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金陵買奴
剛到金陵,沐雪拉著東張西望一臉新奇的白小六,跟著程大夫,打聽了做奴僕買賣的集市就直奔而去。
三人趕到集市,已近午時,專供奴僕買賣的高台壩子上只剩七八個沒什麼精神,看起來怏怏的男女,穿得破破爛爛,全都跪坐在高台上,把頭埋得深深的,任人挑選。
「都是別人挑剩的了,沒什麼好貨色。」沐雪一行人繞著高台轉了一圈,只聽程大夫搖著頭說。
「小公子,挑書童嗎?」有販子湊過來問。
「想挑兩個壯勞力。」沐雪皺著眉頭看著高台上被人買賣的奴僕,還真沒一個像有力氣的,對那人販子回道。
人販子殷切的對沐雪說:
「公子是從別地兒來的吧?如今壯勞力少著呢,好的貨色大家都搶著要,您要真心想買,我那兒今兒夜上還能到一批,明個兒你趕早,或能挑幾個滿意得用的!」
沐雪聽人販子談起人口買賣和一般貨物沒什麼區別,他雙眼放光緊緊盯著她,轉頭見程大夫和白小六還在用眼神打量高台上供人買賣的幾個奴籍僕人,臉上沒有半分同情與不妥。
世道如此,天下可憐人繁多,沐雪不是聖母,沒資格沒能耐去同情他人,她初看到高台這些毫無尊嚴,任人買賣的奴僕,心裡一時有些悲憫,也不過一瞬間就消失了,人就得適應社會。
沐雪朝那人販子點點頭,約定了明日卯辰相交再來挑選,便與程大夫商議還是先找個地兒填飽肚子再說。
好不容易來趟金陵,沐雪豪氣了一回,執意要去那金陵最大的酒樓吃午飯,白小六巴不得,反正不是他出銀子,一個勁兒催促他師父快走。
名叫霄雲樓的酒樓看起來特彆氣派,三人進得廳去,沒敢去二樓的包間,只在一樓尋了個空桌坐下,自有夥計上前來招呼。
沐雪先讓程大夫點菜,聽他倒是不客氣一口氣點了醬牛肉,白切雞、排麵湯,並兩個小素菜,白小六也鬧著點了個紅燒魚,輪到沐雪了,她問那夥計:
「聽說金陵有道新菜品,名為皮蛋瘦肉粥,不知味道如何?」
那夥計看沐雪這小公子長的俊朗,又見程大夫通身氣派周正,便把三人歸成為皮蛋瘦肉粥慕名而來的食客,聽沐雪一問題,便帶了幾分自豪答道:
「小公子是找對地方了,咱這霄雲樓的皮蛋瘦肉粥最是正宗地道,包管你吃上一回,惦記一輩子。」
「味道真有那麼好?那作什麼價呢?」沐雪笑。
夥計見沐雪被自己說動,感覺殷勤的加把勁兒:
「兩百文一份,我看三位不如來三份?來了金陵不嘗嘗咱霄雲樓的皮蛋瘦肉粥,便是白來了。」
沐雪心裡算了算,她和安老闆商議的是以七十文的價格賣皮蛋,就算加上車馬運費,勞務費,人工費,如今轉眼賣到金陵來,一份皮蛋瘦肉粥就賣上了兩百文錢,且這一個皮蛋可以做上一鍋粥了,說不得三四五碗,如此看來,她們的定價還是太低了。
等到夥計把粥端上來,沐雪才發現,這皮蛋瘦肉粥是經過改造的,不說大米是精選的,連裡面的瘦肉也被打成了糊糊,絆著同樣細丁般看不出頭緒的皮蛋,一碗青瓷盛著白粥,裡面配著青紅相交的顏色,賣相極為誘人,加上這特有的濃郁香氣,卻也值得兩百錢。
「小六子,你學著點兒,這可比你做的皮蛋瘦肉粥香多了。」程大夫拿勺子舀了一勺送進嘴裡,念叨著。
「師父,我哪兒能跟人家大廚比呀!」白小六覺得自己就是個受氣包,自從認識了李沐雪,他在師父心中的地位一落再落,做什麼都得不到一聲贊。
他賭氣不去吃那香噴噴的的皮蛋瘦肉粥,自己夾了個雞腿,狠狠的咬了一口。
沐雪三人正吃著,忽聽二樓乒乒乓乓的響動起來,夾帶著哎喲哎喲的哀求聲。
剛一抬頭看,就見二樓一間包間的門被撞開,滾出個人來。
「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你算哪門子的公子哥兒,要死早點說,小爺有千百種手段伺候著你…。」只見一個清秀的少年站在包間門口,指著地上那人叫罵,罵完不解氣飛起一腳把人直接踹下了樓。
那人便順著樓梯咕隆咕隆滾了下來。
樓梯全是實木做的,又沒有鋪地毯,沐雪聽著那人腦袋撞在木頭上的聲音都覺得痛,忍不住呲牙。
「哎喲,這不是朱公子嗎?」正好一個夥計剛上完菜從樓梯口經過,扶起地上被摔得七暈八素的公子,見他臉上掛了彩,胸膛一片濕漉漉的菜湯汁兒,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那姓朱的公子臉色煞白,用力推開扶起他的夥計,抬腳就要上樓,夥計慌忙拉住他小聲勸:
「朱公子何苦去招惹上頭那位,如今不過是受點小傷,還是算了吧!」
夥計拉著他不讓他去,那姓朱的公子一腳把夥計踹開,扶著樓梯的扶手,不怕死的朝上面吼:
「穆九,別人怕你我不怕,有本事你今天就弄死我!」說著就往上走。
夥計見沒勸住他,連忙撅起屁股爬起來,去找掌柜的。
掌柜的得了風兒,來的飛快,提著長衫蹬蹬蹬跑上樓梯,剛好在包間門口攔下朱公子。
沐雪看的饒有興趣,嘴裡嚼著醬牛肉片兒,睜大一雙漆黑的眼睛,死死盯著二樓和掌柜的拉拉扯扯的那位公子。
只聽耳邊看熱鬧的,有人竊竊私語:
「這朱公子誰家的呀?沒聽說過啊,膽兒也真肥,連九爺都敢去招惹……」
「說是縣太爺姐夫家的兒子,剛從瓊州來的,瞧不上咱金陵這小地方,很是橫行霸道了些時日了……」
「嘿嘿,今個兒這小子算是栽了。」沐雪轉頭看旁邊有人興奮的笑起來:
「連他當縣太爺的舅舅平日見了九爺都要老老實實好一番討好,他可倒好,直接跟九爺爭上女人了,小命閑活的太長了……」
幾人說話間,又見那包間門打開了,這回出來的不僅有那清秀的少年,還跟著個無盡風流之色的俊美男子,他懷裡摟著個美嬌娘,斜著眼睛看著那姓朱的公子。
「看,姓朱那小子要倒霉了。」
自從那俊美男子一出現,原本吵吵鬧鬧的一樓大廳突然間集體收了聲,沐雪聽到旁邊有人小小聲帶著興奮的聲音,也跟著緊緊抬頭看。
只見那俊美非凡的男子輕浮的撥弄了一下懷中美嬌娘的長發,對著她耳邊吹了一口氣,不知說了什麼,那美嬌娘瞬間變了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他碰碰磕頭。
掌柜的死死拉著要衝上去的朱公子,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美嬌娘,舔著臉一個勁兒彎腰賠不是。
「青煙。」穆九沉了臉,語氣有十二分的不耐煩。
青煙看著面前的號稱頭牌的小紅仙兒,直怪她沒眼力勁兒,九爺喊她來唱曲兒助興,便是她莫大的榮幸,她卻引來個棒槌,無端端攪了九爺的興緻,真是該死!
「小紅仙兒,往後別讓九爺在金陵再看著你,可懂?」青煙見他家爺抬腳往樓下走,連忙凶起臉來,對兩人說:
「你最好是自己消失,要是九爺親自讓你消失可不是好玩兒的了。」
「還有你,姓朱的,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金陵沒你能混的地兒,順便叫你老子抬箱銀子來給九爺壓壓驚,不然就沒那麼好走脫了!」
說完青煙也不管兩人,趕忙跟上穆九的腳步。
沐雪看著兩人囂張的下樓,穿過大廳,眾人都趕緊埋著腦袋裝作很認真的吃飯,只沐雪這三個土包子不知死活一個勁兒拿眼睛盯著穆九看。
只見他穿了一身頗為風騷的白衫,手中拿著一柄摺扇,長發用玉琯館起,神采飛揚,囂張無比,卻又自帶一股不正經的匪氣。
沐雪正看得起勁,驟然不料那穆九轉過臉來,對上了她的眼。
黑潭深淵般的狹長眼睛,冰冷冷的,俊逸非凡的臉上還有一絲薄怒,給人一種看起來放蕩卻又特別危險的感覺。
沐雪不想惹人眼,更不想惹麻煩,感緊低下頭,拿筷子在白砍雞裡面翻了翻,夾了個雞屁股丟在白小六碗里。
在人堆里咋一看到這般一張水靈俊俏的臉龐,穆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有些痒痒,仔細一瞧,卻是個唇紅齒白的哥兒,瞬間把他獵奇的心思給澆滅了,這些年,他確實放蕩不羈,但他對男人向來無感。
出了這一處,沐雪三人便草草吃了飯,離開了酒樓。
想著要第二天一早去買奴僕,三人便找了家客棧住下,沐雪一間,程大夫和白小六一間。
收拾好了,在房間里睡了一會兒,沐雪便拉了白小六齣去走走,程大夫這趟雖說是因放心不下沐雪才跟來的,但他既然都來了,少不了去拜訪幾家大戶,都是請他看過病,對他們使用過還魂草的,如今他想著今年的還魂草能得不少,就先去探探這幾家的口風,或許可以從他們入手,把還魂草賣出去。
沐雪與程大夫想到一塊兒去了,中午她在酒樓結賬,他們三人統共才幾個菜,就花了一兩多銀子,這價格簡直不要太高,一頓飯夠庄稼人一年生活的了。如此,她更加著急煙草的生意了。
拉著白小六,沐雪在大街上問了一路,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打鐵專門給人做工具的器材鋪子,拿了她中午畫好的煙桿兒模子,也不管那師傅訝異的神情,只和他商量好了價格,讓他們先用鐵給做二十桿出來,她九月底來取。
又付了定金,沐雪才有心思和白小六在街上轉悠起來。
第二日,沐雪早早的起來床,買了三個大肉包子,一個人手裡拿著一個啃著,往買賣奴僕的集市趕去。
饒是特意提前了時間到,等沐雪三人到的時候,高台周圍還是擠滿了人。
這日,天早,高台上等著被人買的奴僕比昨日多多了,沐雪數了一下,大概有三十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什麼樣兒的都有。
昨日見過的那人販子眼睛尖,一眼看見了沐雪三人,忙跑了過來,拉著沐雪介紹他手中的十來個奴僕。
「小公子,你瞧瞧,這身板,這體格,壯得能打死一頭牛,你就是白天黑夜的使,也不礙事的!」
人販子跑到一個跪著的漢子身邊,嘩了一聲拉開他的上衣,露出結實的胸肌來,還用手在他結實的胸肌上啪啪拍打著,那漢子滿頭亂糟糟的頭髮,勾著頭,看不清臉色,牲口一般任由人販子折騰。
「還有這個,小公子,您來瞧瞧。」見沐雪沒開腔,人販子又換到另一個人身邊,抓住他的頭髮用力一扯,就把他整個頭拉了起來。
「您可別瞧他年紀小,這小子力氣大著呢,腦子也好使,我這些人裡頭就數他價兒最高哩!」
人販子把那人的頭髮一把揪起往後扯的時候,沐雪看清了那個奴僕的臉,心裡暗自呼了一口氣。
這不是黑娃嗎?
雖然他臉上多了一道駭人的刀疤,那雙漆黑狹長的眼睛也淡然無光,半年多來又長高了一頭,人也消瘦得多,但沐雪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來。
「多少錢?」沐雪努力壓住心中的驚訝,指著黑娃問。
原本渾渾噩噩眯著眼睛的黑娃,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猛的睜開眼睛,便看見面前站著個俊俏的小公子,只是這小公子的臉怎麼那般熟悉。
黑娃聽他與人販子討價還價,如此牙尖嘴利,這才認出沐雪來。
不知心裡是羞恥,還是別的什麼,黑娃很不願買下自己的人是沐雪,他低下頭,緊緊握緊拳頭。
沐雪沒有當面揭穿認識黑娃的事兒,用十兩銀子的高價買下了他,又買了才剛人販子推薦的那個三十齣頭的壯漢,然後在別的人販子處又買了個一對四十左右的夫妻,並一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鬟。
算下來一共花了近四十兩銀子,等到和人販子去旁邊過賣身契的時候,沐雪又看中了個七歲的男孩,想著往後給鐵蛋做個書童,又花了四兩銀子,走兩步,看見個小女孩眉眼細細,很是惹人憐愛,就又出了手。總共買了六個人,每人要交一兩的稅,這都是由買家出的。
這樣算起來,沐雪帶來的一百兩銀子,光是買奴僕就花了四十五兩,做煙桿兒的鋪子讓交了五兩銀子的定金,吃飯住宿花了三四兩,還是四十多兩銀子,沐雪看著身後一行跟著她的僕人,個個頭髮爛七八糟,身上穿的破破爛爛,便狠了狠心去衣鋪里一人賣了兩身衣服,又領去客棧,讓他們都洗了個澡,簡單收拾了一番,總算能看出個人樣兒了。
等幾人都收拾好了,沐雪把他們全都招呼到了自己房間。
她自己坐在桌子旁邊,還專門喊了一壺青茶來裝逼,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拿著茶杯蓋兒,輕輕拂吹。
身邊老神在在坐著精明的程大夫,白小六驟然見了沐雪那麼大手筆,一下子買下這麼些人,給震住了,倒也老實的坐著,沒敢隨便開口。
新買來的奴僕全都局促不安的站在屋裡,見東家小公子半天也不說一句話,連眼神都沒賞他們一個,紛紛猜測這買了他們的主家會不會不好相與。
只有黑娃,盯著自己腳趾頭都在外面的破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心裡十萬個不願意回李家村去,但如今他連自己的身體都做不得主,哪兒還左右的了沐雪的想法,這樣想著,他不免在心裡自我嘲笑。
屋裡沉默的氣氛越來越壓抑,兩個小孩子心心相惜,站在一起,害怕的瑟瑟發抖,扁著嘴巴都快哭出來了。
沐雪終於把手中滾燙的茶給吹涼了,湊到嘴邊,沾了沾嘴巴,有點澀,她根本是嘗不出來茶的好壞的,不過是想給這些人一個下馬威,免得瞧她年紀小就小看了她去,免得他們生出什麼不好的心思來。
程大夫也配合著沐雪演戲。
「說說吧,都是怎麼走上這條路的,從你開始,一個一個的來。」
沐雪清了清嗓子,指著旁邊的壯漢,用不咸不淡的聲音說。
那壯漢也不扭捏,開口就是說起了他的遭遇。
原來他是上陽縣人,家裡人都死在了去年那場時疫中,之前為了給妻兒看病,他把家裡的田地都賣了,可謂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不幸的是,他妻兒還是讓時疫奪去了生命,就留了他一個光桿司令。
他想著老家房子也沒了,田地也沒了,就去縣城裡找活兒干,因他長的壯,力氣大,又肯下力氣,便被工頭看中了,帶去瓊州的碼頭,做了碼頭搬運工,每日下來也能混個飽飯,卻也存不下錢來。
不想,一日他們那伙搬運工在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有人崴了腳,失手把箱子里的東西給摔壞了,據說那些貨都是從盛京運來給金陵穆九爺的,裡面全是金貴玩意兒,哪個賠的起?
為這這樁,那崴了腳的人當場就被監工打個半死,他們那伙搬運工全給碼頭辭了,還要他們每人賠一百兩銀子,他們那裡賠的起,還是監工法外開恩,只將他們賣了,抵了些銀子給穆家的。
沐雪聽他提起穆九,腦中突然閃現酒樓中那個風流倜儻,通身邪氣匪氣混合的男子,如此囂張跋扈,怕就是他了。
那一對夫婦的來歷就沒那麼曲折了,原本就是富貴人家的家生子,天生的奴才,因主家這代的傳人不爭氣,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不幾年就把家給敗光了,這才賣了家裡的奴僕還銀子。
另一個小女孩是家裡為了給哥哥換娶媳婦的禮金給賣了的,男孩是戶人家的私生子,被正房太太發現了,趁老爺不在直接給發賣了的。
這般一一聽下來,沐雪便有些不想要這個男孩了,誰曉得往後他家裡人會不會找來,他原也是個少爺命呢!且外面小婦養著的,怕也是金貴,沒幹過什麼活,她要來怕也沒什麼用。
程大夫卻不知為何動了惻隱之心,勸沐雪到:
「他家原來遠在極北的地方,怕是這一輩子都回不去,且他自個兒也說被人轉賣了幾遭了,應該早就認清現實,認了命了,你有啥不放心的。」
聽沐雪想把他退回去,那男孩瞬間包起兩泡眼淚,要哭不哭,水汪汪地望著沐雪,卻不敢開口求。
賣他的老闆說他今日若還沒人買,就直接把他送到青倌樓去,給那些不男不女的當童子去!即便他人小沒去過那種地方,可聽著老闆的語氣也曉得那肯定是很不好的地方。
沐雪皺眉思索了一番,不過和程老狐狸說了幾句話,就聽見那男孩像似天要塌下來一樣,小聲抽泣起來。
「算了,算了,就留下來吧。」沐雪見不得這種柔弱的小孩子流眼淚。
所有人都問過了,沐雪獨獨沒問黑娃,程大夫指著黑娃看著沐雪:
「要說不合適,他倒是不該買的,臉上又破了相,年紀也不上不下的,價格還那麼貴,你打算拿他來怎麼辦?」
黑娃沒說破兩人認識的事,沐雪也不去主動捅破,她不曉得這半年黑娃都經歷了什麼,但看他的樣子,肯定是混得很慘。
沐雪不答程大夫的話,故意咳了咳,吸引了面前幾人的主意,準備開始一番訓話,白小六卻突然指著黑娃道:
「他還沒說他是怎麼被賣的呢!」
白小六前頭十幾年都在青石鎮窩著,哪兒知道世道如此險惡,聽幾人說起各自的遭遇,把他聽得鼻子發酸,眼睛濕潤潤的。
沐雪狠狠瞪了白小六一眼,嫌他多嘴,重新清了清嗓子,看著幾人說:
「我叫李沐雪,家裡還有爹娘並一個弟弟,人口也簡單,往後我們四人就是你們的主子。」
幾人認真的聽著:
「才剛大家都把各自的遭遇給說了一遍,我希望你們說過之後就盡數給忘了,如今進了咱李家的門,往日如何種種皆如雲煙,不管是喜是悲,全給我斷了。」
「我是個實在人,不喜歡花架子,更不喜歡被別人欺騙,想必你們也有人看出來,我是個女孩,但今兒我就把話撂在這兒了。」
沐雪清冷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小臉甭起來,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渾身瞬間散發出不符合年齡的危險氣息。
「誰要是想著幹些個昧主子的事兒,可別讓我曉得了,不然,我這簽了死契的賣身契可不是個擺設,也別打量著我人小就會心軟,到時候,我是不會給任何機會再賣你們一次,直接亂棍子打死了事!」
白小六本來也學沐雪端著茶想裝一迴風雅,不想沐雪這一通威脅,嚇得他差點沒端穩茶杯,給摔了。
他回頭沐雪,只見她漆黑的眼珠中似聚集著千萬道鋒芒,針尖般刺出來,讓人看了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屋子裡一時安靜的可怕,沐雪一一拿眼睛掃視幾人,半天有問:
「明白了嗎?」
這下,連一開始在大戶人家做貫了事兒的夫妻倆,也不得不提打起精神,恭恭敬敬的說:
「明白了。」
「如此,那咱就先把名兒給改了吧!」沐雪見震懾住了幾人,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打了一棒子又給了一個棗,淡淡的說:
「只要你們一心一意跟著我,往後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
說著,便給每個人都改了名。
兩夫妻男的喚誠叔,女的喚誠嫂,那個壯漢取了一個忠字,叫他忠叔,小女孩改為珠兒,小男孩兒叫順子。
沐雪給人取名字都沒改變人家的姓,輪到黑娃了,她和黑娃對視了一眼,黑娃眼神複雜,飛快的挪開,沐雪沉吟了半刻,突然沒頭沒腦的說:
「秋家的房子年前就倒了,劉癩子也活的滋潤,你還叫你原來的名兒吧!」
誠叔誠嫂小心對了下眼,果然這個男娃同他們不一樣,指不定和主子是相識的呢,往後看來做事還是要小心點。
沐雪呼啦啦一下子帶回來那麼些人,看著站在院子里的六人,李二嫂和李鐵栓自己到拘束起來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沐雪回屋脫了男裝,把頭髮放下來,又去廚房舀了水來洗臉,洗手。
等她一番收拾出來,看她爹娘還在院里和幾人大眼瞪小眼,黑娃一直自從進了李家村就沒抬過頭,把頭勾在胸膛,她爹娘也一時沒認出來。
「雪兒,你只說你去買人,怎麼買下那麼多啊?」
李二嫂和李鐵栓從來沒使喚過人,還真不曉得那這突然來家的這麼些人怎麼辦才好,見了沐雪出來,趕忙站到她身邊去。
很好,一個個都很老實,站在院子里動都沒動一下。
沐雪故意又是換衣服又是洗臉梳頭的,折騰了些時間,就是想看看這買來的幾人可會趁著她不在跟前,與她爹娘耍些花招,眼下看來,還算老實。
「這是我爹娘。」沐雪這才慢騰騰的給幾人介紹:
「你們好生想想如何稱呼,我就只管喚聲大娘子就行,晚間等我弟弟回來,你們喚他明哥兒就好。」
「家裡還有三間空房,誠叔和誠嬸一間,忠叔和黑娃哥一間,順子你到明哥兒屋裡睡,珠兒你睡剩下的那間屋子。」
分配之後,幾人順著沐雪手指,這才敢明目張胆的打量起來,他人就不說了,從大戶人家出來的誠叔誠嫂也被這一字排開的六大間大青瓦房給看的愣了一下,曉得買下自己的主子是個偏遠鎮子的村裡人,誠叔兩口子還以為可能連屋子
都沒有一間呢,不想主家卻是這般氣派。
沐雪一聲黑娃,李二嫂兩口子才注意到幾人中間的少年,看真實秋家的黑娃,一時間有些激動了。
「黑娃,你到哪兒去了?你臉上怎麼了?」李二嫂兩步上去,拉著黑娃的手,關切的問。
黑娃不動聲色的把手抽了出來,退後幾步:
「嬸子,如今的黑娃不是以前的黑娃了。」
「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快,跟嬸兒進屋去。」
沐雪上來攔住些激動的李二嫂,又看了一眼如今把自己奴僕位置擺得很正的黑娃道:
「娘,你認錯人了,之前的黑娃早死在外頭了,這個只是名字相同而已,是我花銀子買回來幫忙幹活的。」
「雪兒,你說什麼呢?這明明…。」李鐵栓上前來,左看右看都是秋寡婦家的那個黑娃嘛!
雖然沐雪極力否認,黑娃也從來沒有承認過,但不幾天,秋家那殺了人的黑娃又回村子了的消息還是給傳遍了。
這日,里正找上門來,正巧和準備去地里收割煙草的幾人碰上面,黑娃走在誠叔後頭,里正還是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
「黑娃,你給我站住。」
黑娃不理,繼續往前走。里正衝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黑娃回頭,從右眼一直到下顎,一道凌厲兇狠的刀疤橫在臉上,嚇得里正一下鬆了手。
「你還敢回來,你這個殺人犯。」里正向前跨了一步,重新揪起黑娃的衣服,目露凶光瞪著他。
走在前面的誠叔和忠叔回過頭來,滿眼疑惑的看著兩人,停下了腳步。
沐雪聽到里正的聲音出來,正看著她爹和里正拉扯:
「里正,你快鬆鬆手,孩子年輕不懂事,這半年在外面也吃夠了苦頭,劉癩子也好好的,你就別和他計較了!」
沐雪冷哼一聲,正要走下去,就看劉癩子一陣風似的從院門口騷了進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一臉怒火,摸了摸肚子上兩個刀口子留下的疤疙瘩,二話不說,過來就狠踹黑娃一腳,撲上去抓住他猛揍,嘴裡叫囂著:
「日球的,你個小兔崽子,敢拿刀捅你大爺,你看我今兒不弄死你!」
跟著沐雪出門的珠兒看院里幾人打起來,嚇得往後躲,不小心踩到出來看熱鬧的黃小豆的腳,
黃小豆尖聲叫喚一聲,定眼一看是珠兒,又見珠兒嚇得連連發抖,只得忍著痛,反過來安慰她:
「沒事,沒事,你別怕。」
沐雪見她爹混在三人只間,急得滿頭是汗,卻拉不住架。她走過去,拿眼睛甩一記刀子在站在一邊看著黑娃被劉癩子下死手打的誠叔兩人,兩人手裡握著鐵鐮刀,被沐雪冷不丁這麼一盯,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升起來。
「你誰啊你,咋跑家裡來打人。」忠叔看起來忠厚,卻比誠叔先反應過來,門板兒一般的強壯身體往中間一擠一撞,差點把劉癩子給撞倒地上去,劉癩子摸著胸腔骨頭,覺得痛得快斷了。
誠叔也舉起鐮刀,朝里正揚了揚:
「幹啥呢,當著咱這些下人面兒就打起主家人來了,真把咱當死人啦?」
沐雪走過去把黑娃從地上拉起來,看到他嘴皮破了,黝黑的臉被劉癩子打變了形,他一直沒有還手,被沐雪拉起來也是一副面無表情。
「里正。」沐雪壓了壓心中的怒火,打人都打到她家來了,里正叔侄還真當整個李家村都是他們自己家的嗎?
「如今我也就承認了,我這新買的下人就是村裡秋家那被你們逼死絕了家的黑娃。」
沐雪冷著眼睛,看著被忠叔和誠叔制約著的里正和劉癩子:
「秋家兩條人命還不夠抵您侄兒兩道刀口子嗎?里正這番是想把秋家趕盡殺絕還是怎的?」
她站到黑娃面前,挺直腰桿:
「如今黑娃簽了死契,生死都由我說了算,里正這是特意上門來給我找不痛快來了?」
「簽了死契?」里正不信黑娃把自己給賣了,只以為是沐雪保護他的手段。
沐雪反身回屋把黑娃的賣身契拿出來往裡正面前一樣,白紙黑字,還有官家的印章,一點兒不假。
沐雪一家還要在李家村生活下去,不願與里正撕破臉,里正也忌憚沐雪三舅,如此雙方心裡再多怨氣怒氣,也得暫時忍了。
里正拉著劉癩子,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鐵栓,陰森森的說:
「牛兒,你真是生了個好閨女。」
劉癩子不服氣,惡狠狠的瞪著黑娃撂狠話:
「小兔崽子,別讓我瞧著你,瞧著一回打你一回。」
至始至終,黑娃一個字都沒說,枯如死水的眼睛,裡面隱藏著洶湧的恨意。
沐雪教了三人如何收割煙葉子,又讓她娘和誠嬸學著晒煙。
等到煙草都收了起來,沐雪買來了蜂蜜,準備製作煙絲。
看著堆了半間屋子的煙草,沐雪思量著她一個人根本無法完成,便考慮找人把製作煙絲的訣竅傳給他,原本她是想找她娘,後來她發現她娘表面對李家的人不夠心狠,很怕她會被人哄騙了去。
暗中觀察手中捏著賣身契的幾人,還是覺得黑娃最合適,夠心狠,人也聰明,也沒有家人累贅。
唯一就怕的是他心沒有完全歸順於她。
程大夫已經催了幾回了,說他聯繫好了金陵幾個大戶。
這天夜裡,沐雪吃了晚飯,喊住黑娃。
兩人把門一關,沐雪坐著,黑娃站著。
沐雪死死盯著黑娃的臉,黑娃低著頭,眼睛下垂,一動不動。
「黑娃,我幫你殺了劉癩子,換你一輩子的忠心,可好?」沐雪突然冷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