,後來趙禎有了兒子就把他踢了,後來兒子死了又接回來了╮(╯▽╰)╭
我列了一個時間給大家看:
1035年,英宗被接入皇宮,賜名為趙宗實
1039年,仁宗親子趙昕出生,趙宗實出宮回生父身邊
1041年,好水川之戰
1042年,這兩章的劇情時間
1043年,趙禎最後一個親子趙昕去世
1058年,趙禎最後一個公主出生
1062年,趙宗實被立為皇太子,改名趙曙
1063年,仁宗逝世,遺詔任趙曙繼皇位
關於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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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防盜:
只能說如果是跳著看的孩子,最新章節,你很有可能看到的就是防盜
關於更新:
日更……
因為工作的原因,最近更新比較晚,但我在努力保證日更
關於錯別字:
雅蠛蝶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