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歸國
薛教練一馬當先,飛奔而去。
大房間的門開著,人還沒到,她就聽到了輕快的音樂聲,還不時摻雜著小姑娘清脆的笑聲。等到了門前,薛教練一眼便看見了在攝影棚中央,帶著兩個小妹妹,眉飛色舞的馮小滿。
這死孩子,把人家的攝影棚當成體操館了,領著貝拉跟莉莉婭瞎胡鬧呢。那些球啊圈啊棒啊,就在她們之間飛來飛去,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各種動作穿插在一起,讓人哭笑不得。奇異的是,每一個動作都踩著音樂的節拍。明明應該看得人眼花繚亂的器械交換,卻呈現出一種奇特的韻律感來。
當然,這套操她沒看到優雅與嚴謹,看到的全是小姑娘的瞎胡鬧,她們用她們的表演在做鬼臉。
馮小滿得意洋洋的。這大概是她編排的最簡單的成套了,然而她卻帶著兩個小妹妹浪的真開心。她就喜歡這種隨心所欲的感覺,那些器械好像是她們身體的一部分,收放自如。
俄羅斯的功勛教練阿芙羅拉,沉默地站在邊上。她看著自己目前帶著的最小的弟子,笑容滿面地跟另外兩個女孩子一起玩耍。這些孩子年紀都還小,她們的臉上是一種無憂無慮的天真。與器械相伴的日子,在她們的笑靨中,一點兒辛苦的意思也沒有。反而成了一種有趣的遊戲。
米蘭亞看著貝拉,這是一個少年老成的孩子。因為從小練習體操的環境艱辛,為了拜師學藝,她還遭遇了不少人的白眼。學習的機會來之不易,這個孩子總是比其他人更加刻苦,更加努力。此時的貝拉,面上全是明媚單純的笑容。
保加利亞的傳奇教練,也微微翹起了嘴角。藝術體操應該是快樂的,讓每一個練習他的人都能從中得到享受。
薛教練急得要跳腳,這孩子一玩起來什麼都顧不上了。這樣子瞎胡鬧,萬一讓另外兩個小姑娘受了傷,豈不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她正想著要怎樣喊停馮小滿。她怕貿然出聲嚇到了這姑娘,反而容易受傷。
阿芙羅拉卻主動朝薛教練開了口,說了句什麼。然而薛教練只能茫然地看著對方,她聽不懂俄語呀。
大約是覺得自己的開口太過於冒失,阿芙羅拉只問了一句,就沒有再說話。
薛教練急了,她想知道這位藝術體操界的巨擘究竟想要表達什麼意思。這人別是在怪小滿吧。那可怪不了她家孩子,她家小滿也還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小姑娘呢。就是她領頭,帶著小妹妹瞎胡鬧了,她也就比小妹妹大一歲而已。不能把責任都推給她家小滿。
護犢子的薛教練正想著,萬一有翻譯過來時,她要怎樣將對方的指責懟回頭去。短短不到三分鐘的成套已經隨著一小段音樂結束了。玩得開開心心的小姑娘們,放下了身上的器械,看著彼此哈哈大笑。
這套操,大家完成地無比輕鬆。
因為場地的限制,因為她們只是想玩,所以她們的成套動作中並沒有多少高難度的動作。可是就是這些簡單的基礎動作配合上了器械的巧妙使用,卻呈現出了一種不一樣的美感。
杜鵬笑著用英語讚歎:「哎喲,遲了一點,如果在這次比賽的閉幕式上表演那該多震撼啊。」
阿芙羅拉喊了一聲莉莉婭,把自己的小隊員叫到邊上,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難得輕言細語的問了一句:「喜歡這樣玩嗎?」
莉莉婭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她對自己的這位連身為藝體女皇的大師姐都害怕的教練,毫無畏懼之心,還是痛痛快快地點頭回答:「喜歡,我覺得好開心。」
薛教練也把馮小滿叫到自己身邊,趕緊給孩子擦額上沁出的汗珠。她心疼道:「又瞎胡鬧了吧?這萬一傷到了,可怎麼辦?」
馮小滿不服氣道:「才不會呢,我們做的都是基本動作,都沒有任何難度係數的。」
薛教練頭疼,這孩子是不是所有動作在她心目中,都沒有什麼難度係數可說。
米蘭亞看了眼馮小滿,半天才冒出一句話:「你應該去俄羅斯訓練的。」大約是為了想讓這對師徒聽懂,她說的是英語。
奈何薛教練的英語水平也夠嗆,一句話,她就聽出了一個you,其餘的都沒聽懂。
馮小滿比她師父爭氣多了,立刻明白了米蘭亞的意思。她朝對方露出了一個笑容:「謝謝您,教練,我也希望能夠去俄羅斯訓練。」
俄羅斯是藝術體操界的龍頭老大,亞洲藝術體操界在世界舞台上有所斬獲的選手,基本上都是在俄羅斯接受訓練的。藝術體操發展比較好的國家,也大半聘請俄羅斯籍的教練來加強自己隊伍的建設。比起自己一步步摸摸爬滾打,吃無數的虧,走無數的彎路;向已經獲得成功的人請教,無疑是更好的進步方法。
阿芙羅拉聽到了這句有點兒生硬的俄語,抬頭看了眼這個小姑娘。她微微點了點頭:「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希望你能夠來我的俱樂部接受訓練。歡迎你,可愛的小姑娘。」
馮小滿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不管莉莉婭的教練說的是客氣話還是發自真心,她起碼從這位世界一流的藝術體操教練口中,聽到了肯定的話。即使她最終沒有機會去俄羅斯學習,她也心滿意足了。因為她的能力獲得了認可。
莉莉婭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開心地抱著馮小滿,嘰嘰喳喳的說了一通話。她說的太急太快,馮小滿的俄語水平還不足以應對。她只聽到了反覆出現的「太好了,我可以帶著你去參觀我們的俱樂部,我帶你去溜冰場。」
這句「去溜冰場」說出口以後,她又嚇得吐了下舌頭,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的教練。阿芙羅拉對她非常寬容,允許她訓練之外的時間自由玩耍,但是像滑冰這樣的運動是被嚴令禁止的。因為一旦受了傷,她就沒有辦法比賽了。
馮小滿忍不住笑了:「好啊,如果我能去的話,你帶我出去玩兒,你帶我好好逛逛,好不好?嗯,如果你來北京參加奧運會的話,我也會帶你逛遍北京城的。」
莉莉婭驚喜地瞪大了眼睛。藝術體操運動員的巔峰時期,往往只有短短的幾年。對她們來說,能夠參加奧運會,也是一件極需要運氣的事情。四年一度的奧運會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恰逢其時,處在自己最好的狀態。
俄羅斯是藝術體操大國,雖然現在大家都說莉莉婭擁有著極高的天賦,將來一定能夠成為新一代領軍人物。可是誰知道呢,說不定沒兩年,就又會冒出更加出色的新人。她還太小,肯定來不及參加明年的雅典奧運會。五年之後的北京奧運會,就是她最大的希望了。
貝拉也開心地笑了,她要求馮小滿到時候也帶她一起出去逛街。
那將是她們最好的年華,也是她們距離奧運會最近的時候;此刻的少女們,誰也不想早早放棄。
薛教練激動得直打哆嗦。她甚至想著,如果阿芙羅拉的俱樂部發邀請函給馮小滿,這個小丫頭是不是就能夠直接過去參加訓練了。她非常期待這件事,她一點兒也不怕小滿有更厲害的教練帶著指導,她就會被近邊緣化。相反的,她現在非常擔心,自己的能力有限,不能夠更好的指導小滿。
如果因為她,耽誤了這麼一棵藝術體操的好苗子。她會自覺罪孽深重的。為人師者,總是有這樣這樣那樣的擔憂,看著弟子就好像看著自己的孩子,總想著,能夠推一推抬一抬,讓孩子去更好的平台發展。
有了那一套三人集體成套,下午的拍攝任務迅速地圓滿完成了。
孫喆甚至將她們練習成套的過程給錄製了下來,表示自己要傳到網上去給廣大觀眾一併欣賞。三個小丫頭都哈哈大笑,完全無所謂。她們一點兒也不怕,成套中的自己不夠美麗,不夠優雅;動作也沒有高難度。她們喜歡那樣歡快活潑的表達方式。
離開攝影棚回酒店的路上,薛教練嘆了口氣。她摸了摸馮小滿的腦袋,感慨道:「是教練沒用,不然你可以有更多更好的機會了。」
馮小滿緊緊地箍住教練的胳膊,將腦袋靠在對方的肩膀上:「才不是呢。因為有了教練你,我才有可能走到現在。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早就放棄了。」
現在人人都說她是個天才,天生為藝術體操而生的。可是上輩子的周小曼呢?上輩子的周小曼,後來甚至不記得有藝術體操這回事。被耽擱掉的周小曼只能由這輩子的馮小滿去努力地填補。
雜誌封面拍好以後的當天晚上,國家隊就集體坐著飛機返回了國內。
奧古斯汀頗為遺憾,他還指望著能跟馮小滿一塊兒出去逛逛什麼的。三月份的法國是那樣的美好,他都已經制定好了斯特拉斯堡的一日游計劃了。就想著禮拜天的假期,可以好好享受更小滿共處的時光了。結果,唯一的獨處時光就是在機場附近的商店幫著馮小滿買帶回國的禮物,當地特產鵝肝醬了。
看著奧古斯汀泫然欲泣的臉,孫喆都憋不住笑了。他安慰了奧古斯汀,五月份就是埃松杯了。按照目前的架勢,國家隊肯定會派馮小滿出戰的。
奧古斯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馮小滿哭笑不得。她不敢肯定這個法國男孩子的熱情能夠持續多久。不過此時,他大約是真的對自己動心了。
當年奧古斯汀的爸爸追陸阿姨也是浪漫至極,讓一直抱著獨身主義的陸阿姨都打破了成見,走進婚姻殿堂。不過最後,他們還是分開了。
陸阿姨對此一點兒也不遺憾。無論如何,愛過總勝過從未有過愛。
飛機直接歷經了一天多的時間,才將大家帶回國內。這一次,她們的目的地不是江省的體操基地,而是回京,一起參加比賽后的慶功會。根據陸教練透露的意思,以後她們基本上都在京中進行訓練了。
馮小滿時差還沒來得及倒好,就跟著睡眼惺忪的國家隊其他成員一起接受領導的表揚。相關部門為她們召開的慶功會上。主管藝術體操工作的那位主任,矢口不提馮小滿拿到的少年組全能冠軍跟單項金牌,只一直強調他們主抓集體項目的決定,有多麼的英明。
第一次亮相就是去世界第五,以後肯定能夠一步一步往前,世界第四第三第二甚至第一。
馮小滿在邊上聽著,原本一直昏昏欲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非常懷疑這位主任,根本就不知道藝術體操究竟是怎麼回事。集體第一,她當俄羅斯隊是死的嗎?這種笑話他也能夠說得出來。要知道,這種大獎賽,與世錦賽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除了奧運會、世錦賽、世界盃這種級別的比賽外,所有的冠軍都不足以被稱之為世界冠軍。
一個大獎賽的第五名,他也能夠拿出來,強行貼上標籤說是世界第五,豈不是貽笑大方。
王部長在邊上聽著,始終面無表情,一句話也不說。她只在主任再三肯定了集體項目的成績之後,跟著附和了一句:「嗯,幾個姑娘都不容易。從成隊到現在,都沒日沒夜地練習著。功夫不負苦心人,你們以後肯定能夠做得越來越好的。」
與對集體項目的和風細雨不同,到了個人項目組的時候,除了龐清因為拿到了破天荒的好成績,沒被指責以外,其他幾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尤其是孫岩,遭到了嚴厲的批評。主任甚至表示,如果孫岩再這麼糟蹋國家的心血的話,以後安東尼婭的動作編排,絕對不會再給她做。反正再好的東西。落到她手裡,都是白糟蹋了。
孫岩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馮小滿在邊上聽了,都覺得太過分了。在大賽場上緊張,這是在所難免的。何況孫岩還被硬生生地給晾了一個多月,是去是留,一點兒說法也沒有。她能夠在妾身不明的情況下,咬牙一直堅持訓練;又在法國大獎賽裡頭闖入了個人全能賽,本身就該值得鼓勵。
況且,在那樣巨大的精神壓力下,孫岩也板板正正地完成了比賽任務,沒有出現明顯的失誤。即使藝術感染力差,這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問題啊。完成了七十分,視而不見;光盯著那不足的三十分死活不放,這到底算什麼意思呢?
馮小滿有點兒擔憂,該不會是那位林丹丹又回來了吧。她就不能好好歇著嗎?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多長時間,她起碼養個七**十月吧。
至於她本人,既沒有挨罵,但也沒有得到任何錶揚。主任似乎對她的那一塊金牌,完全視而不見。這種冷處理,與之前她們在法國的時候歡欣鼓舞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薛教練有些不滿,她帶著的兩個孩子,一個被罵,一個被無視。不管比賽的好與不好,都沒有收到一句暖心的話。她又怕馮小滿那個小炮仗會不高興,所以只能一直壓著情緒。
直到這個所謂的表彰會結束以後,大家才悻悻不樂地散場了。
孫岩滿臉陰霾,心情明顯非常糟糕。任是誰,在這種情況下,都開心不起來。林丹丹已經人沒到場,她的影響力居然還要大到這樣,讓孫岩依然在國家隊里,地位尷尬。
馮小滿的反應則是好多了。知道林丹丹跟那家人有關係后,她就不抱任何希望。那就是以為天老大他老二的一家子,用當年新聞里的一句話來描述,就是罔顧國家與人民的利益,肆意妄為。
她也不要表彰,她只要還能上場比賽就行。她安慰孫岩:「別理他們,光會嘴炮。他們未卜先知,他們無所不能,所有事情做不好都是沒聽他們的。聽了他們沒做好,就是沒有正確領會他們的弦外之音。」
孫岩被她給逗樂了,笑著點頭:「對,咱們自己拿到什麼樣的成績,心裡頭有數。到時候,上了賽場,再看真功夫。」
陸教練有些抱歉,沒能給馮小滿爭取到獎金。
主任的意思是,一個少年組的冠軍,又拿不出手的,要是成人組的第一名還差不多。還沒出成績,就想著當明星,一個個就想著問國家要錢。
薛教練嘆了口氣,反過來安慰陸教練:「算了,有些事情咱們自己心裡頭有數就行了。那些我們改變不了的事實,就只能讓它放在那裡了。我看王部長也努力了。我跟她沒什麼交集,不好勸她。你倒是安慰安慰她,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她要是身體垮了,咱們更少了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了。」
馮小滿只在京中停留了一天都不到的時間,參加完所謂的表彰會以後,她第二天一早便匆匆忙忙的又趕回了南省。
省實驗中學初中升高中,有一個內部考試。排在年級前一百名的人,可以跳過中考程序,直接招收入高中部。同時,省實驗中學還會對外進行自主招生考試。其他初中的優秀學生,只要通過了自主招生,也能免於中考,直接升入省實驗的高中部。
馮小滿忍不住要嘆氣,好的越好,差的越差。《聖經》裡頭怎麼說來著,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多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
好學校總是能夠吸引到更好的生源,更強的師資力量,還能獲得政策的傾斜;自然好上加好。一般的學校沒有出色的生源,自己的教學骨幹也流失嚴重,自然就越來越不行。教育的兩極分化,一旦形成,那麼更多的兩極分化就愈發理所當然了吧。
她在回家的車上稀里糊塗地想著,啞然失笑。她居然又忍不住想到了藝術體操的發展上頭去了。什麼時候,她們的藝術體操也能成為重點中學,好的越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