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們離婚吧
童樂他們班的老師毫無人道主義可言,居然在上午最後一堂課,慘絕人寰地拖了堂。
聽到那位英語老師說「我們來把這篇閱讀理解看完」的時候,周小曼和陳硯青對視一眼,深深地為教室里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孩子們,掬一把同情淚。
兩人站在一班教室門口不遠處的樓梯拐角處,一邊等童樂放學,一邊討論上午語文老師說的語法題。
周小曼剛要翻書來確認一個分歧點時,就聽到了走廊盡頭的年級組辦公室里,傳出了肖老師的聲音。他似乎非常憤怒,跟年級組長爭執了起來。
有位老師出門去食堂打飯,原本有些模糊的爭執聲就飄了出來。
肖老師情緒異常激動地表示抗議:「那個周小曼的成績不應該算在教的班上的。我給學校挑擔子,學校不能這樣坑我這樣的老實人!她那樣的基礎,才過來上學就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神仙都救不了她!這樣算不公平!我不能接受!」
年級主任聲音要小很多,似乎在努力勸說他什麼。可是肖老師依然非常憤怒,最後出門的時候,他甚至重重地摔上了門板。
從周小曼和陳硯青站著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了肖老師怒氣沖沖而去的背影。
陳硯青瞪大了眼睛,出離憤怒:「老師怎麼能這樣?」
周小曼倒是覺得沒什麼。一個老師,教學水平高不高,最有說服力的表現是反應在他(她)教的班上,學生成績怎麼樣。學生的成績,關係到老師的聲譽以及他們的獎金。
希望從工作中獲得更高的效益,是人之常情。肖老師的想法,無可厚非。
陳硯青憤憤道:「說的好像他教的所有人,數學成績都比你好一樣,明明上次考試還有人不及格呢?」
周小曼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英語老師終於說完了閱讀理解,一堆餓得眼冒綠光的娃兒們「嗷嗷」叫著沖向食堂。
童樂相當具有優越感的表示不屑與之為伍,對同窗們這種有辱斯文的行徑的極度鄙夷。比如少年他,就是這麼的閑庭信步,施施然地,去周小曼家蹭午飯去了。
他一聽說陳硯青添油加醋后的事件版本,頓時憤怒不已。當老師的,哪有這樣的道理。這麼明目張胆地嫌棄著學生,算哪門子的為人師表?
周小曼是在課堂上搗亂,不配合,不好好學習,影響教學秩序了?她因為訓練耽誤了學習時間,她也在努力地補習啊。
事件的焦點人物倒是波瀾不驚,她微微挑了挑眼皮,淡淡道:「我要是考的分數比別人高,是不是就證明他的教學水平也不過爾爾啊?」
她是成年人,經歷過社會的磨礪,自然能夠坦然地承受這些。可她要真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呢?被老師這樣肆無忌憚地嫌棄,該有多難受啊。況且就跟陳硯青說的那樣,她起碼缺課一個多月後第一次數學測驗還及格了呢。班上不及格的同學就有好幾位,盯著她說事兒,是不是有點兒太欺負人?
兩個小夥伴都笑了起來。
馮美麗再一次招待女兒的兩位朋友時,就顯得自然多了。她高興她家小滿有好朋友,上哪兒都不孤單。人啊,有幫有襯的,不落單,才不容易遭到欺負。
童樂跟陳硯青都沒空手蹭飯。兩人登門前還商量過,一人帶著他奶奶重陽節收到的學校節禮大板栗,一人帶了從她爸單位食堂打包的鹵牛肉。
馮美麗嗔怪這倆孩子,不過是粗茶淡飯而已,怎麼還這樣生分。
兩人都是嘻嘻笑,自覺地盛飯上桌吃。
陳硯青現在已經能夠坦然地接受,周小曼一頓飯只吃她分量一半這個殘酷的現實了。她就著酸奶豆腐湯跟清蒸鯽魚還有西藍花炒蝦仁,痛痛快快地幹掉了一碗米飯。
最後,馮美麗還端了一大海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上桌,分到三個小碗里。她在碗里加了香噴噴的炒黃豆,碧綠的芫荽末,花生碎,澆了醬料,滴了幾滴麻油,然後推給這兩個孩子,笑道:「你倆嘗嘗這個。」
周小曼的那一份豆腐腦就清淡多了,只加了少量薑汁紅糖,但入口依然爽滑細嫩。她看著母親小心翼翼充滿期待的眼神,笑了笑,痛痛快快地將一小碗甜豆花給幹掉了。
陳硯青和童樂都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喝完了咸豆花。童樂抹著嘴巴道:「哎喲,阿姨,還是你手藝好。這比外面賣的都好吃。」
馮美麗心滿意足地笑了,懸著的一顆心,此時也落到了實處。她仔細看過小滿吃的東西了,還問過她們隊醫跟教練。小滿是要多吃些豆製品的。以前老人都說,豆子就是窮人的肉。小滿吃不了肉,多吃點兒豆子也好。
她年輕的時候,在鄉下跟鄰居學過做豆腐。再婚以後,隨著後頭一個丈夫進城務工,住在隔壁的人家就是兩口子專門賣豆腐花的。她有空的時候,也給人家去幫過忙。馮美麗琢磨著,這裡既有中學也有小學,賣豆腐花應該有生意。反正她現在每天就是下午去趙老師那邊做頓飯,其他時候閑著也是閑著。
人家那個小朵朵練藝術體操,爹媽給買了多少東西。到她家小滿這裡好了,還得女兒擠出時間打工掙錢。馮美麗的一顆心,抽著疼。
周小曼聽說她媽準備賣豆腐花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反對。她模模糊糊記得,有句民謠叫「嫁人莫嫁豆腐郎」,好像是做豆腐的特別辛苦,三更半夜就得起床幹活。
馮美麗聽著女兒焦急地跟她強調,她不用媽媽這麼辛苦,她能掙錢的。做母親的人笑了,摸了摸她的腦袋,好聲好氣地跟女兒保證,她每天不多做,就賣早上一頓,不辛苦的。
一直到去趙老師那邊補課時,周小曼還是悶悶不樂。做豆花起天不亮要起床,一大早出攤,實在太辛苦了。媽媽這輩子都沒享過福,她想讓媽媽過的輕鬆舒服一些。
趙老師看了眼這對母女,喊馮美麗去幫他們倒杯水。趁著當媽的人進廚房的時候,做老師的人先教育起學生來:「你有學上,有體操練,還能出去拍照片。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除了圍著你轉悠以外,還有其他生活嗎?」
周小曼怔了一下,訕訕道,媽媽不是還過來幫小學生們做飯么。
趙老師扶了扶鼻樑上厚厚的玻璃瓶底,聲音淡淡的:「人,總要有證明自己存在價值的途徑,否則,人活著,都是虛的,飄著的,踏不到實處。你自己閑下來再好好想想吧。現在,我們開始上課。」
下午的輔導補習,趙老師針對周小曼個人情況單獨進行。他發現這孩子知識底子其實不算弱,好多高中的東西,她都自己超前預習過了。只是這些知識掌握得不牢固,結構鬆散,遺漏點不少。
這堂課,一直上到馮美麗去學校接了小飯桌課堂的學生們回來。
周小曼也覺得學校的安排不人性化。下午三點半,小學生就放學了。可正常的工薪階層,誰能這麼早就下班啊。小飯桌一直屬於隱形灰色地帶,卻始終存在,自然是因為有市場。
七八個小學生一進門,客廳就成了臨時教室。
周小曼推到川川的房間里,做趙老師給她準備的習題卷子。
馮美麗也拎著口袋,去附近菜場買菜了。
這個時間段,不少菜販子會打折處理手上的菜。趙老師雖然給她每天的菜金都是固定的,可馮美麗卻想著,能給主家省一分錢是一分錢。她稱了一斤瘦肉,買了一條草魚,又挑了大白菜、蘿蔔、黃瓜跟西紅柿,在腦袋裡盤算好四菜一湯后,才往回走。
誰知道,剛進小區的大門,她就碰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周文忠陰沉著臉站在小區門衛室外面。他還是今天早上,聽老陳那落井下石的混賬東西家的碎嘴子女兒說了,才知道馮美麗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又跑來了,還拐了小曼住到了人家的門洞里。除了收破爛的要飯的,誰願意住在儲藏室那種地方?大女兒果然是根子里從馮美麗身上傳來的犯賤,好房子不住,跑去住門洞。
馮美麗見到周文忠,愣了一下。看著這個臉掛的像是要拖到地上的男人,她突然覺得挺荒謬的。這個男人也會老啊,皮肉都鬆弛下垂了。以往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高人一等的模樣,此刻,被現實擊的粉碎。
周文忠看到了馮美麗,下意識地就要皺眉。拎著三瓜兩棗的爛東西,就一臉撿了天大便宜的傻笑,看著她,他心裡頭就犯堵。又想起了以往在集市上搶到了好肉,她興高采烈拿到自己面前炫耀的模樣。一身磕磣俗氣,滿臉算計的小市民德性!
馮美麗一見他皺眉,本能地想要打哆嗦。旋即,這個女人就釋然了。她為什麼要在他面前低一頭。這就是個齷蹉無恥,上不了檯面的東西。想到這一處,女人的膽子就恢復了正常。她原本做姑娘時,就是個爽利潑辣的性子。
否則在那個年代,她哪裡能自己做主退了殺豬匠的親,一份彩禮錢不要就毅然決然地嫁給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白臉周文忠。
女人沒有理會這個滿臉陰鬱的前夫,拎著菜,大步朝趙老師家走去。現在都快四點半了,再不趕緊燒飯,那些小孩子們都得餓了。
周文忠見前妻竟然是對自己視而不見的模樣,登時頭芯子里往外面冒火。反了她了!
他厲聲呵斥:「站住!馮美麗,我警告你,你別痴心妄想,起什麼幺蛾子。我是絕對不會再跟你復婚的!你也不照照鏡子好好看看自己,這麼多年了,一點兒長進都沒有。你該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為什麼殺豬的也不要你了!」
一個殺豬匠都嫌棄的破爛貨,居然還想著來折騰。她馮美麗以為他是撿垃圾的?!
馮美麗氣得七竅生煙,直接「呸」了一口,狠狠罵道:「不要臉的東西!還蹬鼻子上臉了?我就是當年瞎了眼,才踩到了狗屎,跟了你這麼個陳世美。人家陳世美好歹還當了駙馬爺呢。你呢,真是賣了自己都賣不出價!」
周文忠氣得眼睛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外,這個潑婦!
門衛室的保安探出了腦袋,疑惑道:「馮老師,這不是你家親戚?他說要找你,我才讓他進小區大門的。」
馮美麗直接矢口否認:「這就是個不知道從哪裡跑來的神經病!我不認識他!」
周文忠氣得剛要破口大罵,保安就客客氣氣地請他出去:「這位先生,我們小區孩子多,管的也嚴格。不是我們小區的人,不能進去。」
馮美麗趁機抬腳就往居民樓走。她算是看清了周文忠的真面目。這個男人,實在沒什麼了不起的。反倒是跟孫記者他們說的那樣,就是個稀里糊塗的笑話。跟條狗一樣舔著那教授小姐一家人,舔得痛快吧!狗舔得捨不得放下的,那都是屎!
這頭保安還在攔著周文忠。面對對方「哪兒來的這麼多規矩」的指責時,保安笑了:「我們門戶嚴,不比有些地方,門都四開大敞的。誰知道進去的,是不是自家人。」
周文忠立刻跟受了巨大的刺激一樣,大叫大嚷著:「你們都是胡說八道,污衊!老子沒戴綠帽子!囡囡是我的女兒!」
今天下午一上班,黎黎就打了電話給他,冷冰冰地告訴他,鑒定結果出來了。她嫌這件事噁心,額外加了一千塊錢,愣是讓人家二十四小時做出了鑒定結果。
「你請個假,跟我一塊兒去拿鑒定報告吧。省的到時候,你又在心裡頭嘀咕,我使手段,報告造假,調換了報告。反正在你眼中,我就是寡廉鮮恥的潘金蓮閻婆惜潘秀雲。噢,不,她們三個加在一起,還沒有我不要臉。人家好歹是有人勾引,我都是勾引別人的。」
周文忠被這通話說得無地自容。他一再強調,他絕對地信任黎黎,他從來沒有過其他心思。
結果姜黎卻難得執拗起來,堅持讓周文忠請假,跟她一起去拿鑒定結果。她受夠了這件事,她要趁早了結這一切。她讓周文忠把身份證戶口本也帶好。拿到鑒定報告,他們立刻去民政局辦離婚。
這下子,周文忠簡直嚇軟了腿腳。他痛恨自己豬油蒙了心,為什麼昨天沒有強硬地帶妻女離開,居然真的稀里糊塗地抽血去做什麼鑒定。
姜黎不容許他逃避,姿態強硬地勒令下午兩點鐘必須出現在血液中心的門口。否則,她就去單位堵人。
周文忠害怕妻子把事情鬧到整個單位都知道,只能硬著頭皮請假出去了。現在他手裡的工作就是糊弄自己的,分管他的老陳二話沒說,就讓他走了。
等他到了血液中心門口時,姜黎已經等在了門外。門口有個穿著白大褂的人,笑著遞上一份報告:「哎喲,先生,你家夫人可真夠執拗的。我說她拿了就行,她非得你來簽字確認。」
周文忠臉上乾巴巴的,連笑容都擠不出來。他連連對白大褂道謝,麻煩人家了,然後也不敢接鑒定報告,而是看著姜黎。
姜黎一聲冷笑,從白大褂手上拿過裝鑒定報告的文件袋,當著人的面就打開,攤開來放在周文忠面前,譏誚地勾起了唇角:「周大工程師,需不需要我給你念念啊?」
周文忠匆匆掃了眼報告的下端:基於15個不同基因位點結果的分析,這種生物學親緣關係成立的可能為999999%。
姜黎微微闔了下眼皮,不願意再看男人迫不及待的模樣。她轉過了腦袋,將厭煩與失望藏進了心底。一時間,疲憊與厭倦充斥著她的心,她脫口而出:「我們離婚吧。」