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兩極
赫主任可沒有自己下屬的好脾氣,他壓根就不是會哄人的主兒。整個體操基地,就時不時響起咆哮他的咆哮聲,威脅要將這些人全部開除出國家隊。想申請退役,沒門兒!他就是要把她們給開除掉。
馮小滿有一次去找陸教練那兒找安東尼婭教練,恰好聽到,他正在跟王部長抱怨:「要不是我眼看著這群小丫頭練出來了,實在是可惜了,我幹嘛要管她們啊?我馬上就全國招人,不就是集體隊伍么。我把上次全國大獎賽的省隊要過來,這樣還好管一點啦。我們那兒苗紅根正,人樸實,絕對不會讓出這種幺蛾子。」
走到門外的馮小滿,嚇了一跳。上一次的全國大獎賽,的確是在赫主任的期待下,他的家鄉省隊拿到了集體項目的第一名。赫主任本人對個人項目一直不太感冒。在他眼中,集體項目是團結的象徵,是艱苦奮鬥的象徵,所以他對那一塊獎牌尤其的在意。
雖然他的家鄉省隊,拿到集體項目的第一名,水分也許是有點兒的,但的確就像赫主任說的那樣,還有九個月的時間可以慢慢磨練。最後出來的成果,也未必會很差。
赫主任卻嘆了口氣道:「我不是覺得這些小丫頭們,練了這麼長時間,可惜了嗎?這要是我家的孩子,我應該直接打斷她的腿,無組織無紀律,一點兒也不懂事。」
馮小滿有些怔忪。她也不知道該怎樣評價赫主任。這個人,似乎極其矛盾。明明是個典型的官僚,只想運動員的成績換政績,一點兒也不管運動員的身體健康跟以後的發展。他甚至認為運動員在賽場上手上乃至癱瘓了都是應該的。為國家做貢獻,奉獻出每一滴血汗都理所當然。他的思維模式彷彿還停留在幾十年前,生老病死都由國家包辦,運動員不應該考慮自己的個人發展。
這是個討厭的老頑固,閉目塞聽,拒絕接受先進的高效訓練理念,固守往死里練,練瘸了都應該的觀點。剛愎自用,唯我獨尊。
可是他的頑固又是方方面面的,他不夠圓滑,不會看領導的眼色,所以才被排擠到了藝術體操這個冷門項目裡頭。所以他有膽子跟領導拍桌子,他梗著脖子護犢子,他不允許任何人質疑他的工作成績。
對內,他可以拚命的逼著他們去訓練。對外,他又拚命地想將藝術體操隊,搞出成績來,能震一震上面的領導。
王部長曾經跟陸教練,感慨過:「只要是願意出成績的領導,都好辦。在這一點上面,咱們有共同的目標。不管個性、為人處事、工作方式這些,有多少分歧,只要大方向相同了,所有的問題都能解決。」
馮小滿不喜歡不懂裝懂的赫主任,可她得承認,目前的情況下,能有這樣的主管領導,已經不錯了。起碼,他是想藝術體操隊好的,不管這個這份好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人總有所求,求名求利,都是人之常情。
集體項目組的小姑娘們,還在罷訓當中。她們拒絕繼續訓練,而且表示十二月份的大獎賽,也不會參加了。其中跟田思靜關係最好的女孩眼睛睜得大大地強調,國家隊趕緊選出新人來集訓,省得到時候又說是她們耽誤了時間,搶了別人的位置。
陳教練這回是真的發火了,她怒斥道:「你以為真的沒有備用隊伍嗎?我是看著你們像自己的孩子一樣,不想你們將來後悔,才在這兒勸你們。你們不練,練的人多了去。一天不練,起碼要三天補回頭。你們有多少時間糟蹋?我看你們幾個就得分開住,一個一個地互相洗腦了。別的不說,你們以為你們是在幫田思靜嗎?你們這樣會讓田思靜的處境更艱難!」
一群小姑娘們都緘默了。陳教練一貫嚴厲,在她面前,大家本能的都有些畏葸。
龐清作為體操隊的大姐,也被陳教練她們帶過來,給這些小妹妹們做思想工作。
她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並不想勸你們。」
這句話一說,連陸教練都抬起了眼睛看她。
然而龐清卻是微微一笑:「大家都是運動員,都是從小練藝術體操的。我不過比你們大了幾歲,早練了幾年而已。或者講,是已經拿到了一點小小的成績罷了。可實際上真的沒有什麼了不起,我這個亞運會冠軍,就算走在大街上,也沒有誰認識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即使拿到奧運會冠軍,也不能真正改變什麼。咱們國家的奧運會冠軍每一屆都有好多位,又有幾個人是被大家熟知的。」
陸教練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龐清說話注意影響。
龐清依然沒有改口的意思:「我都能想象的到,等到熱鬧過後,我還是默默無聞的藝術體操隊隊員。這話說著諷刺,可是確實是這樣。現在,追著看我比賽的,能叫出我名字的,居然大部分都是外國人。
國內的藝術體操環境不好,我不想騙你。我騙你們,你們也不相信。
別的不說,就你們的爹媽,跟別人解釋藝術體操和競技體操的區別,就要解釋半天吧。別人肯定會問,你會不會跳馬?會不會平衡木?因為我就是這樣被問過來的。
可是我想問問大家,你們當初為什麼要練藝術體操?我是因為愛美。教練告訴我,練藝術體操,就可以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美美的,然後我就屁顛屁顛地跟著教練走了。很多次,我疼的哭的時候,都會恨教練,光會騙人,哪裡美了?明明是,疼得鬼哭狼嚎,累得恨不得在地毯上直接躺著就睡著了。
到現在為止,咱們的收入水平,大家心裡都有數。我們不是大明星,不會踢一場球,就有多少出場費,也不會參加一次節目,就有多少報酬,更加不會有人找我們拍廣告,拿代言費。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堅持什麼?也許是藝術體操陪伴我的時間太長了,我捨不得放下它。也許是因為,它的確是美的。起碼我在賽場上,展現出來的,是美的享受。我不怕你們嘲笑,我很自戀,我非常喜歡看自己的比賽錄像。每次看到自己在賽場上,居然是那樣的美麗動人,我都覺得感動。如果沒有藝術體操,我肯定沒有那麼美。
好了,我跟你們說那麼多話,其實就想表達一個意思。我覺得,做人最該做的是,要順應本心。你想好了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你現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在努力接近你想要的那個目標。永遠不要賭氣,因為沒有任何意義。
陳教練也說的很清楚了,你們威脅退役,也沒有任何意義。這話說起來非常傷感。是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你們並不被某些人在意。
可這並不意味著沒有人在意你們。
那些花了大半年的積蓄,從各個地方聚集來觀看你們一場比賽的觀眾們,那些為你們的每一點進步而歡欣鼓舞的人們,那些以你們為目標的小師妹們,他們通通都是在意你們的人。那些愛我們支持我們的人,我們能夠做到的,就是努力的訓練,好好比賽,不讓他們的支持變成一個笑話。
我知道我說的這些話,你們其實不愛聽。但我還是要說,我們應該用所有的努力堅持去回報那些愛。因為愛本身就是一種非常奢侈的感情。不是每個人都無緣無故的,會付出這樣的感情。我想問你們,等到,不用十年八年,就等到明年奧運會開始的時候,站在賽場上的人們不是你,你們會不會難過?
我想我會難過的。我練了十幾年的藝術體操,到今天為止還沒有上過奧運會賽場。我覺得起碼我應該去奧運會感受一回氛圍。比起太多人,我已經是極其幸運了。因為藝術體操的巔峰期就那麼幾年。奧運會偏偏又四年才一次。
如果錯過了這一次,等到下一次的時候,我已經太老了。我可能已經跳不動,也轉不起來了。我沒有勇氣,也缺乏足夠的毅力去相信自己,那個時候,我還能堅持在賽場上。所以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努力地把握這一次的機會。
我們個人項目組有一個小姑娘,跟你們年齡差不多大,也許更小點兒。這一次,你們陳教練其實是想叫馮小滿過來勸勸你們的。可是我攔著沒讓。因為我怕她一時激憤之下,想跟著你們一起退役算了。我不捨得,我不忍心。如果這樣的話,將是我們國家藝術體操界的一大損失。這也是為什麼我要過來做這個壞人,勸說你們的原因。
我不捨得你們走,我希望中國的藝術體操事業能夠蒸蒸日上。
你們有沒有發現馮小滿的進步特別快,這固然跟她的天賦相關,可是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每一次比賽的時候,都將這場比賽作為最後一次來進行。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要這樣?明明她的年齡還很小,藝術體操事業才剛剛開始。可是她告訴我,她不知道比完了這一回,下回還有沒有機會再上場比賽。她感激每一次能夠上賽場的機會,她甚至覺得這些機會,就像是別人可憐她才給她的一樣。
我知道這樣說,你們會更不平。因為你們所有的成績都是自己拼搏來的。可是你們要承認一件事,那是你們運氣好,你們才能站在賽場上。你們能上場,不意味著就沒有水平比你們更強的人。只是可能她們運氣差了一點兒,沒有這個機會。所以我想說的是,好好珍惜你們現在,還能上場比賽的時候吧。
起碼此時,你們沒有傷病纏身。起碼此時,你們沒有跳不動,轉不起來。這明明是最好的時候,如果你們自己都放棄了的話,除了那些愛你們關心你們支持你們的人,會難過以外;你們想要對付的對象根本就不在意。
好好練習吧,為了你們自己,也為了你們的教練。無論是陸教練,薛教練,還是你們的陳教練,她們每個人,其實都可以選擇更輕鬆更優渥生活方式。你們的陳教練之前是在國外俱樂部任教,收入高,待遇好,還沒有這樣重的精神壓力。可是,她卻依然為了我們祖國的藝術體操事業,選擇了回來。
我總覺得,我們一生當中,多少都要做一些事情,讓自己老了的時候,還能感覺到驕傲。因為我沒有白活這一世。能被選進國家隊,起碼說明,相較於普通人,我們大家的條件,都非常優厚。別的不說,有多少人小腿是比大腿長的呀?有多少人能有我們的身材比例、柔韌性、爆發力,還有我們能夠咬牙堅持下來的狠勁兒?別因為一時的激憤,傷害到你們自己。」
龐清沒有繼續留在小會議室里,她提前離開了,將空間留給了陳教練跟她的弟子們。
馮小滿在體操館里做著基本功訓練。她現在基本上都不願意離開體操館了。每天除了訓練,就是躲在房間里,聽芭蕾音樂,不斷地去構想她的成套動作。
安東尼婭教練覺得馮小滿的身上,已經挖掘出了黑天鵝的氣質。神秘的,魅惑的,近乎於陰鬱的美感,介乎少女與女人之間的獨特美感。
身材高大的教練,面上露出了隱隱約約的笑容。每一位女性的身體里,都有黑天鵝和白天鵝。不僅是王子,就是她們自己,也愛著黑天鵝,因為她代表了她們內心深處另一種**。這種**是真實的,不需要被刻意壓制的。
這個女孩子現在愈發沉默。她身上的陽光,似乎被烏雲給遮蓋了。然而,那太陽似卻並沒有消失,還在頑強地想要跳出來。
安東尼婭有一次問:「如果太陽出不來,反而接下來是傾盆大雨,怎麼辦?」
馮小滿卻說:「沒關係,烏雲打不敗太陽,只有陽光最健康。太陽一定能夠出來。」
安東尼婭笑了。對於她供職的這支隊伍里發生的動蕩,她心知肚明。作為一名在國際藝術體操舞台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人物,這點兒事情還不夠她看的。她識相地選擇置身事外,所有的人都只能自己痛過了,才有可能會珍惜。
這件事鬧了差不多有半個月,田思靜的腳趾甲都要長好了的時候,突然間出現了轉機。
不知道上頭領導是被赫主任吵煩了,還是出於其他什麼考量,終於同意收回成命,不再開除田思靜。
赫主任長長地吁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完全斯文掃地了。他都已經威脅領導,要住到他們家去了,才換來了領導的鬆口。
可惜,讓他失望的是,田思靜愧對了他的期待。這個女孩子還是執意選擇退役了。
臨走之前,田思靜朝赫主任深深地鞠了三個躬,正色道:「主任,其實以前我不喜歡你。真的,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我甚至還嘲笑過你,因為你根本就不懂藝術體操。」
馮小滿本聽了,臉都快綠了。田思靜這回真的是徹底豁出去了,居然連這種話都敢說,這簡直就是當眾打赫主任的臉。馮小滿都要忍不住在心中為她點蠟了。
這個膽大包天的女孩,居然還一點兒也沒有躲開的意思。她認認真真地繼續說了下去:「可是主任,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最起碼的,你尊重我們藝術體操,知道它有存在的價值與意義。你願意讓我們拿到好成績,就憑這個,我感激你。
我不練下去,不是要發什麼脾氣,而是我的存在,會讓所有人都難堪。既然有人覺得我礙眼,我識相點兒,我自己走。
主任,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不要再怪我的小姐妹們了。她們只是心疼我而已。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我們說的話沒有人願意聽。我們的反抗,人家也不看在眼裡。我們除了用自己最珍視的東西,以為最重要的東西,拿來作為籌碼以外,真的沒有什麼可以用來當依仗了。
其實我們心裡都清楚,我們的掙扎,看在有些人眼裡,不過就是個笑話而已。可就是這樣,為了我,她們依然很用她們最珍視的東西,去努力的爭取。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不要再怪她們了。」
集體項目的小姑娘們都哭了起來,即使到最後,她們的爭取也並沒有真正扭轉結局。就像田思靜說的那樣,她們很清楚,田思靜是沒有辦法,再留在國家隊了。她那麼鬧,都能留下的話,有些人的面子該放在在哪裡?與其再被找各種理由退回省隊去,不如她自己瀟洒一點兒,抬腳走人算了。說起來,還漂亮。她想好好上學,將來,為祖國做出更大的貢獻。
馮小滿死死地咬著牙齒,說不出來話。她努力地深呼吸,再緩緩緩緩地吐氣。她在心中告誡自己,會好的,真的會好的。她肯定,上輩子,那一家子沒有好下場。他們也不可能有好下場。
只是時間為什麼要如此的漫長?漫長的十多年裡,究竟還會出現多少個林丹丹?又會有多少個像田思靜一樣的受害者?
那位神奇的老太太,一隻貓摔斷了脖子,算什麼啊!說一聲晦氣,手一丟開,還有無數的貓啊狗啊迫不及待地圍上來。她才不會要那些毛茸茸的小動物呢。
什麼最好玩啊?人最好玩。人做成的人犬,人變成了人貓,最好玩了。玩什麼,都比不上玩人高級呀。就是知道這些貓狗啊,心裡圖的是什麼,又怎麼樣呢?人家根本不在乎。
孫喆到江城出差的時候,順便給馮小滿帶了點兒她媽親手做的茶干,讓她當零食。
他見到馮小滿時,嚇了一跳。小丫頭的臉又干又瘦,身子罩在大大的運動服下,衣服晃蕩盪的,整個人看上去蔫不拉幾,就跟跟生了病一樣。
攝影師不由得老大哥的心又翻騰了,關懷了一回馮小滿的身體健康情況。
馮小滿疲憊地搖了搖頭,聲音淡淡的:「我身體沒事,就是心裡頭難受。」
孫喆樂了,逗她道:「小小年紀,不要整天愁啊愁的。你們的愁,說出去都是要被人笑話的。」
馮小滿嘆了口氣,簡單地說了林丹丹跟田思靜的事。她無奈地苦笑:「就算我們知道林丹丹,不過是扯虎皮做大旗,真正的狐假虎威,又能怎麼樣呢?老太太面前的貓啊狗啊,都比尋常人尊貴些。她養的貓兒摔了,自然得有人,趴在地上墊背。縱然我們所有人都努力地抗爭了,但結果依然不盡如人意。
那些人里,不會有誰真的在意,我們是怎麼想的。況且,我非常擔心,因為這件事,我們藝術體操隊,會上了某些人的黑名單。罷訓是多麼嚴重的事情,它分分鐘就能上升到,無組織無紀律無大局觀,因私廢公,辜負了國家和人民的培養的高度上頭去。
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在某些人眼中,因為我們是國家培養著訓練的。所以,我們不能有任何個人感情,也不能講個人前途,否則就是忤逆大罪。不管那些人打著國家的名義,怎樣糟踐我們,我們都必須咬牙扛住。不然,就是背叛了國家和人民。我覺得非常可笑的是,國家和人民,誰特么有這麼大的臉,覺得自己能代表?某些生物學上的人類,在社會學上連被稱為人的資格都沒有,也要意思自覺是替國家和人民發聲!」
女孩的情緒明顯非常激動,原本蒼白的面孔上都浮現出一層嫣紅。
孫喆聽了之後,眉毛一直在上挑。他似乎有些驚訝,忍不住冒出了一句:「那老太太都這麼焦頭爛額了,居然還有閒情逸緻,管著她養的小玩意兒?
馮小滿猛的抬起了眼睛,盯著孫喆:「你在說什麼啊?」
孫喆好想捂嘴巴,他一開始是沒打算跟馮小滿提這茬的。一個小丫頭,好好練她的藝術體操就行,幹嘛要跟這些事情扯上干係。可他沒想到原來有些人跟事的影響力是可以滲透到方方面面的,牽一髮而動全身,縱使她躲在世外桃源一般的體操基地,居然也會被颱風掃尾。
攝影師尷尬地咳嗽一聲,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地說了點兒最近的八卦。
世人皆有所求,林丹丹的這位老太太就跟王熙鳳似的,特別愛收乾兒子乾女兒。她尤其享受這些人圍繞在她身邊各種討好賣乖的感覺。當然,她自認為是個大方的乾媽,不會虧待這些乾兒子乾女兒的。鬆鬆手,養幾隻寵物還不在話下。
可是,人心總是越養越大,或者說,心甘情願數典忘祖,圖的不是前途就是錢途。她覺得三瓜兩棗能打發的小玩意兒,可不會真被三瓜兩棗打發了。她其中最得寵的一位乾兒子,就在外頭搭著皇親國戚的名號,插手工程。
別覺得,果戈里寫的諷刺喜劇《欽差大臣》裡頭,那些市政府官員有多愚蠢。現實生活中,那種「假如我是真的」的劇目同樣在上演。越是走歪門邪道的人,越是容易上當受騙。因為他們原本就認定了只有歪路才是正途。
現在全國都在大興土木,搞工程的最來錢,但同時,也最容易出事兒。這位衙內,打著領導的招牌,插手了某省一座大橋的招標工程。結果橋建造了一半,塌了,壓死了好幾位建築工人。
這件事發生以後,施工方立刻找到了受害者家屬,軟硬兼施,威逼利誘,生生將此事給壓了下去。別說老太太本人不會聽說了,就連他那位乾兒子在施工方了事之後湊上來討好時,不過一個簡單的「哦」,就完了。
可是他們都沒想到,其中有一位死者家屬,不願意妥協。她堅持上訪,一直要求給個說法,她的丈夫不能白白就這麼死了。這個倔強的女人,被追訪的人拖回去無數次,依然沒有放棄。
結果她在某位領導人出席她所在的城市的某項重要活動的時候,竟然神奇地將血書寫成的控訴,砸到了領導人的背上,最終落到了腳下。
這種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說富有傳奇色彩的事情,讓當時的安保人員,簡直快要瘋了。這是什麼概念啊!這是嚴重的瀆職!如果這人丟的不是狀紙,而是什麼危險物品,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據說,該市的公安局長當場就被撤職了。
誰也不知道,那位受害者家屬,是如何突破,層層安保程序,將狀紙砸到領導人的腳邊的。可是,這種拚死告御狀的方法,真的奏效了。領導人親自指示,這件案子,得好好查。
就在這麼一出荒誕的現實喜劇上演后,案情調查發生了轉機。原本以雨天濕滑,建築工人沒有按照規則做好安全措施施工,結果發生意外為理由,草草掩蓋下的案子,被人從泥巴里又挖掘了出來。裡頭的諸多問題,讓人觸目驚心,工程轉包,建築材料以次充好,肆意修改質量標準,什麼防火之類的更加沒有。
辦案人員都忍不住感慨,幸虧這橋沒有建造起來,中途就出了事。否則的話,一旦投入使用,出了事情會更嚴重。老太太的這位乾兒子,就這麼被牽扯進去了。因為,他在裡頭,充當的是掮客的角色。兩頭聯繫起來,都要靠他來傳遞消息。
這位掮客,已經做出了名氣來,自然沒少撈錢。他會做人,得來的錢也沒少孝敬真正的皇親國戚。這案子一被重點關照,立刻拔出蘿蔔帶出泥。老太太也被挖了出來。誰不知道,她這位乾兒子是最孝順乾媽的。
馮小滿聽了以後,並沒有像孫喆以為的那樣,笑逐顏開。
不是她吹毛求疵,而是她覺得,這種事情,根本傷不到那一家子的根本。有人冒充他們的親戚,在外面招搖撞騙,關他們什麼事,他們才是無辜的,是被損害了名聲的受害者。
馮小滿想到了那部話劇《假如我是真的》,忍不住就笑了。假如那位乾兒子是真衙內,是不是情況又不一樣了?
孫喆看了看左右,,咳嗽了一聲,小聲來了句:「那位真衙內,也出事了。」
馮小滿聽了這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不會吧?」她覺得,就林丹丹那位神奇的大伯母,如此的厲害。怎麼著也得培養出一位經天緯地的兒子來,好青出於藍啊。
孫喆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這事兒,還真不好說。也許是那位大伯母為人過於精明厲害,反而沒能養出個同樣精明能幹的兒子。。
他們夫妻的孩子,一點兒沒遺傳到父母的精明與強勢,反而個性軟弱,脾氣古怪,完全依靠著老子的權勢,才能年紀輕輕就坐上別人奮鬥了一輩子都爭取不到的位置。其實原本這樣,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沒辦法青出於藍而已。
可是沒想到的事,這位太子爺大概是爛泥糊不上牆,讓權貴出身的妻子很是看不起。他出軌被抓了個現行,夫妻鬧得一塌糊塗,這人不僅不知道安撫妻子,反而怒罵對方是個潑婦,於是又得罪了岳家。
當時,為這事兒,他們家沒少被人看笑話。就連老太太都對著兒媳婦冷嘲熱諷了一番,責怪她沒管好孫媳婦。
大伯母焦頭爛額的,生怕獨子再捅出什麼婁子來,於是安排兒子出去散心,回來以後再另起爐灶,重新開始。
哪知道這散心就散出了事情來。太子爺愛上了去賭場揮霍的感覺。
他老子怕被人抓到貪污**的把柄,在這方面,屬於比較謹慎的人。反正到了他的位置上,絕對是不可能真缺錢花的,何必再為了點兒蠅頭小利,陰溝裡翻船。
賭博是個無底洞。據說,賭博的時候,賭徒腦袋裡某個區域會異常活躍,能夠帶來類似於吸毒一般的欣快感。所以,有賭癮的人,很難控制住自己。衙內越賭越大,債務也就越來越多。即使老太太的那位乾兒子出手,幫東家填了不少坑,依然時常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這個時候,自然就有人主動貼上來了。太子爺結識了混跡於賭場中,專門在賭徒跟高利貸商人之間充當掮客的撈女。時間久了,他居然跟那位善解人意的撈女,產生了真感情。在撈女意外懷孕,跟他哭鬧了幾次之後,他決心帶著撈女回去結婚。
客觀來說,縱然走到這一步,他老子依然能夠有辦法,將獨子從這件事里撈出來。賭博雖然違反了規定,但不是犯罪。可問題的關鍵,在於那位撈女的身份。這位混跡賭場多年的女人,是多重的國際間諜。準確點兒講,她是一個情報中轉站,負責搜集各種各樣的情報,然後轉手出去,價高者得。
最早她瞄準太子爺,也是沖著其父軍界高層的身份。估計此人自己都沒預料到,太子爺會真的打算跟她結婚。
孫喆不好將這件事泄露出來。因為包括這位衙在內,他的家族裡頭,很多人都被請去接受調查,這些事情都是不公開進行的。在一個極小的範圍內,大家互相打探著,綜合了自己掌握的信息,才推測出來的這個結論。
這種事,馮小滿就是知道了,又有什麼意義呢。他含混的解釋,這小子染上了賭癮,又個性孤傲,不肯向父母求救。所以,為了撈錢,撈出了些事情來,被人抓到把柄了。
馮小滿心頭一陣劇烈的跳動。她知道,上輩子,這家人是以家族式**聞名全國的。但是,當時最讓她們辦公室的同事議論紛紛的,是一項叛國罪。
這輩子,難道是這家人過於囂張,擋了別人的路,所以被有心人給盯上了?也有可能,因為即使是同一個陣營的,大家也有不同的利益訴求。他們家既然剛上位才一年的時間,根基自是不夠穩。如果別人要對他們下手,這個時候肯定是最穩妥的。
孫喆也感慨,因為這家的當家人,上位以後,可以說是相當的小心謹慎。可耐不住他身後的一個院子裡頭的人都存在感十足啊。一個老太太乾兒子攪和進橋樑坍塌事件,抓了就抓了。反正,老太太的貓啊狗啊,多一隻不多,少一隻不少。可是他們夫妻倆,唯一的兒子,那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徹底撒手不管了。
叛國是大罪,這與貪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他的那位對手,下手可真是快准狠穩。一下子,就挑他們家的痛點,進行全方位打擊。
馮小滿不住地吸氣,亢奮得不行。她的腦海中反覆冒出了一個念頭,太好了,這輩子,這家人總算不用再接著作威作福十多年了。
太子爺的親爹是軍界高層,家中親戚橫跨了政界跟學術科研界,他們家鬧出間諜案來,後果相當嚴重。這也是絕對不會被允許的。
孫喆伸手拍了下她的腦袋,開玩笑道:「現在能好好吃飯了吧?」
馮小滿強行壓下心頭的震蕩,相當蠻橫不講理地搖搖頭:「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家倒霉了,居然還能再坑我們一把,太噁心了。」
孫喆長長地吁了口氣,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你以為都是齊天大聖,拔根寒毛,就能吹出一個海清河晏來?這世界是極其複雜的。或者說,存在即是道理,沒有簡單的黑白對錯。所有的事情,都相當複雜。歷史總是在曲折中緩緩前進。你要相信,以後會更好,未來會更好,那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