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哭給你看
馮小滿嚴重懷疑,薛教練跟林醫她們是在玩策略。因為接下來的幾天里,港城這個地名,頻頻在隊員們口中被提起。不少人甚至大著膽子,問曾經在港城藝術體操隊執教的陳教練,打聽那邊的待遇問題。
陳教練微笑著告訴大家,目前港城還沒有專業的藝術體操隊,都是業餘選手。不過,那邊的體操協會確實一直想建立起來一起藝術體操隊。
她還笑眯眯地表示:「如果大家對那邊的事情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找以前的老朋友,仔細打聽一下。現在港城各方面都需要人才,似乎政府也正在制定赴港人才引進的計劃。首當其衝的就是文體界人士。」
有個集體項目組的小姑娘一聽沒有專業隊,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她小聲跟隊友嘟囔著:「沒專業隊我們去了能幹嘛?」
隊友眼睛一瞪,很是恨鐵不成鋼:「你蠢啊你!就是因為她們沒有專業隊,所以我們才吃香。我們又不跟有些吃相難看的東西一樣,急吼吼地恨不得從別人手中搶碗。連個水平腿前舉轉三圈都做不出來,也好意思上來覺得自己能行。」
馮小滿在邊上聽了微微皺眉。的確,李主任急吼吼選上來的一批人基本功很不到位,動作變形問題在她看來簡直沒辦法忍受。簡單的轉體三圈也做得壓根沒辦法拿出去見人,立踵不明顯,腿都跟下一秒鐘都能掉下來一樣。這樣的水平去做安東尼婭的成套動作還想著在世錦賽奧運會上拿牌,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突然間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這也是一種策略。連她這個與集體項目不相干的人看了二線隊的表現后,都憤憤不平地想要自己上,讓人看看標準規範的動作究竟怎麼做。集體項目裡頭連個雙棒的大拋都能做得憋仄扭捏成那死德性。放著,讓姐來,別糟蹋了好動作。
馮小滿看著丁凝她們滿臉嫌棄的模樣,心裡頭忍不住冒出一股寒氣來。
李主任擺明了要棄用丁凝她們這波老隊員,強行讓二線隊上。
二線隊雖然整體實力不濟,但是最基本的眼光還是有的。她們做不了安東尼婭教練的成套,這簡直就是理所當然的。安東尼婭教練是針對一線隊的身體難度跟器械難度開發到最大編排出來的成套動作,丁凝她們還要拚命練習熟練才能勉強勝任。二線隊完成不了,李主任又說要選出一支省隊直接當成國家隊集體項目組使用。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確保自己的位置,她們就得拚命地去抱李主任的大腿,愈發對她死心塌地,用忠誠來換取機會。
與此同時,丁凝這波老隊員自己的身份關係都在李主任手裡卡著。除非她們徹底不吃這碗飯了,否則惹毛了李主任,她們連退役去上大學都有可能被卡。況且作為在奧運會上拿過名次又在國際大賽里得過獎牌大賞的人,在世錦賽極有希望拿牌的時候,她們又怎麼甘心放棄?
她們捨不得放棄比賽,那就得拿出表現來獲得李主任的認可。
所以,丁凝她們現在才沒有人放棄訓練,而是拚命地苦練。她們希冀用自己的成績讓領導看清楚,誰才是能夠上世錦賽的人。
那個時候,赫主任跟王部長他們拚命地想要消除各支隊伍之間的分歧,希望所有人在融洽的關係中訓練比賽,良性競爭。
可這些不是李主任需要的。他想要的是所有的隊員自己先鬥成烏眼雞。三餐減成兩餐不高興?索性一頓也不留,餓個兩三天,給口水喝都能讓人感恩涕零,把施捨水的人當成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只有下屬心不齊,才人人都指望著靠領導支持獲得相對穩固的地位。這是上位者常見的御下之道,沒問題。只要玩的好,人人都會爭先恐後地豎起大拇指誇獎一聲「高,實在是高!」
至於那些內心備受折磨摧殘,不堪壓力退役的運動員,那隻能怪他們內心脆弱了。一名內心脆弱的運動員又怎麼能夠在國際賽場上取得成績呢。這樣的運動員被內部淘汰了,將機會留給在內部選拔中戰勝他們的人,才是國家之幸呢。
李主任的策略沒問題,但前提是大家只能留在這個圈子裡頭混。除了國家隊,別無選擇。
沒人真願意當打折的人,只要是脊梁骨沒徹底斷,不知道該怎樣當一個全乎的自己的人,都會渴望著被更公平的對待。
馮小滿覺得教練組的策略應該是起作用了。
多少年的舉國運動體制,已經讓有些人思想僵化到將自己徹底當成天了。因為他們手上掌握了運動員的生殺予奪大權,退役對一名運動員意味著體育生命的戛然而止。運動員對祖國的感情以及輿論的壓力又讓他們無法選擇換個地方重新開始。所以他們自以為是國家和人民的代言人,愈發肆無忌憚起來。
真是感激特殊國情,讓她們還有另一條出路可走。
出走港城的計劃才露出苗頭來,就跟一記重重的耳光一樣甩在李主任的臉上。
這個成天說要選拔新隊伍組成三線隊,然後再一二三線隊內部競爭出國比賽名額的領導,終於知道閉上嘴巴,只把隊伍丟給教練組,自己回辦公室老老實實待著了。
丁凝吁了口氣,跟隊友們接著在陳教練的指導下做三球兩棒的成套練習。這麼多天下來,總算是耳邊能清靜一回了。每次只要看到那個李主任跟彌勒佛一樣出現在體操館里,她真是從心底翻滾出噁心想吐的感覺。
馮小滿覺得整件事充滿了黑色幽默的味道。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位李主任成了一劑強有力的催化劑,硬生生地促進了集體項目組的融合。在這個強大的外敵的壓力下,這些小姑娘不得不抱團,彼此間的默契度更強了。就連羅晴被丟回省隊后,又臨時被抽調上來的林子矜都拼著命地趕上了隊友的進度,能夠跟她們配合著完成得有模有樣了。
丁凝那時候還嘲笑新加入的林子矜,因為覺得她是李主任的關係走後門進來的,一開始的水平也不行,所以超級看不上眼。丁大小姐拿她跟馮小滿吐槽:「林子矜林子矜,就是林子成了精也是一堆木頭!木頭木腦,笨死了,一點兒都不會配合!」
她們結束上午的訓練,一起去隊醫那裡排隊按摩放鬆的時候,馮小滿提起這件事小聲笑丁凝:「怎麼樣,林子成了精也是小妖精了吧。」
丁凝突然間嘆了口氣,正色道:「其實我現在能夠理解當年我被臨時拽過來,頂替田思靜的時候,其他人的心情了。其實大家心裡頭也有數,知道羅晴成了那隻殺雞儆猴的倒霉雞。說到底還不是我們都欺軟怕硬,明知道不該怪林子矜,但不怪她的話,還敢怪誰呢。」
看著丁凝自嘲的臉,馮小滿心裡頭也是感慨萬千。她想起集體項目組剛成立的時候,也是五個姑娘。後來田思靜走了,盧星走了,現在羅晴也走了。上一次參加世錦賽的隊員裡頭只剩下圖圖跟梨子了。才不到兩年的時間啊,真是物是人非。
做完按摩放鬆之後,馮小滿跟著丁凝她們一起去吃晚飯。結果在路上,她就被李主任給叫住了。其他人面面相覷,只好先走了。
李主任笑容滿面地看著馮小滿:「今天大家練得怎麼樣?你讓大家放心,只要你好好比賽拿足了獎牌,我一定會讓她們出去參加比賽的。」
馮小滿一時間噁心得想隨手拎起一塊磚頭砸花了這個混賬王八蛋的臉。到這時候了,他還不忘再玩一把離間計。她們集體項目組能衝進世界一流強隊,需要她一個馮小滿來保駕護航?這讓其他人聽到了會怎麼想?這個不要臉的混賬東西,非得逼著她跟隊裡頭的其他人離心離德,讓她成為孤家寡人才高興?
姓李的為什麼收斂,他自己心裡頭最清楚。明明是怕國家隊集體出走,捅出大簍子來他收不了場。在沒有港城兜底的情況下,只要她們還想繼續練藝術體操出成績,就得乖乖聽他擺布。只是有了港城這個新選項,逼急了的大家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畢竟目前港城那邊的待遇,要遠遠好於她們。跟龐清同期獲得亞運會金牌的港城運動員,一枚金牌能拿到二十五萬港幣的獎勵。等到奧運會時,這獎金就已經開到了一百萬。相形之下,龐清的那兩萬人民幣的國家獎勵就完全不夠看了。畢竟,各省市給獲獎運動員額外獎勵情況,還要看各省經濟發展狀況以及對該項目的重視程度,旱的旱死澇得澇死,太不一定了。
被頻繁提起的港城,成了這些少女們在惶恐中的心理寄託。現在能夠去港城工作,吸引力跟出國不相上下。拿了港城的簽證,出國旅遊都要方便很多。
本以為自己手上有殺手鐧的人,一下子發現殺手鐧也不好使了。如李主任這般能上能下能屈能伸的能人自然也能忍。他不敢再輕舉妄動。畢竟如果事情鬧大的話,教練組帶著她們這些一線隊的隊員集體出走港城,那麼為了雙邊深層次交流的需求,很有可能上面就讓這件事情成了既定事實。
如此一來的,李主任可真可能徹徹底底地淪為體育界的大笑話。他把自己手下的整支隊伍,能拿奧運會獎牌的隊伍,全部給逼走了。如果說內地的媒體還可以由上面領導發話控制,那麼港城媒體可不買這個帳。到那個時候,事情可真是徹徹底底地沒有辦法收場了。
李主任也是在官場里混的人。他到今天都記得,當初荀安的事情,就是從港城媒體那頭給捅出來的。不過就是搞個婚外戀,然後就被人揪住了辮子一查徹查。最終,從眾人都看好的政治明星,轟然倒台了。
一想到荀安的前車之鑒,李主任就嚇得一身冷汗。家醜不可外揚。他心裡頭不由得生出恨意來,可是又沒有辦法,只好暫且按捺住,唯有放低身段,好好地籠絡住眾人。
馮小滿拿著他那張彌勒佛一樣的臉,心裡頭翻江倒海的噁心。這時候,這人都不忘拿著這事兒到她面前邀功,彷彿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他才給丁凝她們好好訓練準備上場比賽的機會的。
李主任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主任我一貫說話算話,只要你好好比賽,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馮小滿乖乖地點頭,小心翼翼地跟他打招呼道別,自己先走了。
等到了宿舍,她就趴在房間裡頭哭。丁凝她們吃過飯過來,見狀問怎麼回事。
馮小滿一邊哭一邊控訴李主任欺負人:「他就是想跟老赫別勁兒呢。因為那時候我在老赫面前立了軍令狀拿獎牌換龐清姐休假,所以他就逼著我一次拿足六枚獎牌才讓你們上場比賽。可這能一樣嗎?龐清姐那時候是身上有傷必須得手術養傷,身體根本就不允許龐清姐上場比賽。你們好端端的,又在國際大賽上拿過獎牌,為什麼不能上賽場?」
丁凝憤恨道:「沒見過這麼小雞肚腸的東西。為了自己較勁,這麼委屈人。」
馮小滿拚命地哭:「我知道你們討厭我,可關我什麼事兒啊。我現在多慘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休一天假還得出去拍廣告給別人站台,一分錢都不給我,比賽獎金也扣得一乾二淨。我打白工還要別人笑心思不花在訓練上。可這些是我能決定的么?我能控制自己的行為嗎?我累得恨不得在那台上就睡著了。還有人問我錢這麼多為什麼不捐給希望工程。我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我都快指望希望工程接濟我了。」
李珊珊抱著她安慰道:「小滿不哭不哭,我們小滿最好了。誰討厭你了?那些說風涼話的是自己眼屎糊住了眼睛。不是那個時候一個勁兒誇笑面虎好人么,現在知道厲害了吧。二線隊的那幫子丫頭前面多傲啊,走路都恨不得眼睛珠子按在頭頂上,看人全是下巴向上。讓她們跳就是了,現在還不是得夾著尾巴老實做人。」
陸教練跟薛教練過來招呼這些隊員們去體操館加課。既然陸教練這個國家隊的主教練牌子還沒被摘掉,她就有權決定大家的訓練內容。
兩人聽著屋子裡頭的小姑娘們又是哭又是笑的,都忍不住嘆氣。
陸教練苦笑道:「這回,大家是不能善了了。看後面的成績吧,如果成績好的話,我們還能夠爭取到更大的話語權。如果成績不行的話,說不定這一回我們都會被人給頂替掉。」
頂替的理由都是現成的。不服從領導安排,將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中去。迷信老領導的一切做派,不配合新領導工作。
關鍵是,這位老領導還是以不光彩的方式離開工作崗位的。
薛教練這回倒是一點兒也不怕了。不同於陸教練她們還有家庭的羈絆,她沒成家,父母也過世了,孤家寡人一個全無拖累。
她無所謂道:「沒事兒啊,大不了真要那人作伐子時,我頂著。國家隊開除了我,我就跟著小滿去港城拉起一支新隊伍好了。從頭做起,我最喜歡做的,就是一手建立起完完全全屬於我們自己的隊伍。反正小滿這孩子,一個人自己能頂三個人用。運動員,成套動作編排跟音樂剪輯,她自己包圓了。舞蹈訓練的話,也不一定非得專門請老師,我幫忙看著,再去找個舞蹈教室報班。這樣的人才,還怕沒地方要嗎?」
陸教練忍不住笑了起來:「對對對,你是捧著金飯碗,不怕找不到飯吃。小滿在港城多受歡迎啊。那裡娛樂業發達,說不定她還能多接幾個廣告,就能養活你們一整支隊伍了。」
她嘆了口氣,感慨萬千:「就小滿現在這樣的水平,放在哪支隊伍裡頭不是被捧著哄著好好訓練爭取拿獎牌啊。我們這兒倒好了,總是怕人才太多消化不掉,怕佔了他們『人才』的位置。」
薛教練左右看看,捅了陸教練一下,警告道:「你別胡說八道。你不同我,我是出了名的嘴上不把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無所顧忌。你不一樣,你還是國家隊的主教練呢。」
作者有話要說:預告,今天應該會寫完世錦賽。其實阿金最愛寫比賽了。李主任的存在無意識間讓原本內部離心的一線隊伍又融洽起來了。手動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