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爭奪美差
「娘,這麼多人看著哩!」
從心底來說,李二嫂也不是很樂意,若一家人能和和樂樂的住著,她也大不必花了二兩多銀子又是買材料,又是買豬肉的,累死累活修整個草房子,還欠下大半個村的人情!
二兩多銀子哩,年景好的時候,省吃儉用還不定能存下這麼多呢!
但又有什麼法子,公公,叔叔,妯娌們找上門來了,她還不給口飯,傳言出去,像什麼樣子?
她黃菊花還要不要做人啦?她閨女還要不要相看嫁人啦?
李二嫂臉上強擠出笑,到男人李鐵栓那桌,往板凳下踹了他一腳,示意他往外看:
「牛兒,爹來了。」
李鐵栓今日和他三個舅子並里正家的男人們湊坐在一桌,被勸著很是喝了幾杯酒,平日里家裡管得嚴,一年到頭也喝不了幾回酒,今兒猛得喝多了,眼睛便有些花了。
「在哪兒呢?」
李二嫂見男人喝得有些懵了,忙在他胳膊上狠擰一把,李鐵栓使勁眨了眨眼,搖搖晃晃站起來,被李二嫂硬拉走了。
這裡的人,一個個人都愛吃肥肉,沐雪這個一丁點兒肥肉都不沾,專門挑精肉廋肉吃的便成了例外。
沐雪本和她娘挨著坐著,吃的那叫一個歡!別人都搶著挑肥肉吃,她就一個勁兒的夾廋肉。
沐雪正夾著肉呢,聽說她爺他們來了,剛想抬頭看,就猛的被人抱住胳膊,差點把她手裡的筷子給撞掉了。
「姐,你吃啥好吃的?我好餓啊!我也要吃。」
狗蛋跑過來,伸長了脖子望著滿桌子的肉菜,眼睛放光。
黃姥姥和大舅媽張開芬望著毛毛躁躁衝過來的狗蛋,齊齊撇了撇嘴,很是看不上他這般沒教養的樣子。
正好沐雪看見她爹娘朝不遠處的李家幾人走去,知道是避不開了,站起來,去給幾人拿碗筷。
也好,當著全村人的面,這也算是把他們家搬出來住這事兒給過了明面兒,即便她爺有些什麼想法,也不好發出火來,且她姥姥姥爺,舅舅舅媽一大家子都在呢!就算鬧起來,她家也吃不了虧去。
沐雪一站起來,狗蛋就迫不及待的坐上了板凳,拿起沐雪的筷子,狠狠在白菜豬肉湯了攪了攪,撈了一大筷子就往嘴裡塞。
「你慢點,我給你拿個乾淨碗去。」
沐雪雖見習慣了狗蛋餓死鬼般的吃法,但見他一大筷子全塞進嘴裡,也怕他噎著。
這熊孩子自那年被沐雪狠狠收拾了一次,在她面前倒也乖覺,並不敢來惹她,她奶留給他的好東西,有時他也能分她一些,兩年多的相處,感情不咸不淡,沐雪卻也把他當半個弟弟看待。
「姐,不用,我將就你的碗得了!」狗蛋嘴裡包著肉,抬頭沖沐雪笑:
「老舅婆也太摳了,咱走了那老遠的路去看她,她中午就準備了兩盆小菜,並一碟子花生米,一點兒葷腥兒都沒有,晚飯也不留咱吃,我都快餓死了。」
「好好吃飯,別說話。」沐雪見狗蛋說話的空兒,白菜渣滓都噴了出來,狠狠颳了他一眼。
狗蛋便乖乖埋頭可著勁兒夾肉吃。
「碗筷都還是找村裡人借的呢,哪兒有多餘的!」黃姥姥嘴裡雖念叨著,卻也站起身來幫著沐雪一起去找乾淨碗筷。
李鐵栓把他爹和兩個兄弟引到男人那一桌,兩個弟妹由李二嫂引到了娘家妯娌這桌。
鐵蛋今年已經四歲多了,總算是能走穩道兒了,卻還是不開口說話,王大梅領著他坐在沐雪小舅媽身邊,本來臉上就臊得慌,望著了她懷裡透著機靈勁兒的雨哥兒,見雨哥小胖手指著桌子上大肥肉,奶聲奶氣的叫「肉肉,吃肉肉」,頓時,王大梅整顆心都都犯了堵。
「娘,娘,你坐這兒來。」早看著二姑領了兩個女人過來,黃小豆就懂事的站了起來,狗蛋嘴裡嚼著肉,看他娘過來,把板凳拍得啪啪響,兩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若是別個,早把臉都臊紅了,劉桂英卻不然,反倒覺得她兒子貼心,笑嘻嘻的就當真一屁股坐了下去。
這邊,李鐵忠坐了下來,見滿桌子都是有些面子的人,便不自覺的端了起來,雖肚子餓得慌,卻並不怎麼夾菜。
「二哥,你這是做甚呢?好端端的你咋想著來這旮沓角修整房子啊?」
李鐵山在兄弟中腦袋確實要頓些,他得知今個兒原來大家都是來給二哥修整房子的,便直接開口問了:
「家裡大瓦房住著,又有兄弟們幫扶著,爹娘看顧著,不更舒心嗎?」
「這山腳底下,離村也太遠了,你要有個啥事兒,嚎上一嗓子,也不定有人聽著哩!」
李鐵山說這一番話,瞬間就把桌子上尷尬的氣氛弄得更加尷尬起來。
李老頭直勾勾得盯著李鐵栓,怪他不懂事,盡給他出難題,雖說是分了家,卻也是掩著捂著的,現如今他急吼吼的單獨分出來過,不是告訴全村人他們李家散了嗎?
以後別人走在道上碰著了他,怕也會暗地裡戳著他脊梁骨,笑話他沒本事,管不住兒子哩!
李老頭很想大發一通火,把大兒子擰巴家去,關上門暴打一頓。但現在當著全村鄉親的面前,他這個一家之長,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為難的緊。
好一招先斬後奏,真是越來越不把他這個老爹放在眼裡了!李老頭覺得他大家長的權威受到了挑戰,心中蹭蹭冒著火氣。
但他也不摸著良心想想,老二一家為啥會避鬼神般的避著他們,連夜也要搬出來,還不是他縱容那老太婆作得。
「三弟,四弟,來來,來,吃菜,吃菜。」李鐵栓酒勁兒上頭來,看什麼都模模糊糊的,真是白瞎了李老頭那寒氣逼人刀子似的眼神,可惜他大兒李鐵栓壓根沒瞧實在,舉著筷子一個勁兒的勸吃。
「爹,你喝酒。」李鐵栓握著酒壺的手都有些發抖。
黃三爺見姐夫喝醉了就是個棒槌,全沒有眼力勁兒,他爹臉黑成這樣還不管不顧得給他倒酒,不曉得的還以為他是在故意挑老頭子的火頭哩。
他便也不理會李家三人,端了酒反而與一旁里正大兒子碰起杯來。
「我說坤哥,你也別惱了,反正你們家都已經分家了,出不出來單過的,也礙不著個啥!」
里正家幺兒貫會看眼色,雖他年紀比李鐵栓還小好幾歲,管不住他輩分大,與李老頭是平輩,見李老頭依然黑著臉不動筷子,便出來打圓場。
「就是哩,我看牛兒是個好的,這不他修整房子這麼大的事兒,也不敢勞煩你老一根手指頭呢,只等煮好了飯菜,請您老來吃喝,多孝順啊!」
里正家二兒子一心想著巴結黃三爺,說的話就有些泛酸了。
李鐵山逮著喝了幾杯酒,更加不願意動腦袋了,看他爹憋屈著,臉都快漲紅了,也不分場合輕重,就硬著脖子替他爹發聲:
「二叔,你說的倒輕鬆,你可不知道咱爹的苦。二哥先前為了分家把個家裡鬧得天翻地覆,現在又一聲不吭的搬出來單過,可有把咱爹娘放在眼裡啦?」
「你瞧瞧在座的,哪兒有爹娘還在世就鬧著分家的?這不是存心找不自在嗎?」
李鐵山暈乎乎的,夾了筷子紅燒肉,塞嘴裡吧唧吧唧嚼起來:
「二叔,你們家不也沒分家嗎?」
李鐵忠原一直端著讀書人的架子,臉上帶著客氣的微笑,斯斯文文的小口吃菜,在一旁聽他三哥為爹分辨,也不說誰好壞,也不制止,也是存著心想給他二哥找不痛快。
但沒想到他三哥喝高了,說話不看場合,不講對象,啥話都敢說,這最後一句話一出口,瞬間就把本就氣氛古怪的一桌子人弄的更加僵硬起來。
里正三個兒子,本就比他們高了一輩,平日里即便碰見了,說話也得多過幾遍腦子,生怕那句不對,得罪了他們,回去學給他爹聽,到時候里正給人穿小鞋呢。
沒想到他三哥這次,把人得罪的死死的,竟然直接給里正三個兒子弄的下不來台。不說李鐵忠心驚,原本一肚子氣的李老頭也顧不上生氣,張了張嘴,一時想不出解圍的話來。
黃三爺慢條斯理的夾顆花生米,望著桌上面帶怒氣的里正三個兒子,又望了望一臉尷尬的李鐵忠和老李頭,不冷不淡的說了句:
「他們家之所以沒分家,那是因為他們家沒得個漂亮孫女,要被奶賣給個死了婆娘的老鰥夫!」
「呵呵,黃三爺說得對,咱家娘可沒那般不講理。」
里正幺兒噗得笑出了聲,眼睛盯著李家幾人,全是譏笑。
他這一笑,兩個哥哥也跟著笑起來。
三人一言一合,直把李老太說的天下無二的死不要臉、蠻不講理,李家幾人聽得面紅耳赤,偏又礙著里正的面子,反駁不得,最後,老李頭忍無可忍,氣咻咻的,站起來,啥也不說就往外走。
一直暈乎乎的李鐵栓見老爹和兄弟兩人突然離開,站起來歪歪斜斜的還想留一留,黃三爺連忙笑著拉他坐下:
「姐夫,腳長在別人身上,人要走老天也是留不住的,來,咱接著喝酒。」
里正家裡哥三兒互對了一下眼睛,又嘻嘻哈哈勸起酒來,誰也沒把老李家三爺子當回事兒。
眼見著爹衝出去,站起來走了幾步,被冷風一吹,打了個寒顫,李鐵山的酒頓時就醒了一半。
眼見著爹火氣衝天,越走越快,李鐵山和李鐵忠連忙去女人桌拉各自的媳婦兒子。
「你幹嘛呢!我這肉還沒吃幾筷子,走什麼走!」李鐵山去拉劉桂英,劉桂英捨不得離桌。
「讓你走,你就走,哪兒來那麼多廢話!」李鐵山虎著臉,重重呵斥一句,劉桂英也沒法,只得招呼了狗蛋家去。
李家幾人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李二嫂回過神來,幾人都已經走遠了。
「我呸!」黃姥姥朝幾人的背影啐了一口,拉住還想喊著留兩句的李二嫂。
「人要臉,樹要皮,我老婆子活了那麼久,還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啥也不幹,白孜孜張著幾張嘴舔著老臉來吃,吃完一句人情話也沒有,還好似誰欠了他百八十錢似的,他那是黑著臉給誰看呢?仗著咱老黃家真沒人啦?」
「娘,你消消火,反正我都習慣了,也不覺得有個啥。」
李二嫂見她娘生氣,連忙小聲哄她。
「菊花,你記著,現如今你們家也分了,戶籍也過來,房子也搬了,也算得上是苦盡甘來,終於脫離那狼窩了。這往後啊,貫不可再這般綿軟下去。」
黃姥姥語重心長,拉著唯一的閨女仔細叮囑:
「往後這一年到頭,生張滿日,逢年過節的,你只需按著禮數去你婆婆家呆個一天半日的,也算是盡了你們的孝心,平日里貫不用搭理他們,關起門來,好好過自己的日子,若有啥難處,儘管來家尋我。」
「就是我往後不再了,還有你三個兄弟呢,我看他們都不是那壞了良心的,斷沒有不管你的道理。」
「娘,你說什麼哩!你老還硬邦著呢,活個七八十的不成問題。」
李二嫂知道黃姥姥心疼她,鼻子酸溜溜的,覺得要被凍出鼻涕來,連忙打斷了她的話,也不再去管她公公到底為啥又生了氣。
李老頭心頭有氣,埋頭大步快走,劉桂英牽著狗蛋便有些跟不上了,和背著鐵蛋的王大梅落到了後邊。
原本劉桂英好不容易尋著機會,敞開了來吃肉,嘴癮還沒過哩,就被男人強拉走了,這一路上,腦子裡全是那一桌子的好菜好肉。
「弟妹,你說,二哥哪兒來那麼多銀子,不就謝幫忙的一頓飯嘛,怎麼弄的那般豐盛?」劉桂英見兩人反正都落下了,乾脆就放慢了腳步。
「我哪兒曉得二哥家的事兒!」
這頓飯,王大梅吃的憋屈,往常她一直有種優越感,感覺自己男人長的周正,又讀過書,又有本事,對她也是不錯。唯一一樁心事便是她家鐵蛋了。
但如今和黃家的妯娌坐在一起吃了頓飯,便被打擊了。黃家兩個孫子輩兒的,沐雪她表哥,一看就是知禮懂事的,長的也挺拔壯實,據說開了年就要在鎮上,上工賺錢了,聽說上門說親的都快把門檻踩壞了。
再看那小的叫雨哥兒的,長的虎頭虎腦,一副機靈樣兒,才兩歲多據說就在識字了。
便是那叫黃小豆的小娘子,也是個乖巧看事的好孩子,給長輩夾菜舀湯的,孝順的緊。
更別說那黃家媳婦明明是來幫忙幹活,穿戴著也整整齊齊的,一人頭上插了根銀簪子。
看了就叫人羨慕。
再看她家鐵蛋,四歲多了也只會叫個「姐」字,雖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卻顯得有些呆。
「弟妹,你說二哥會不會平日里沒把做木工的工錢交全啊?」劉桂英實在很在意,突然可以大口吃肉,還有錢請別人大口吃肉的二房。
「不能吧,都是娘親自去結得賬!」王大梅本不願搭理劉桂英,但她說截留工錢這事,倒真把她駭了一跳。
這事兒倒還真有,不過不是二哥家,二是她們四房。
前兩日她男人還告訴她說,銀子已經存的差不多了,開了春好好尋個機會,一家人搬到鎮上去住。
劉桂英沒在意王大梅的異常,思索著猜道:
「那就是她娘家人給的銀子?」
「或許吧!」見劉桂英自己把話引開,王大梅鬆了口氣,加快腳步,隨口答道。
「二嫂就是命好,有個這麼好的娘家,家裡都富得流油啦。」肯定了二房辦這事兒是她娘家支持的,劉桂英忍不住心裡泛酸,眼紅起來。
王大梅撇撇嘴,心裡暗道,誰叫你沒個有錢的娘家呢,可勁兒羨慕也羨慕不來。
李家一大家子摸黑進了院,李老頭氣咻咻的,腳一跨進堂屋,腳下踩著個軟綿綿的東西,沒個防備,啪的一聲,狠摔在地上,忍不住哎喲叫出了聲。
跟在他後邊的李鐵山、李鐵忠兩兄弟連忙趕上前去扶他,天黑盡了,屋裡又沒點個燈,心急廖火的李鐵山一不小心也踩了個啥,跟著摔倒下去。
李鐵忠更穩重些,他彎腰在地上摸了摸,摸著根手臂,大喊:
「爹,是你嗎?」
李老頭已經自個兒爬起來了,揉著摔痛的膝蓋,沒好氣的道:
「不是。」
「三哥,三哥,是你么?」
李鐵山覺得自己摔在了一個什麼軟綿綿的東西上面,心裡有些害怕,哆嗦著嘴,半天才吐出兩個字:
「不…。不是我。」
「爹,你快把燈點點,這地上好像有東西。」李鐵忠確定他摸著的根人胳膊,一時也嚇懵了。
李老頭聽兩個兒子聲音都有些變了,趕緊摸索著點了煤油燈,把那燈舉到地面一瞧。
三人都嚇得退了一步。
愣了兩秒,李老頭最先回過神來,扯著嗓子喊:
「快,快把你娘扶起來。」
李鐵山和李鐵忠便搭手把不知什麼時候躺在地上的李老太扶了起來,只她的嘴歪得厲害,比那田有財看起來還可怖。
「這屋裡怎麼有股尿臊味啊!」
後腳剛一跨進屋,劉桂英就嫌棄的用手扇了扇鼻子,王大梅也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剛把李老太扶起來坐在高板凳上的李鐵山兩兄弟不由往下看去,只見李老太襠部濕漉漉一片,顯然是她尿了。
兩兄弟不自然的挪開臉,望向李老頭。
李老頭心頭大駭,盯著老婆子這張陌生又醜陋的老臉,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啊,婆婆的嘴。」
劉桂英終於看到了李老太,一時驚叫出聲。
「鬼叫什麼?」李鐵山本就吊著一顆心,被劉桂英這一聲尖叫,差點兒都給嚇尿了,忍不住大罵。
「婆婆,這是怎麼啦?家裡進了賊人嗎?」王大梅上前看了一眼,便不願再看。
跳動的火光下,婆婆這張歪嘴扭曲的臉看起來,實在很怕人啊!
「大梅,把鐵蛋放下,來搭把手,先給娘拾掇一番。」李鐵忠心裡也好奇,但眼下,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是先給娘換條褲子要緊。
忙了大半夜,王大梅和劉桂英把李老太收拾乾淨,放到床上,又煮了老薑水,給她灌死耗子般的灌了一大碗,李老頭親自用手狠掐李老太的人中,差點把她人中給掐穿,李老太才咳嗽著醒過神來。
「娘,娘,你怎麼樣啦?」
李鐵山連忙巴過去,拉著李老太的手,一副孝子模樣。
這個家,也就娘最偏心他們三房,要是老娘有個好歹,就憑他,他是鬥不過老四那個道貌岸然的陰屍滑頭的,他又沒得二哥那樣富有的岳家,以後他們三房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呀!
李老太與女兒李春花在鎮里吵了一頓,氣的暈死過去,醒來就覺得身體很是不適,說話張不開嘴,口水也控制不住往外流。
女婿臉上帶著怒火,冷冷一句,「娘怕是想家了,咱給她送回去吧」,她那狠心的女兒屁都不放一個,就給她強送回來了。
李老太又急又怒,偏說不出話來,看著女兒女婿把她丟在堂屋,轉身就走,李老太急火攻心,想去追,沒想到雙腳也不咋聽使喚了,一不留神就踢到門檻,直挺挺摔倒地上,頭狠狠摔在石頭地上,頓時就暈死過去。
「娘勒,你到底是咋啦?可嚇死媳婦了。」見婆婆醒過來,劉桂英一屁股撞開前面的王大梅,擠進去,硬生生擠出兩滴眼淚,乾嚎起來。
王大梅也想做做孝順媳婦的樣子,只是看著李老太那快歪倒耳朵根的嘴,實在是滑稽,哭不出來。
李老太看著三兒,三兒媳婦哭天抹淚的,心裡倒安慰了幾分,張了張嘴,努力想說點啥,卻發現舌頭髮麻發硬,啥也說不出來。
「爹,我咋看著,娘倒像是中風了。」李鐵忠把李老頭拉到一邊,小聲嘀咕。
「今兒早出門,還好端端的,咋突然就中風啦?」畢竟是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夫妻,李老頭心裡還是挺難過的。
「爹,咱可不能不管娘啊!」李鐵山尖起耳朵聽見四弟說老娘是得了中風,心咚得一下掉下了冰窟,原本是假哭,頓時就傷傷心心的流下眼淚來。
這個家要是娘說不上話來,誰來給他們三房撐腰啊!
「對,爹,咱就是砸鍋賣鐵也得把娘醫好了,這個家可少不得娘啊!」
劉桂英也不傻,一瞬間想通了關鍵,也哭喊起來。
王大梅倒沒啥想法,反正她婆婆也看不上她兒子,一味偏心狗蛋那混小子,且她馬上就要搬到鎮上住了,婆婆啞不啞的,跟她沒甚太大關係。
「今兒天太晚了,爹,不如明日咱把娘抬到鎮上找大夫瞧瞧吧!」李鐵忠建議。
「那得花多少銀子?」劉桂英嘴快,一下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李老頭惡狠狠看了這三兒媳婦一眼,心裡怒火交加,說不出的寒心,瞧瞧,老婆子平日里最惦記的老三家的,關鍵時候只曉得銀子,銀子。
「你放心,用不著你掏錢!」李老頭語氣冷冰冰的。
劉桂英見惹了公公生氣,連忙擺手解釋:
「爹,媳婦不是這個意思,再說,我和鐵山兩口是多老實的人啊,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兩口子可從沒有背著爹娘藏半分私房的。」
王大梅和李鐵忠全都望向劉桂英,心裡又鬼,便是看什麼聽什麼都是鬼,王大梅心裡打著鼓,緊張的拉了拉李鐵忠的袖子。
「三嫂,你這話是個啥意思?」李鐵忠故作鎮定,生氣的反問。
「四弟,嫂子不是說你呢!誰不知道你最孝順了。」劉桂英急的額頭冒汗,繼續解釋:
「我是說二哥,二哥既然有那般閑錢請客吃飯,這娘病了,他是娘得大兒子,怎麼也得他出大頭不是?」
「再說,今兒咱都不在家,咱走的時候就他們二房和娘在屋裡呢,誰知道娘得病是不是他非要搬家給氣的?」
李二嫂聽了沐雪的,來幫忙的漢子,全都一人謝了十五文銅錢,大娘媳婦子一人謝了五文,把大半村子的人都給高興的,拉著李二嫂兩口子說了不少好聽話。
打發走了村裡人,李二嫂和黃姥姥領了沐雪兩個舅媽收拾了大半個時辰,才把東西給收拾好了。
各家借來的碗筷,桌椅都已經物歸原主了,沐雪家前面的荒地上,頓時空曠起來。
如今她們還不曉得李老太突然中風那遭,更不曉得李家已經在算計著讓她們家給出李老太醫病的事兒吶!
眼瞧著天黑了,李二嫂千言萬謝得送走了大哥和小弟兩口子,因黃姥姥要與沐雪三舅一起回鎮上去,便沒跟他們家去。
沐雪爹醉得吐了兩回,又喝了碗熱米湯,頭雖還鈍痛這,人卻基本清醒了。
黃三爺坐在二姐家贊新的堂屋裡,桌子上點上了煤油燈,映得他臉忽明忽暗的。
黃姥姥盤腿坐在李二嫂裡屋的床上,拿起剪子,剪了剪旁邊的燈芯兒,拉著李二嫂的手,又是高興又是心疼。
沐雪挨著她姥姥坐著,安安靜靜的聽她們娘倆拉家常。
等李鐵栓,用冷水凈了臉,臉色好些了,黃三爺便打起精神,準備跟他說說正事。
「三兒,進來說吧,外面風一灌,怪冷的。」黃姥姥臉色終於露出了些笑容,招呼堂屋的黃三爺。
「娘,沒事,不算冷,我和姐夫說事哩!」
「喊你進來,你就進來嘛,親姐姐的屋子,有啥忌諱的!」李二嫂親自上堂屋叫黃三爺:
「你讀了那麼些書,那些假正經全不必學的。」
黃三爺沉思了一秒,也不堅持了,笑著說:
「二姐,是弟弟我鑽牛角尖了!」
「可不是嘛,別是讀書,人都讀傻了!」黃姥姥一身輕鬆,想著接下來的好事,打起自己親兒子的趣兒來。
「娘,可不興您這樣說,三弟最是聰明了,哪裡傻了,我就是多長十個腦袋怕也比不上他呢!」李鐵栓之前迷迷糊糊的,全不記得自己把親爹老李頭得罪了的事兒,笑的一臉傻氣,也進了屋子。
「你呀!什麼時候也這麼會說話啦?」黃姥姥笑,看著面前老實忠厚的女婿,除去他耳根子軟,太愚孝這一項,其餘倒還真跳不出啥壞毛病,老實說她心裡對這個女婿還是很有幾分滿意的。
「都學的油嘴滑舌得了。」
「娘,我說的是真的,三弟他真的很聰明!」李鐵栓一本正經起來,惹的大家鬨笑。
笑了一番,黃三爺在老娘和姐姐對面拉了板凳坐下,正了正臉說:
「二姐,姐夫,我這兒有一個天大的好差事,專留給你們家呢!」
沐雪眨了眨眼睛,看見她一向嚴肅的三舅舅眼睛發著光,也挺起了腰桿,尖著耳朵聽。
黃姥姥感覺到沐雪的動靜,慈祥笑起來,輕拍幾下她的手。
「是啥好差事?」李二嫂被勾起了興趣。
「你們可能還沒聽說,金陵如今發現了一座大礦山,官家正招採礦的人哩!」
見大家聽得認真,黃三爺也不賣關子,繼續說:
「按說這種好事,原也輪不到咱這種小鎮,但這礦一經發現就直接稟給了瓊州知州,那知州據說是盛京穆家的三子,新得的小子一生下來就大病小病不斷,很不好養活,為了給這位小公子祈福,知州老爺便發下話來,新招的二百六十人礦工拿出一百個名額分到各個鎮子去,專挑那家窮有力氣的漢子,也算是給那位小公子積福了。」
「咱這鎮子也就得了四個名額。」黃三爺伸出四根手指頭。
「這跟咱有啥關係?」李鐵栓腦袋還有些暈,一時沒想通透。
「關係大著去了。」黃三爺便笑,他這姐夫實在是老實:
「姐夫,你不曉得,這但凡舉薦上去的礦工,全年包吃包住不說,少說工錢十來兩,這還是保守的數字哩!」
終於說到關鍵了,一年十來兩銀子,兩年就能掙下一座房子呢,別個人家辛苦一輩子也保不定能掙下一座房子來呢!
這可不是天上掉下的餡餅嗎?
「那可不讓人搶破了頭?」李二嫂砸吧砸吧嘴,望著黃三爺。
「那是當然,不然姐姐以為那裡正為啥見天的追著你兄弟我?」
「我說呢,今兒個裡正家幾個媳婦子拉著我扯了好一會兒的家常呢,搞得我莫名其妙的,還以為她們咋得啦!」
「那你答應把名額給里正家了嗎?」李二嫂又問。
黃三爺不直接回答,反而說:
「我準備留個名額給姐夫,二姐,你看咋樣?」
「留給我?」李鐵栓驚的張大嘴,樂得都發不出聲,頭又有些發暈了。
「這敢情好啊!」李二嫂滿口欣喜,又看了一眼身邊的老娘,她還沒高興的暈過頭,瞬間又清醒的說:
「要不,你還是把這名額留給大哥他們吧!」
「二姐放心,弟弟已經給家裡留了個名額了。」
聽了這話,李二嫂馬上就樂得合不攏嘴了,一個勁兒的搓手。
「三舅舅,這金陵要挖的是什麼礦啊?」沐雪突然插嘴問。
要說挖礦確實是賺錢,古往今來都是一樣的,但挖礦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辛苦不說,危險也十分大,特別是需要爆破那種礦石,稍不注意全軍覆沒也是有可能。
即便狗屎運好到天上去了,但幹了幾年,也免不得要落下些慢性病,這簡直是拿身體換銀子的買賣啊!
她不太贊同讓她爹爹去賺這辛苦銀子。
再一個,說句豪氣話,一年賺個十幾兩的銀子,若她認真做,還不是跟玩兒似的,完全沒有必要讓她爹爹去冒這個險,問題是,現在她怎麼才能說服爹娘放棄這送到嘴邊的肥肉呢?
且她三舅舅也是一片好心,她要怎麼拒絕才不顯得辜負呢?
「這還真沒露出口風來。」黃三爺搖搖頭,他其實都沒想過問問鄉長到底是挖什麼礦,主要是這個差事實在是太誘人了。
「三兒,你這樣幫姐姐,姐姐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李二嫂好端端的,突然就歡喜的抹起眼淚來。
黃姥姥忙拉著衣袖給她擦眼睛,埋怨道:
「好好子的,哭啥哭啊?」
李二嫂也覺得很不好意思:「沒什麼,我就是太高興了。」
沐雪張了張嘴本想著拒絕,但看她娘老子,姥姥,舅舅一屋子的人都那麼高興,也不忍心掃他們的興。
還是緩緩吧,先把她娘說通了,再拒也不遲。
這邊沐雪大舅黃萬友並媳婦張開芬一進屋,張開芬掛了一天的笑臉,瞬間就放了下來,解了圍脖狠狠扔在床上,忍不住壓低聲音朝黃萬友抱怨:
「也不知道你娘是咋想的,統共就生了三個兒子,自家兒子都照顧不過來呢,到把那般好事推到外人身上去!」
「牛兒哪兒是外人,他不是我妹夫嘛!」黃萬友慢騰騰的脫衣服,他並不是個太計較的人。
今兒回去的路上,黃老爹便將上礦場上工的事兒給兩家說了,且直接宣布黃家這個名額就由小兒子黃萬貴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其實這事兒,黃老爹和黃姥姥商量了好幾回了,最後想著說大兒子現在跟著老爺子學了一手的木匠手藝,也算尋了門吃飯的活計,且以後分家,大兒子是要跟著他們老兩口一起過的,小兒子分出去了,又沒得門手藝,又不像老三,識文識字的,能在鎮上尋個長久的活干,還是把這個機會讓給他罷了。
再一個,聽老三的口氣,也是更偏向老幺的。
當年為這老三念書考學,老幺便給耽擱了,黃家兩老口三個兒子,也就老幺沒得上過學,為這,黃姥姥黃老爺總覺得心裡對不住他。
這些年老大時不時隨老頭子去給人做木活,倒也能抽空歇歇,老三又去了鎮上,雖也忙,也不是下力氣的活計,家裡的地大多都是靠著老幺白天黑夜的伺候出來的,他也從沒個怨言。
為這,老兩口又心疼他兩分,於是便做了這個決定。
大舅媽張開芬並不能理解黃姥姥黃老爺的苦心,只覺得公婆太偏心了,一口氣堵在胸膛,連呼吸都變沉重了。
「老四不就生了個兒子嗎?你瞧你爹娘那樣,寶貝得像個金疙瘩,當誰沒生得有兒子嗎?」
張開芬出不了氣,突突的說著:
「當年咱生平哥兒的時候,也沒見著你爹娘那麼高興,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那不是雨哥生的艱難嘛?所以爹娘才多疼他幾分。」黃萬友不以為意。
張開芬看和他說不到一塊兒去,氣得跳下床,狠狠在黃萬友胳膊上擰了一把:
「到底誰是你媳婦?你怎麼胳膊肘盡往外拐,幫著別人說話?」
「哎喲,你別鬧,這事兒,爹已經定了,你再鬧騰也沒啥用。」
「我不管,反正我不幹,憑啥好事都讓他們給占啦?咱是老大,就活該吃虧倒霉嗎?」
「那你還想咋樣?」黃萬友被媳婦吵得頭痛。
張開芬推了推黃萬友:
「你去和爹說,說你想去礦上做工。反正雨哥兒還小,四弟留在家裡還可以順便照看照看。」
「我不去!」黃萬友坐在床上,開始脫棉褲。
「你去不去?」張開芬擰起黃萬友的耳朵,整個人兇巴巴的瞪著他。
「我跟你挑明了吧,我去了也是自討沒趣,你以為爹會改變主意嗎?三弟跟爹推薦的也是四弟,不是我哩!」黃萬友火了,甩開張開芬的手,朝她吼起來。
張開芬還是頭一次聽說這事兒老三還插了一腳,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個沒出息的,白當這個大哥了,你看家裡誰拿你當回事兒啊?啥事兒都是他們幾個商量了算,嗚嗚……」
張開芬尖叫著,突然大哭起來,邊哭邊朝黃萬友身上捶拳頭。
黃萬貴兩口子正準備睡覺,聽到大嫂的哭喊,也嘰嘰咕咕咬起了耳朵,陳美娟知道她這輩子再也沒可能懷上孩子,所以分外的看重雨哥兒。
咬著牙說什麼也不願把這礦場的好差事拱手讓給別個,她還要多存錢,以後給她雨哥念書考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