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升學考試
原本等升學考試成績出來,處理完學校的事情之後,馮小滿就應該跟著薛教練回京中訓練了。
結果一方面薛教練被省隊邀請著,盯幾天集體項目的小姑娘們,再帶帶新招進省隊的個人項目的新人。六月份有個全國藝術體操邀請賽,省隊就指望這些孩子上場爭榮譽了。另一方面,從她一回本市,省里相關部門就透出消息來,打算表彰馮小滿。
如此一來,師徒倆回京的歸程,就被耽擱了下來。她倒是無所謂,在哪兒訓練都是訓練,留在省里,她還能跟媽媽多待在一起幾天。
這一等表彰,就是兩個禮拜。時間一改再改,往後推了三次,才最終確定下來。因為主管領導表示要親自給馮小滿頒獎,而領導出國考察的行程卻臨時增加了兩個站。現在領導總算是確定了歸國的日期,馮小滿的表彰會也能按期舉辦了。
這次的表彰活動,最大的噱頭是省里專項基金獎勵給馮小滿的兩萬塊錢。用領導的話來說,這一枚獎牌的分量,不遜色於亞運會,那咱們就按照亞運會的標準來吧。
財迷馮小滿愣是被這根胡蘿蔔給吊著,乖乖等了半個多月,還毫無意見。反正上學,訓練,就是她的日常生活。
到了正式表彰的那一天。馮小滿被帶到要給她頒發榮譽證書的領導面前時,卻不由自主地渾身想打哆嗦。
因為給省內優秀運動員馮小滿同志頒發榮譽證書的人,是主管文體工作的省委領導荀安。
馮小滿現在只要想到那一家人,都從心底里冒出一陣寒氣。她簡直要忍不住上下牙齒打顫。
荀安的相貌,在他同齡的官員當中,可以說相當好的了。他大學教師出身,自帶一股儒雅書卷氣。據說倒台之前,在政界一直有謙謙君子的美譽。與他共事的人,誇他言談舉止,有讓人如沐春風之感。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自己的親生女兒遭受凌辱之後,竟然可以為了一個升職機會,當了縮頭烏龜。
馮小滿看著他高大的身形,非常想笑。一個人靈魂是什麼樣子的,果然是同他(她)的身材,不成正比的。一個荀安,一個周文忠,看上去都是高大英俊的謙謙君子;可惜他們的骨頭,早就酥了脆了挺不直腰杆子了。他們根本就沒有脊梁骨可言。
荀安看上去非常的溫和,毫無架子可言。他異常和氣地慰問了領隊、薛教練以及馮小滿,與他們進行了親切的交談。他鼓勵馮小滿要繼續努力,爭取為南省省乃至自全國的藝術體操事業,貢獻出自己的力量。他的每一句話,聽上去,都是那樣的富有哲理。他的一舉一動,看上去,都是那樣的溫文爾雅。
這是個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的上位者。
馮小滿卻覺得脊背發涼。
只要想到隱藏在錦繡之下的,是多麼不堪的場景。她就沒有辦法,感覺舒服。她如坐針氈,局促不安的表現,看在大人們眼中,就是小孩子見了大領導的茫然無措的本能反應。
對於她的失禮,荀安不以為意。馮小滿懷疑他非常滿意自己不怒而威的做派營造出來的氣勢。能夠讓小孩子不敢動彈,想必這個一直被妻子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男人,會得到一種難言的滿足感吧。
荀安笑著安慰了她,叮囑這位小運動員不要緊張。他再三問她,生活中有沒有什麼困難?有困難的話,一定要向組織反映。省里會結合實際情況,努力幫她結局問題的。
薛教練一聽,頓時眼睛一亮。她大著膽子提到了,馮小滿是跟她母親一起生活。她媽媽沒有正式工作,只能靠賣豆花拉扯女兒生活。她們母女倆現在還出租住在陰暗潮濕的儲藏室裡頭。馮小滿的媽媽積勞成疾,身體不是特別好,那樣的居住環境,實在不利於健康。
馮小滿嚇壞了。她沒想到薛教練居然會提及這件事。她們母女攢錢買房的事情,並沒有跟薛教練說過。因為她想憑藉自己跟媽媽的努力,一步步過上好日子。她也不想讓熱心的薛教練擔心。她怕教練會掏出她僅有的積蓄,來資助他們母女。
可是馮小滿沒想到,反而會引起這樣的誤會。教練都已經幫她反應困難了,這個時候,她就不好再提,她跟媽媽要買房子了的事。網上的帖子還吵得沸沸揚揚呢,她媽一個賣豆花的,她一個普普通通的運動員,都能輕易的掏出錢來買房子。讓那些沒有單位分房,自己也買不起房的人,情何以堪。
苦難中開出的花,貧民窟里走出的世界冠軍;在名揚世界之前,都應該是甘於貧寒,積極向上的。這才符合大眾的心理預期。
荀安認真傾聽了薛教練的彙報,微微點了點頭。他招來了秘書,低聲吩咐了一句。然後秘書出去不久后,拿了張紙進來,笑容溫和地交給了馮小滿,讓她填寫經濟適用房的申請表。
年過半百的領導笑眯眯地看著小運動員打趣:「道,嗯,這錢也不少,得好幾萬呢。只能從你的工資里扣了。以後可沒有錢,買零食吃嘍。」
馮小滿有點兒尷尬。荀安這種親昵的口吻,讓她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垂下腦袋,小心翼翼地回答:「教練不讓我吃零食的。」
薛教練連忙解釋,她們藝術體操運動員,需要嚴格控制體型與體重。怕小孩子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所以除了三餐以外,不給她們亂吃零食。
荀安笑了:「那就好了,否則的話我怕你會怨我們,扣了你的工資,不讓你吃零食了。」
旁邊的人都適時地笑了起來,愈發襯托得領導親切和氣,與群眾打成一片。
馮小滿也跟著露出了茫然而傻氣的笑容。她不喜歡荀安,她不希望跟這些人扯上關係,她想離得遠遠的,呆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好好跟媽媽一起過日子。
可是能賺到一套房的機會,她也不可能不要。她看著那張表格,這是本市試點的經濟適用房。雖然說是不在主城區。實際上,位置並不算差。馮小滿記得,後面幾年內,地鐵通車了,那裡就已經開發得相當好了。接下來的十幾年,房價始終一路飆漲。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這張申請表。一套六十平方的房子,才三萬塊錢。就是房價相對便宜的現在,這也是近乎於白送了一般。
馮小滿甚至覺得有點兒怪怪的。她被害妄想症,她驚弓之鳥,她神經過敏。她甚至懷疑,這個所謂的表彰,真的是省委政府的決定,還是單純的出自這位主管領導的授意呢?如果是後者,荀安到底想幹嘛?難道是轉移輿論焦點,替他的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情人,減輕輿論壓力?
她搞不清楚。可她也不願意高風亮節的,放棄低價拿到房子的機會。
離開表彰會現場時,馮小滿還是憂心重重的。薛教練安慰她:「你別怕。就是從你工資裡頭扣,也不會一下子扣的你一分錢也沒有。放心吧,津貼什麼的,都不會動。你後面再參加其他比賽的話,還有比賽補助。實在不行,教練先借給你錢花,總成了吧。」
馮小滿笑了,真心誠意地感謝薛教練。薛教練現在自己住的,還是父母留給她的老房子。環境相當普通。可是她矢口不提自己的困難之處,反而將所有的機會全推給了自己的弟子。
馮小滿覺得自己必須要努力,再努力一些。因為她的身上,承載了太多人的愛和關心。她不可以放棄自己,她不應該辜負別人的期待與好意。
實驗中學內部的升學考試成績,也出來了。說起來,馮小滿就跟被上帝摸過頭一樣,她的運氣簡直好到逆天。她不多不少,剛剛好考到了第一百名。這個成績讓所有的任課老師,都吃了一驚。
高老師更是笑著把人拉到辦公室,仔仔細細打量了半天,一直感慨:「你這孩子可真夠會投巧的。果然是不多不少。」
馮小滿特別不好意思,她倒是想再多考一些分數,震驚四座呢。可是,她能力有限啊,她就只能考出這樣的成績。
辦公室的老師們集體表達了對她的恭喜。一個體育生,能夠憑藉自己的實力,正兒八經地考上省實驗的高中部,不說絕無僅有,起碼也是鳳毛麟角了。
走在校園裡,聽著廣播里播放的寶島女歌手蔡依林今天三月份剛推出的《看我七十二變》,馮小滿心頭感慨萬千。
「人力可以勝天,夢想近在眼前……再見面,要你們傻了眼……」
她開心地笑著,飛快地奔去教室收拾書包。等到最後一節自習課結束了,她就能回家告訴媽媽這個好消息了。
班上不少同學,也對馮小滿刮目相看。大家都知道,整個初三階段,絕大部分時間,馮小滿都不在學校里。她一直在訓練,一直在參加比賽。令大家心頭百味雜成的是,她哪一樣都沒有落下來。比賽連著來了兩個世界冠軍。文化課全靠自學,還穩穩噹噹直接升入了高中部。要知道,整個省實驗中學初三年級,可是足足有十幾個班啊。
馮小滿安靜地坐在座位上,鎮定自若地接受了班上同學打量的目光。她承認她膚淺,她有種暢快淋漓的感覺。那些嘲笑她占著省實驗中學的入學名額,白糟蹋了機會的人,個個成績都比她好么?不過是欺負她一個體育生是少數派,在學校里孤立無援罷了。
她的成績單,就是最響亮的耳光。
她要讓所有嘲笑她,欺辱她的人睜大眼睛看清楚。總有一天,他們的嘲笑都成了笑話。
馮小滿在學校的最後一天課程快要結束的時候,班主任高老師表情嚴肅地將她喊去了教師辦公室,問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學籍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校方收到了舉報信,舉報人言辭激烈地控訴學校不公。明明省實驗中學的內部升學考試只針對有正式學籍的學生,不包括借讀生的。那麼為什麼馮小滿一個借讀生也參與了排名?
馮小滿瞪大了眼睛,她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轉學時,所有的手續都是研究所方面幫忙辦理的。她一個「十四歲」,且被嚇成了驚弓之鳥的小可憐,又怎麼應該過分關注其中的細節呢。
高老師也急得團團轉。每一位班主任手裡都有班上借讀生的名單,她拿到的名單當中並沒有馮小滿。上學期這孩子剛來的時候,副校長就說了,這丫頭的學籍手續正在辦理中。她本以為很快就能處理好的事情,沒想到竟然一再耽擱了下來。中間又碰上原先的機械廠職工子弟學校拆校分流的事情,馮小滿的學籍居然一直沒能轉過來。
說到底,不過是沒人盯著。馮小滿跟她媽媽是不知情,她那個親爹又是撒手不管的。研究所作為出面方,也沒有人追問後續。學校方面,也把這事兒給耽擱了。
現在舉報信已經擺在了學校領導面前,想要把這事兒給捂住,就不現實了。如果讓馮小滿以借讀生的身份通過了升學考試,那麼會引起大批學生不滿。有本校學籍的人會覺得馮小滿搶了他們的名額,借讀生們則會認為不公平,為什麼他們沒有跟馮小滿一樣的機會。
馮小滿咬著嘴唇找去了研究所。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當初出面幫她轉學的研究所,是最好的發聲人。因為其中的大部分程序,都是研究所方面在走的。
她到研究所門衛處登記的時候,新來的保安看到了她的名字,就露出了個奇怪的笑容:「原來你就是馮小滿啊。」
馮小滿沒吱聲,她低著腦袋往所裡頭走。她要去找所長,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夠想到的有可能扭轉乾坤的對象。她沒時間準備中考,五月份的埃松杯,七月份的全國大獎賽,她完全騰不出時間來備戰中考。
研究所也到了中午下班的時候,不少職工從辦公室裡頭出來,準備去食堂吃飯。
有位中年女人正在憤怒地指責:「要我說,就是那孩子沒完沒了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怎麼著老周也養她到十四歲,是少了她吃還是少了她穿。姜黎也夠可以的了。親不親一根筋,不是自己肚子裡頭出來的,沒餓著沒凍著她的,倒是升米恩斗米仇,養出了個白眼狼來,還害著紅眼病。她媽一個賣豆花的,還要跟我們高級知識分子一樣住別墅?這是逆行倒施,這是不尊重知識,這是思想的倒退!」
她的同事在勸告:「行了。這事兒老周本來就有錯。再說了,上頭不批手續,也不是小曼那孩子能左右的事情啊。別把人心想的那麼壞,鬧成這樣她有什麼好處啊?」
女人冷笑:「她怎麼沒有好處啊。你沒看到報紙上寫了。她可是因為家庭困難,省里專門給她批了經濟適用房呢。這一般人,能拿到經濟適用房?一個搞投機倒把的賣豆花的,有地下室就不錯了!就是這些人,擾亂了市容市貌,阻礙了文明城市建設!」
馮小滿木著臉往所長辦公室方向去。知識分子的惡毒,更加讓人不寒而慄。一部《圍城》果然將這個階層的某些人刻畫得入木三分。
所長正皺著眉頭往辦公室外面走。研究所最後一次大福利,別墅分房的項目被上面緊急叫停了。全國「兩會」的時候,有政協委員專門提出了這件事,搞得上頭相當狼狽。
從去年年中就傳得沸沸揚揚的福利分房,這下子黃了,所長的壓力相當大。所里的職工都盼著呢。市場經濟社會,光跟人談奉獻,這工作還怎麼開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