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想不開也不用跳井啊
只有老古董才會以為男女在一起就一定會墮落,一定會浪費大好青春,難道沒有聽說過工作過程中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么,學習也是一樣的道理啊,君不見梁山伯與祝英台,一起在書院念書,那是何等的心情愉快又學得有滋有味。何建勛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之中,雖然換了個座位,美景不在,讓自己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傷害,可是還是有得補償的,假如樓下那些花花草草也算一道靚麗風景的話,那麼偶爾盯著坐在前面的曲同學看一眼,那絕對是『良辰美景自在天,便賞心樂事我家院』,十分值得!
其實人不風流枉少年,但風流不是下流,留一份風流的心在胸中翻騰便足以,如果非要動手動腳,那是下流之人才幹得事。所以守之以禮是必須的,萬一被旁人心中留下一個輕浮浪蕩的印象可不好。何建勛一直很認真的聽課、看書、做作業,並且十分的規矩,他希望這樣的良好表現,足以讓前方的曲同學引起注意,最好遇上不懂的問題,她會回過頭來,睜著一雙祈求的大眼睛,吞吞吐吐的說:「你……能不能告訴我,這道方程式怎麼解?」
「哦,太簡單了,讓我來告訴你,把筆給我,我親自畫給你看……」朦朦朧朧之中,兩道人影越靠越近,然後何同學的左手拿著曲同學的右手,曲同學那滑膩無骨的玉手持著筆,輕輕壓在一張白紙上;何同學的右手拿著曲同學的左手,曲同學的左手下壓著一把三角尺,「先橫里畫一根x軸,再豎里畫一根y軸……」
女唱:「碧草青青花盛開,彩蝶雙雙久徘徊,千古傳頌生生愛,山伯永戀祝英台。」
男唱:「同窗共讀整三載,促膝並肩兩無猜,十八相送情切切,誰知一別在樓台。」
……
啪的一聲響,何建勛的額頭上一疼,頓時從遐想之中驚醒,那依依相惜的美好畫面立刻破碎成一朵朵亮晶晶的肥皂泡,又在空中化為烏有。
一隻白色的粉筆頭落在桌面上,滾了幾圈后,又從桌子邊緣掉下去。
「何建勛,你笑什麼笑?我大明重農抑商、閉關鎖國,又加上天災人禍、流民四起,這才讓滿清有機可乘,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何等的慘烈,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你還有沒有一點愛國之心。」看著歷史老師在講台上咆哮,何建勛嚇了一跳,這位老師拋暗器的手法真是精準,他什麼不穿越到古代去,若是手中拿幾柄飛刀,或許也是一位滿腔正氣的大俠。
「報告老師,我剛才笑是笑那滿清無知,老師你早就說過只有中華文化最是源遠流長,任何蠻夷想要竊據中原,都免不了被同化或驅逐的下場,五胡如此、蒙元如此、滿清亦是如此,他們囂張一時,到最後免不了覆滅之禍,甚至連老家都丟了,所以我才發笑的。」
「嗯!?說得不錯,這樣看來你原來非是無的放矢的傻笑。」
「當然不是了,老師。」
歷史老師讚許的點了點頭,那消瘦的身子骨挺得更直了,鼻樑下的老花眼鏡傷過一縷精光,「好,其他同學應該向何同學學習,領悟很深刻。」
下課鈴聲一響,何建勛鬆了一口氣,他摸了摸額頭,那上面有著一個淡淡的白點,是粉筆灰留下的。想起老師的乾坤一擲,他低頭看向桌下,那顆粉筆頭還在水泥地上,只是滾到了前面去。何建勛彎下腰,伸長了手臂,想把這顆粉筆頭撿起來,誰知另一條手臂卻先一步落下,輕輕撿起了那顆粉筆頭。
粉筆頭又被輕輕的擺放在了何建勛的桌上,他連忙直起身來,看向前面。
「給你。」
聲音很輕,但依舊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話聲輕柔,如泉水叮咚,又如春風拂面,讓人心醉。
坐在前面已經三天的曲同學從未和自己說過一句話,現在終於說了兩個字,而且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雖然很淡,淡到那更像是一種必須要表露出來的禮貌,而不是發自內心的微笑。何建勛想說謝謝時,她已轉過身去,只剩一抹驚鴻留在他的眼中。這顆粉筆頭快要滾到她的椅子下面去了,假如何建序去撿的話,如果有心,只要在下面一低頭……要命啊,能別胡思亂想么,也許人家真的是無心之舉,只想幫一個忙而已,而不是防範一頭色狼。
經過這三天的細緻入微並且偷偷摸摸的觀察,何建勛發現這位新來的曲同學不大會笑,也許不是她不會笑,而是笑不出來,至於原因,誰也不知。直到現在,沒有人與她說過超過哪怕三句話,連女同學亦是如此,她便如孤傲的鳳凰,孤芳自賞,拒人於千里之外。
冰美人,石觀音,這樣的外號或許更適合她一些。也許她到這裡來的時候便已明白,這個地方、這裡的同學,都是她人生之中的匆匆過客,她不可能長留此處,所以也用不著和人有任何的糾葛。「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教室內開啟了日光燈,抬頭一看,亮的刺眼。
教室外烏雲密布昏暗無比,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戶的玻璃上,啪啪直響。
天氣預報說今天多雲,然而現實是在下午居然就飄來烏雲,下起了大雨。初時大家都以為這是陣雨,下完了自然雨過天晴,可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近期的天氣預報一點都不準,要麼該下雨時,一點雨都不下,不該下的時候,它卻亂下,真不知負責司雨的龍王在幹嘛,要知道涇河老龍隨意更改下雨的時辰和點數,那都是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不過那畢竟是傳說,「龍王,哼,假如真有龍王的話,我就把他女兒娶過來。」
放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雨卻依舊沒有停,只是小了一些,天空黑沉沉一片,看來這雨一時是停不下來的。有那未卜先知的同學,隨身帶有雨傘,便趾高氣揚的告別離去,不過更多的是蜂擁而來的家長,開著汽車甚至電動三輪車,帶著雨具蜂擁到學校門口,把自己的孩子接走。
人越走越少,整個教室到最後只剩下五六個人,其中便有何建勛和坐在他前面的曲同學。何建勛的家就在小鎮旁邊,如果沿著街上的店鋪走過去的話,這點小雨連衣服都淋不濕,他之所以不走,是想抓緊時間在學校里就把作業做完,這空出來的時間才可以玩遊戲、看小說。
當最後一道題做完,何建勛抬頭一看,教室之中果然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草草收拾了一下書包,又在課桌底下翻了翻,居然發現一件暗紅色的塑料雨披皺巴巴塞在角落裡。這件雨披很薄,或許還有漏洞,也不知放了多久了,反正不是什麼值錢貨。外面雖然在下著小雨,可是何建勛的書包之中早已塞著一把小巧的摺疊傘,不管颳風下雨還是艷陽高照,這把傘都放在書包背後的隔層里,不是為了不時之需,而是因為他已經懶到不想把這把摺疊式拿進拿出。
何建勛從二層的樓梯匆匆而下,來到靠近大門處的走廊,因為下雨和時間的推移,天色已經顯得很暗了,留在走廊下避雨還不走的人沒有幾個,或許是他們的父母有急事,一時沒有趕過來。何建序一眼從所剩不多的人影處掃過,不由得一怔,她,那位孤傲的鳳凰,正獨自站在一角,抬頭看著黑漆漆的天空。她的長長睫毛微微顫動,眼中或許飄入了雨水,顯得有些滋潤,點點星光從她的深邃的眼眸之中閃動。
「她沒有雨具,也沒有父母來接?」何建勛看了看手中的摺疊傘和皺巴巴的雨披,反而心中一喜,這簡直是天要留人不得不留,上天給自己創造的一個搭訕的機會。天若予之,不取必遭天譴。何建勛鼓起勇氣,徑直來到曲同學的面前,「還沒回家?」
「……嗯。」
「沒有雨傘?正好我這裡多了一件,不如我穿著雨披回去,這把傘你先拿去用好了,等過兩天帶來還給我便是。」
何建勛終於看到她微微蹙起的峨眉舒展了開來,並且露出一絲笑意,她輕輕伸手,接過了雨傘,然後說了聲:「謝謝。」
「我會不會是這個班級,不,這個學校之中,和她說話第一個超過三句話的人!?白天時一句,現在兩句,剛剛好三句話啊,也許我還可以和她說更多。」何建勛的心中其實更高興,但卻不能顯露出來,否則人家一定把他當成個白痴,借給人家女同學一把破雨傘,自己卻高興的不得了,不是白痴是什麼。
她拿過雨傘,順手張開,遮在了頭頂,然後漫步在細雨之中。
細雨之中的人影,看上去有些孤單,又有些迷離,有些虛幻……
何建勛穿上那件不知擺放了多久的雨披,發現除了背後有一個破洞外,其餘的還算完好,就算雨再大一些,也足夠自己安然無恙的走回家去。他穿著這件雨披走到門衛處,扭頭一看,路燈已經亮起,卻並不明亮,照耀在被雨水反光顯得亮晶晶的街道之上,遠處那條身影正靠在路的右邊緩緩移動。
「她為什麼沒有人來接送呢,她的家在哪裡?如果是走著上學校的話,應該也離鎮上不遠,也許我可以順路看一看,看她到底住在何處,哪怕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懷著疑問和好奇之心,何建勛穿著雨披,悄然跟在那條人影的身後。暗紅色的雨披在夜色之中和黑暗融為一體,若不仔細看的話,還真發現不了。何建勛發誓,他真的沒有非分之想,假如被她發現的話,就說自己也是順路好了。
人影越走越孤單,越走越寂寞。街道已消失在身後,只剩下遠處如鬼火般的路燈還遙遙亮著。
前方是一段小路,往左拐是一片樹林,這已經是鎮子外面的地方了,小路兩旁有很多廢棄的石頭和破磚亂瓦,野草從廢墟之中堅強的爬出來,努力伸展著自己的身軀。何建勛記得這個地方小時候來玩過,聽說以前是座城隍廟,破四舊時被砸為一片廢墟,已是人煙罕至的地方,真不明白她到這裡來做什麼?
何建勛緊走了幾步,想離著她更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腳下雖然高低不平,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前方的人影終於停了下來,何建勛慌忙伏低身子,躲在一顆小樹後面,透過樹葉的空隙剛好可以看見她站在一個黑漆漆如磨盤樣的東西面前。何建勛搜腸刮肚的一想,突然記起那東西不是一口井么,自己小時候還朝裡面撒過尿來的,小夥伴們還取笑自己說,往井裡撒尿,以後娶老婆是要下雨的。
人影把遮在頭頂的傘一收,向四周看了看,也許是看這世上最後一眼,然後沒有絲毫猶豫的,一縱身,往那口井裡跳了進去!
何建勛雙眼睜得大大的,嘴巴張開,卻沒有發出聲音,但在心中卻已大聲吶喊道:「想不開也不用跳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